对于国产翻拍电影，只要不是水土不服地生搬硬抄、粗制滥造，我们大可不必嗤之以鼻、谈之色变。因为即便是同一个剧本，即便有珠玉在前的压力，不同导演、不同创作团队的重新建构与创新诠释，也能够给观众带来不同于经典的冲击和惊喜。而最近上映的《误*》翻拍自印度电影《误*瞒天记》，无论是在剧情改编、细节把握、演员水准，还是在价值观塑造上，都有不俗表现。
放大戏剧冲突，剧情改编更具张力
不得不说，《误*》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故事。正派男主为了保护家庭掩埋尸体遮盖真相，反派女局长为了保护家庭不顾一切全力查案，两个家庭、两种阶层围绕同一个案件展开了“猫鼠游戏”式的殊死较量。2015年，《误*瞒天记》一经上映便横扫全球票房，一度引发国人对印度电影高水准改编的讨论。而在国产版《误*》中，原版电影中的精髓部分得到了很好地继承和保留，导演延续了原版电影在镜头语言上的鲜明特点，大量运用阴冷色调和时空交错的蒙太奇交叉剪辑手法，同时又对剧情进行了合理改编，在制造紧张悬念和呈现绝妙反转之间切换自如。
印度版《误*瞒天记》剧照和中国版《误*》剧照，图为男主角和女儿。
国产版《误*》最主要的改动体现在剧情的叙事节奏和戏剧张力上。在叙事节奏方面，印度电影动辄三四个小时的片长，对于追求紧张节奏的悬疑探案类电影并不是一件好事。相比之下，国产版《误*》没有片长包袱的束缚，在剧情的编排和铺陈上身段更加灵活。导演删除了原版电影中与主要剧情无关的冗长生活画面，使得整个故事节奏更加紧凑干练。而在戏剧张力方面，国产版《误*》对原版剧情的几个改动很有“四两拨千斤”的感觉。
第一处改动是拉韫（陈冲饰）的出场镜头，一桩悬疑谋*案的侦破把拉韫精明强*雷利风格刻画得淋漓尽致，这样的铺垫比起原版里的直接出场，更能反衬出后面主要剧情的对抗强度。第二处改动是对矛盾起因的升级处理，把原版故事的偷拍洗澡升级为下药迷奸，“富二代”恶行的升级直接导致了受害家庭的反抗升级，男主一家的案发动机也更有说服力。第三处改动是将印度版的“听经”改为“看泰拳”，这一改动，导演将泰拳擂台上的武打镜头与“富二代”殴打阿玉母女的镜头交叉剪辑，既在环境描写上形成了对片中虚构国家“赛国”的呼应，也在氛围塑造上增加了对抗性色彩。这三处改动，从对手刻画、动机分析道环境铺垫三个维度分别发力，一步步将故事节奏推向矛盾最尖锐的戏剧高潮。
印度版的女警长和中国版的女警长（陈冲饰）。
镜头语言运用得当，“羊”的意象贯穿始终
虽然是新人导演，但片中对服化道、配乐、灯光的驾驭驾轻就熟，使用镜头语言进行辅助叙事的意识也很到位。相信很多观众对拉韫在警察局威逼李维杰（肖央饰）小女儿“安安”招供那一幕印象深刻，在背光处理下，警察局长把巨大的黑暗阴影慢慢压在小女孩“安安”身上，加之俯拍和仰拍镜头的切换，形成了巨大的视觉压迫感，把小女孩的弱小无助和警察局长的强大权势刻画得淋漓尽致，使观众与剧情之间迅速产生了共情，仿佛自己也即将被那片黑影所吞噬，整个人不自觉地想往座椅里抱团蜷缩。
同样精彩的还有大雨中开棺启尸那一幕，导演在这部分大段运用慢镜头，雨水的下坠、人群的愤怒、家人的绝望、坏警察的嚣张、男主的若有所思、局长的不顾一切都在慢镜头的处理下被凝重、被静止、被放大，放慢的镜头反而加速了剧情节奏，有力塑造了悬疑氛围，在镜头回到正常倍速的那一刻，谜底揭晓，男主在大雨和众人的见证下，完成了最后一击。
而“羊”在电影中的多次出现，可以理解为编剧对本片内涵的一次符号化呈现，是另一种诉诸寓意的镜头语言。笔者印象最深的有四次，从开始羊群在湖边看到男主抛车，寓意知道男主有罪；到在袭警事件中，羊被坏警察打死，寓意代替男主受罚；再到高潮部分的开棺启尸，素察尸体被替换成了上次中弹的羊尸体，寓意帮助男主掩盖真相；直到最后男主自首，寺庙钟声响起，欢快的活羊重新出现，寓意男主已经放下心结。
“羊”的意象贯穿全片始终，一方面，与《误*》的英文片名《Sheep Without a Shepherd》（直译过来就是“没有牧羊人的羊”）形成了点题和呼应；另一方面，也寓意当地警民关系和治安环境，羊群们祈求的只是平平安安地吃草、过日子，并不在意谁在它们身上薅羊毛，而当作为当权者的牧羊人不再保护羊群，反而变成欺压羊群的屠夫，羊群们只能奋起反抗。为什么自卫误*后，好人李维杰的选择不是报警，而是反抗，这便是编剧和导演通过“羊”的意象发出的诘问。
两个家庭的对比，两次道德的选择
有珠玉在前的压力之下，一部翻拍电影想要在观众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只满足于换一个手法把老故事重新讲一遍是远远不够的，它必须在故事之外，给人以新的触动和启发。显然，悬疑推理，只是国产版《误*》在“术”的一面的镜头呈现；道德选择，才是编剧和导演在“道”的一面的价值观表达。
在这个因为“误*”而起的故事里，两个来自不同阶层的家庭迫不得已展开了殊死较量，这种较量，既体现在阶层地位与权势的不对等上，更体现在为人父母价值观的不对等上。“富二代”素察的父亲，有权有势，却忙于政治斗争，从未真正尽到父亲的责任，即便知道儿子可能遭遇不测，他的第一反应还是“不要影响市长选举”；反观男主，经济收入一般，连女儿想去夏令营的费用都会让他犹豫为难，但是孩子一旦出事，他的第一选择是自己挺身而出，“挡在全家人前面”。可见，父母能够给予孩子的关爱与保护，与金钱权势无关，而与父母的价值选择有关。
而男主接连两次挺身而出的选择，一次是为了保护家庭，虚构证据、掩盖真相；另一次同样是为了保护家庭，挺身自首、道歉认罪，把这个市井小民的父亲形象塑造得高大挺拔、光芒四射。其实，李维杰的第一次选择我们不难理解，那是社会治安颠倒的无奈与反抗。真正让人困惑的他的第二次选择，既然他瞒天过海的“蒙太奇”计划已经成功，为什么最后又突然选择自首？促使他做出这一选择的原因，同样是因为他对父亲角色的理解。
大雨暴乱的“爽剧”过后，导演云淡风轻地切入了男主夫妇在阳台的对话，安安将考卷上的“70分”涂改成“100分”，这个大多数人不以为然甚至觉得童真可爱的小举动让这个父亲神情凝重、充满自责。他意识到，自己看似机智勇敢的行为虽然拯救了一家人，结果却和变态的现实一起改变了孩子们对是非曲直的价值判断，他只能再次站出来，用自己的行为把孩子可能已经异化的价值观矫正回来。
□林中路（影评人）
新京报编辑 吴龙珍 校对 柳宝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