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家乡的北面有一片杏树林,大大小小的杏树总有近千株吧,现在想来,应该叫做杏树园的,但那时,村里人都把它叫做杏行。
它坐落在大清河南岸的河滩地上,成为我们村庄最壮丽的“景观”。
软软的东风吹了几天,夜里,悄悄地,下了一场细雨,早晨起来,像约好了似的,几乎全村的儿童都到杏行里来了。寂寞了一个冬季的杏行,顿时欢腾起来。
呼喊、嬉笑、奔跑、跳跃、追逐、玩耍。细软的沙地上,就印满了一双双小脚印,她就是春的图腾么
清纯的童言,唤醒了沉睡的杏花,她睁开眼,伸伸腰,胖起来了,红中透白的小脸,使这最单纯的童心也不由得起了爱怜之意,折一枝插在瓶里,不就可以把春天搬到家的小屋里去么?
这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自然应由大牛哥来完成。甩掉张嘴的千层底布鞋,向手心里吐几口唾沫,搂住那粗糙的树干使劲爬上去,七八双小手托脚的托脚,托屁股的托屁股,终于,大牛哥抓住了第一个树杈,攀上去了。
满带花苞的花枝,一枝一枝地垂下来,统归二猴子保存、分配,别人是不行的,因为别人是数不清自己的手指头的。人人都拿到了中意的花枝,最后一枝花苞最少的,自然归了大牛哥,这也是天经地义的。
回到家,从床下找出一个空瓶,顾不得满头满脑的灰,把瓶涮了七八遍,注入清水,把花枝小心翼翼地插入瓶中,放在朝阳的窗台上。
每天要换三四次水,那种认真的态度绝不亚于虔诚的教徒。
终于,有一天,父母下田回来,觉得一向幽暗的小屋亮起来了,还有隐隐的芬芳,脸上露出来赞许的笑意。
早就躲在旁边窥探的我便一下蹦出来,大声嚷到:“我的杏花开了…!”吃晌午饭时,我的碗里便多了一个荷包蛋。
杏花怒放的日子,就是我们村子的节日,全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来的杏园,领受这大自然的恩赐。
粉红的,粉白的无数杏花在枝头熙熙攘攘,争相展示自己的风姿。
数不清的蜜蜂翁翁营营,忙碌着,浓郁的甜香闻久了,头脑昏昏沉沉,那就躺在柔软洁净的沙地上睡一觉吧,沙是暖暖的,阳光也是暖暖的,淡淡的花阴印在一张张带笑的小脸上,分不清是脸还是花。
不必担心会睡过了头,自然会有大叔大婶大娘大哥哥大姐姐把你抱回家,亲手交到母亲的怀里,也用不着谢的。
谢了杏花,枝头没有了往日的喧闹,嫩绿的小叶像小鸟的嘴,在枝条上这里那里伸出来,虽然不无动人之处,但已不能栓牢我们的心,我们的目光,转向了那柔软的沙地。
跪着,爬着,细心地察看,如果发现有一处鼓了起来,且有几条放射状的裂纹,便会发出一声欢呼:“找到了!”
稚嫩的小手小心地挖开周围的沙,决不怕指甲塞的又涨有痛,用不了多长时间,一枝幼嫩的小杏树苗便展现出来,她低着头,小姑娘羞答的样子,两片瓣还带着杏核的破壳,让我们的心兴奋地怦怦直跳。
必须带上点姥娘土,那样才容易成活。这是大牛哥说的。
用湿沙,包上苗的根,使劲攥了又攥,紧紧地捧在胸前,一步一步小心地走回家中,好像捧着整个的春天。
在庭院中认为最安全最适宜的地方掘坑,把土粒弄的又碎又细,怀着十二分的希望把它栽下去,赶快浇上自己认为最清洁的水。
一天最少要看十几次,浇七八次水,有时甚至趴在地下亲它一亲。幼嫩的小苗终于受不了这过分的宠爱,萎蔫了,干枯了。
怀着侥幸的心理拔了起来,那根也早就腐烂了。男子汉的泪水不由得流出来,怎么忍也忍不住。惹得小妹用小手刮脸羞,也没在乎。
夜里,做了一个久久难以忘怀的梦,梦见自己栽种的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树上开满了芬芳的杏花,数不清的蜜蜂在花丛中翁翁营营。
我高兴地从床上一下子蹦起来,母亲的手像长了眼睛,一把抓住了我,问:“干什么?”我一边用力挣扎,一边着急地喊道:“我的杏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