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田园
现在,为了碳达峰、碳中和,为了金山银山般宝贵的蓝天丽日、绿水青山,有关部门已经禁止做饭、烧烤用煤了。时间拉回到一九七七年,那时为了烧火作饭,铲野草、拔豆根、薅麦茬,手上都磨了血泡,还供不应求。这时的煤,就解了燃眉之急。于是便去煤城——平顶山拉煤。
九月的一天,天刚亮,我和记哥、广勋就从朱集镇出发,上平顶山拉煤了。从朱集到平顶山,三百多里,往返需要七天。我们三个人,各拉一辆架子车。车上放住用苫子卷住被褥的行李卷,还有铁锅、用铁皮做的锅灶、碗筷、柴米油盐,记哥的车上还放了气筒和塑料单。当年,我24岁,体重102斤,但已经上平顶山拉过三次煤了。前两次是父亲驾车,我拉纤。这次父亲让我一个人去,我就约了记哥和他的兄弟广勋一起去拉煤。
去时,相对轻松。在起伏的公路上,我们有说有笑,记哥还时不时地哼几句京剧。记哥,全名梁记勋。我们两个都在朱集村中学当民办教师。待遇是每天八个工分,每个月三块钱。我们俩同住一间既是卧室,又是办公室的屋子,气味相投,相处融洽。他受革命样板戏的熏陶,爱上了京剧,唱得字正腔圆,能以假乱真。一次在屋内唱巜智取威虎山》中巜打虎上山》,外边的老师还以为是收音机里唱的呢!他現在的微信头像是一把京胡,网名是“京剧爱好者"。如果坡较平缓,我们还会把三辆车连在一起,两个人坐后面,一个人坐在第一辆的车把与车箱板的连接处,一只脚蹬地,连续蹬地,车便滑行起来,借助惯性,向下冲去,冲去,越冲起快,越冲越快,伴随着欢声笑语和惊呼声,新鲜刺激。
到傍晚时分,走了七十里,到了赊店东南的李乐庄。庄南边有一条东西向的水沟,沟上架一座矮桥。我们在路边停下来,生火做晚饭。先把锅架放在地上,再把锅放在锅架上。然后去沟里提水,生火做饭。把红薯面窝窝头馏一馏,再在锅里拌点红薯面,喝红薯面疙瘩,配上萝卜条和辣椒,就是晚餐。吃罢饭,再到沟边洗涮碗筷瓢勺。然后在公路边同一侧放下行李,铺上苫子,以天为幕,以地为床,让庄稼作伴,让虫鸣催眠。一想到我们的床是天下最大的床,我就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在沟里洗罢脸,生火作饭。饭后出发,过李乐庄,来到潘河桥。那时的潘河桥是漫水桥,又窄又矮,桥两头是陡坡。我在过桥后上坡时不小心把裤子弄破了,露着膝盖。当时没有乞丐装,讲究“男不露脐,女不露皮”。衣服可以打补丁,但不能有窟窿。露着膝盖,怎么过天下第一店的赊店呢?还怎么去拉煤呢?这条裤子,穿三年了,也该换了。于是,到赊店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裤子。我看到裤行里一条浅蓝色裤子,的确良面料。一问,得六元钱,我两个月的工资!也罢,狠狠心买下来吧!买了又后悔,太时髦了,太奢侈了,太浪费了。转念一想,在整个朱集街,这恐怕是第一条的确良裤子吧!即使不是,至少在朱集老师群,我是第一个穿的确良裤子的吧!就释然了。后来读了鲁迅的《阿Q正传》,看了电影《陈焕生上城》,不禁哑然失笑!当年的我不仅有坚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达观,居然还阿Q,还陈焕生,还有精神胜利法!
穿上新裤子,感觉走路也轻快了。我们经方城,穿旧县,过叶县,第三天下午到了平顶山。抬头看横亘在前面东西向的大山,是石头山,植被很少,顶是平的,平顶山名符其实!
第四天上午,我们来到平顶山半山腰的露天煤矿装煤。我随父亲拉煤,没有上山,是在市场上买的。到煤矿装煤,便宜些。记哥装了1300斤,广勋当年虚年18,装了800斤,我原计划拉700斤的,一看广勋拉的都超过我了,我就装了900斤。加上车和行李的重量,应该超过1000斤了。我想,如果举行51公斤级别的拉煤比赛,我能得冠军!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那么,负重下山,更难。我们一次下一辆车,打截下。先下记哥的。他努力把架子车架起来,车尾巴触地,车尾巴上绑有旧车胎,以增加摩擦力。他身子后挺,臂弯夹紧车把,牢牢地把握住车子的速度和方向。广勋和我在车的两旁,也抓住车帮向后使劲儿。我们神色凝重,嘴巴抿紧,眼睛睁大,齐心合力,一寸一寸地、小心翼翼地向下移动。终于移到较为平缓的地段,再去挪移第二辆,第三辆。下边又陡了,又用这种方法,循环一遍。循环几遍之后,在下午三点多的时候,终于到了山脚下。
喝点儿水,吃点儿干粮,歇息一会儿后,又出发了。我的车子,拉起来死沉死沉的,每走一步,都要用上全身的力气。继续走,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从城北到城南,二十里路,走了四个小时。实在走不动了,只好停下,生火做饭,用的还是路边沟里的水。吃过晚饭,搬下行李要睡觉时,一看车轮,才发现车胎没气,早就瘪了,怪不得拉不动!
第二天找师傅补好车胎,我们又踏上归途。
一路上细雨蒙蒙,好在不影响我们赶路。到了招抚岗,天空中露出了微弱的阳光,我们就解开塑料单,晒晒车上的被子等物件,把塑料单搭在车旁。实在太累了,也不想做饭了,就到路边的饭店吃一顿吧。刚坐下,一根烟才吸了两口,只见广勋飞似的窜了出去,我们俩不知出了什么事,也跟着出去问怎么回事,广勋说:“塑料单被汽车刮走了!”我们哪能追上汽车?只能望车兴叹了。正垂头丧气时,我们看到这样一幕:汽车行驶到招抚岗西边的七里岗上头时,速度慢了下来,一帮同样用架子车去平顶山拉煤的人,走了过来。和汽车相遇时,只见后边有个人,手疾眼快,一把把塑料单扯了下来。叠了叠,放在车子后面。我们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单等他们过来问他们要。他们过来了,我们就向他们让白河桥牌香烟,说明情况。那帮人仗着人多势众,就是不给。争执被招抚岗人听到了,他们就为我们主持正义。当时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叔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更是冲锋在前,为我们说公道话。大叔说:“你们都是出门人,都不容易,人家的塑料单需要盖吃的、住的,没有塑料单怎么办?”大叔说得入情入理,但他们仍不退还。那个小伙血气方刚,有侠肝义胆,“路见不平一声吼”:“不给,不给你们走不了!”,其他招抚岗乡亲随声附和:“不给你们走不了!”那帮人无耐,只好把塑料单还给了我们。萍水相逢,招抚岗人在我们无助的时候,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为我们讨回塑料单。他们为我们讨回的又不仅仅是塑料单,而是公道和尊严!这不是锦上添花,而是雨中递伞,雪中送炭!这种恩情让我们刻骨铭心,永誌不忘,常思报答!
过了招抚岗,第二天又过郝寨岗、苗店岗、饶良岗、薛岗,丁桥岗,就到家了。
四十四年后的今天,国家和人民生活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唯一不变的是我们感恩的心!我们要以涌泉感谢党恩,感谢父母恩,感谢老师恩,感谢朋友恩,感谢一饭之恩,感谢滴水之恩!
我应记哥之托,写这篇短文,特意感谢招抚岗几位乡亲在我们无助时给予的无私帮助,帮助我们讨回塑料单,讨回公道,讨回尊严!我们面向招抚岗方向,深深鞠躬,表达我们诚挚的敬意和谢意!谢谢你们!
撰稿:田 园
审改:京剧爱好者
2021.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