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人的一生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睡眠中度过的。
于是,睡觉就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
只是这样的话题,对从前的我来说,根本不是个事儿,因为从小到大,家人总冠以我“死猪”“瞌睡虫”这样的绰号。
而在那些年的向往中,啥时候能睡到自然醒,不用家人催或者闹钟叫,于我,便是美梦成真。
记忆中,小时候挨打最多的,就与睡觉有关。
因为我有小儿遗尿(俗称尿床)的毛病,尤其到了冬季,每隔十天半月,这种“悲剧”总要上演一次。
在母亲看来,白天玩心太重,夜间睡得太死,是我的不该,再加上天冷,耍懒故意不起来小解,才会尿床。
北方的冬夜,干冷刺骨。在布匹统销统一管理的年代,孩子们鲜有内衣,晚上大都光着身子睡觉,母亲有这样的想法,似乎顺理成章。
可我,真不是。
因为怕挨揍,小小年纪的我,不时会祈祷自己别睡得像“死猪”一般。
可是,一不留神,某一天,艳阳高照,一觉醒来,家里的热炕上,依然有我潮乎乎的“地图”实景,所以,挨打在所难免。
直到村里来了一名赤脚医生,说我寒气太重,给了一个偏方,大概是白胡椒捣碎,纳入鞋垫中,至此,遗尿的毛病得以痊愈。
而那一年,我已经上小学了。
后来,高中毕业学了医,初入校门,解剖课上,老师讲神经系统那一章节时,偶尔提到小儿遗尿的疾病,言明乃神经系统发育不健全所致。
那一刻,困惑我十几年,始终羞于启齿,被同龄人取笑的“毛病”,终于有了科学依据。
寒假回家,我心有不甘愤愤地对母亲说,“老师可说了,小儿遗尿是疾病,等小孩长大了,自然会好。”母亲疼爱地摸着我的头说:“妈不知道这是病,以为你贪睡耍懒,总不长记性,害你没少挨打!”
但我睡不醒却是事实。
童年如此,少年更是如此。
记忆中尤为深刻的是八十年代初。那时,农村已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十五岁,我初中毕业。
暑假到了,理所当然地被家人指使去割麦。当时,大哥大姐已进城工作,家中缺劳力,大嫂只能带着我和另外两个哥哥,以及大侄女去完成承包地里割麦的营生。
故乡的盛夏,酷热难耐。正午的地表温度至少在40度以上,干热又晒,汗流浃背是当时最真切的体会。
大嫂是要强之人,不愿承包地的麦子割不完,或者落在别家后头,再说,麦子黄了也不等人呀,所以,早出晚归,自是难免。
每天早上五点不到,天还未亮,我和三哥便被母亲从被窝里揪出来,抹一把脸,眼睛尚未完全睁开,候在门外的大嫂已高嗓子催促:“赶紧走!天都亮了,还磨蹭啥呢?”
极不情愿中,我抱起镰刀,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去往两公里外的麦地,只有一条被车辙碾压过无数次的土路。
前几年,每逢暑假捡麦穗,或者给下地干活的家人送水送吃的,少不了要走这条道,所以,闭上眼睛我都知道该往哪儿去?
于是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软硬不一的土埂上,像个醉汉一样左摇右晃,即使抱着镰刀,也在东倒西歪的行走中眯眼打盹,这,便是“瞌睡虫”的我当时的形象。
如果有谁能在那一刻让我停下来歇脚,我想,倒头便睡定是不二选择。
故乡的麦田大多是旱地,一块地少则五六十亩,多则近百亩,村里人少地多。那时还没有现如今类似“康拜因”之类的小型收割机,村里上千亩的麦田,必须由拖拉机拖着大型收割机来收割。
我们每天的任务,是在自己的承包地里,开割出五米宽的“路”,才能让拖拉机带机进地,于行走中完成收割。
一到暑假,大嫂就带着家里这群“娃子们”割麦,偌大的麦田,不等天彻底放亮,地埂下的一条“路”就直通两头。
并非我们小小年纪多么热爱劳动,而是大嫂催得狠,不敢偷懒,手下镰刀的动作舞动稍慢,便招来她一顿斥责。
捱到中午收工,母亲早把用凉白开沥过的碱面端上饭桌,就着自家炒制的青菜辣子,呼呼啦啦一大碗下肚,连话也懒得多说一句,仿佛催命一般等不及饭菜下肚,即刻跌倒在自己床铺上,不消片刻,酣然入梦。
待到下午四点再次出工,妹妹必得连揪带拽地催我两次才被迫上工,嘴里少不得嘟囔几句:“困死了,这么早就下地,人家还没睡醒呢!”
及至高中,再也不用家人“努力学习”之类的刻意说教了。因为幡然醒悟,如果不能通过高考跳出农门,像割麦这种折磨人的苦差事,这辈子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当然,如果还奢望大姐那样“一觉睡到自然醒”,成为上班族,考学就成了唯一选择。在这样的信念支配下,学习竟然变成一件轻松之事,即使熬夜也不觉辛苦。
几年之后,如愿随心。
后来,卫校毕业,在异地成了一名上班族。
某年假期回家探亲,发现母亲的炕头边多了一床厚厚的驼毛小褥子。家里并无幼小的孩子,我很纳闷?母亲说,她晚上睡不着,翻来覆去的肩膀头子硌得慌,小褥子是垫肩膀用的。
我那时正是瞌睡睡不够的二十几岁年纪,全然不解母亲失眠的无奈,还莫名其妙地责怪她:“妈,你大晚上的不睡觉,瞎想啥呢?”
殊不知,年事已高的母亲本身心脏不好,夜间入睡困难是常态。
而我虽学了医,却不谙此病,更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每年一次的短暂探亲,往往在呼呼大睡中逍遥度过,哪里懂得母亲睡不着觉的痛苦?以为上了岁数的人,大抵如此。
再后来,自己生了女儿,初为人母,夜间数次起床喂奶换尿布,白天接着上下班。以往生活的规律,突然被新生孩子到来的节奏打破,仿佛每天都在忙乱中搅扰,缺觉尤其明显。
只好盼着女儿啥时断了奶,晚上不吵不闹,让我好生睡一觉,就谢天谢地了。
直到把她送到乡下婆婆家,这种境况才得以改善,睡懒觉的愿望重新延续。
单位某个同事,三十多岁,典型的运动达人。然而,却脸色暗黄,状态不佳,问及缘由,她说自己夜间经常失眠,休息不好。
我多有不解,想不通,年纪轻轻运动全能的她,怎么也会这样?
不曾想,前几年,人到中年的我,也开始出现睡眠问题,请教医生,下了不许再熬夜的禁令。
于是,改变长久以来晚睡晚起的不良习惯,被提上了日程。此后,我痛下决心,刻意早睡。
每天晚上十点半,洗漱完毕,按计划躺到床上。怎料,竟没有一点睡意。
想尽快入睡,偏偏翻来覆去适得其反。看来,过分关注睡觉的重要性,果真是舍本逐末。
我知道,“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乃自然本能,身体的生物钟哪能说变就变,立马适应自己的机械调整,所以,睡不着觉的时候,只好闭上眼睛思谋对策。
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在单位做质量管理体系久了,职业的习惯,会有意无意将工作模式渗入生活琐事。
睡眠不好的日子,大脑总习惯性地分析入睡困难产生的原因,是运动不够还是饮食不当?是心情不好还是工作不顺?如此等等。
紧接着,又针对可能出现的原因,寻找解决问题的策略和改进措施,力争次日即知即改,如此循环往复……
当然,也免不了尝试各种睡姿,或者数羊,或者默念数字,辗转反侧。
如果仍然无法入睡,则浑身不舒服,胳膊腿不知该往哪儿搁?一会儿觉着耳朵多余,一会儿觉着肩膀头子硌得慌,甚至觉着睡衣的褶褶也妨碍自己,总之,各种不适,齐上心头,令人焦躁不安。
也是那些日子,渐渐理解了母亲当年失眠的无奈,理解了同事经常失眠的困惑。
原来,睡不着觉,的确让人心烦郁闷,让人焦虑愤怒。一个人,如果长此以往,一旦形成习惯定势,恐怕就积习难改了。
所以,特别佩服那些常年睡不好觉,却脾气很好的人。而我仅仅是入睡困难,一般晚上过了12点,又会沿袭昔日的晚睡节奏,困意归来,继而入梦。
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夜间变得易醒,所以,主动选择分居,免得晚睡的夫君蹑手蹑脚,不敢出声地悄摸进了卧室,稍一拽被,又将我宝贵的瞌睡惊醒,一顿埋怨。也因此,可能会殃及次日,逮个借口,找茬儿发脾气,令他无所适从。
那段时间,为了日子过得安生,曾向长我几岁的同事姐姐讨教安睡经验,无非授意我去吃安眠药,但我怕上瘾,不愿吃。
也曾在度娘上查找各种治疗失眠的偏方奇招,或者拜读相关十万 的微信推送文,无非喝养生枸杞枣茶,换遮光窗帘,或者带眼罩睡觉等等之类的手段,一一尝试,似乎偶有效果,却搞得夫君一脸不悦。
说我整天神经兮兮瞎琢磨睡觉奇方,每次他去卧室睡觉,见不到一丝光亮,就如同进了黑暗的地下室一般,时间久了,估计要把他整抑郁了。
我很想讥讽他几句:“都说睡不着觉的人,才会抑郁,你们家倒头便睡得‘功夫’,谁家的基因能比?”想想,忍而未发。
不得已,去找失眠门诊的一位医生朋友咨询,果不出所料,依然老套建议,立刻吃安眠药,纠正不良睡眠习惯。
为打消我对药物副作用的担忧,还列举了国学大师、北大校长季羡林从21岁吃安眠药的例子,说明其“危害”不大。并承诺这种轻微的早期障碍,一月半载,即可痊愈。
别说,真如神助一般,艾司唑仑吃了不到半个月,状态即改。此后,睡眠渐入佳境,停药后,再未复发。
以前,我总认为,睡觉和许多事情雷同,有的放矢,会见成效。殊不知,自己经历过才明白,不胡思乱想,倒头能睡,才是睡觉的最佳状态。
前年秋天,我去外地看望一位身患重疾在家休养的远方姐姐。
初见她面如菜色,虚弱不堪。一问,姐姐正接受靶向治疗,服用一种进口的靶向药。
据说乃药物副作用之缘故,不时出现腹泻腹痛的症状,搞得她忧心忡忡,几乎不敢吃那些营养丰富的食物,包括水果和一些食材。
在我陪住的那段日子,又发现姐姐晚上经常失眠,稍有动静即醒,后续再难入睡。我问她为何不吃安眠药?姐姐也说怕上瘾,真是无语。
只好以自己的经历述之,告诉姐姐,上瘾,那是活到80岁的人要考虑的问题,不是你这种重疾人该考虑的,当下,先要解决“如何睡好”的问题。
也是那次,我方知道,其实,姐姐从年轻时一直睡眠不佳,此次生病,状况更差。听了我的劝解,她开始服用助眠药,此后,大概睡眠质量高了,身体也逐渐向好。
去年春节再见姐姐,身体微微胖了些,脸色也显红润了。她对我说,自从夜间开始安睡,原先服用靶向药的副作用渐少发生。
可见,睡眠质量的好坏有多神奇!又过了三个月,姐姐告诉我,她重新上班了,听到这样令人欣喜的消息,真心为姐姐高兴。
想想过去,以前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也有过无聊频频玩手机的黑历史。之所以不停地刷屏看新闻,阅文章,是因为对手机依懒性太强。
后来,索性把手机设成定时开关机,强迫自己早睡,之后,利用闲时再翻看朋友圈。还别说,常发现半夜一两点熬夜不睡发信息的,或者凌晨四五点早醒不起发动态的,看来,周围人中,睡眠不佳者,大有人在。
好在,我早已从入睡困难的“悲惨”境地中走出来了,早睡早起,适时锻炼,选择有规律的生活,已然常态。
我很感谢那位及时矫正我睡眠障碍的好友医生,以及默契适应忍受我各种“奇方验招”的夫君,还有及早意识到自身问题止步折腾的自己。
一路走来,回想母亲,回想同事,回想远方的姐姐,我为自己庆幸。
因为学医,可以明白儿童时期夜间不醒遗尿毛病的生理原因;可以原谅少年时代割麦乏困沉睡不醒的牢*抱怨;可以理解人到中年激素减少睡眠不佳的生理问题。
看来,一个人,只有了解了自己,了解了人生不同时期、各个阶段的睡眠规律,才能在褪黑素分泌日趋减少的往后余生中,坦然面对睡眠质量引发的各种困惑;才能在静谧安睡的稳定情绪中,善待自己,善待家人。
如此,睡觉便不成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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