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梦见在吃杏子,而且是我熟悉的小毛杏。早晨起来查了一下《周公解梦》,解释说:看起来光明的前景,实际隐含着苦难和悲伤。“苦难与悲伤”将我的思绪一下带到了四十多年前。
外祖母是个黑色的女人,永远都穿着我记忆深处的黑色布衫,脸也是黑色的, 手也是黑色的,就连那小脚上也穿着黑色的鞋子,但她却喜欢绿色。每年初春的季节里,她都要在自家的园子里种上一畦畦的蔬菜:有韭菜,有番瓜,有葱秧, 有豆角……空隙间也不忘点种上些葵花,而我也会悄悄地、胡乱地埋上个西瓜籽! 外祖母依旧会叨嘘絮叨地说着她那没有听众的话:这不仅可以贴补贴补家里,还以……还可以招来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蜜蜂和蝴蝶,那是我的想法,我是最喜 欢昆虫的。
家乡的干旱是出了名的,风沙也是大的吓人。或许,外祖母的“黑色”就是这环境的杰作吧!秦王川,据说:这里因为秦王驻扎军队而得名。至于,这位秦王是秦始皇还是李世民就无人知晓了,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没有水的地方,却也能驻扎千军万马!?在我的思想里,这个地名给人一种硬邦邦的,毫无皇家气息的感觉,只有无穷无尽的干旱。为了“保商”,也就是留住稀有的水分,就要在园子里铺上一层细细的沙子。每次种菜前,我都要陪着外祖母去“抬沙”,一根扁担,一个水桶,一个孙子,一个老太婆,沙子在生产队(集体所有制)的杏树林里。
我喜欢昆虫,不喜欢抬沙,我喜欢杏树林,不喜欢抬沙,但我要去,因为那里有我垂涎已久的东西!这个季节,杏花刚落,树叶夹着毛杏正在飞长,这时的 毛杏不酸不涩,正符合我的口味,再过几天就不能吃了!
我在扁担的前头,外祖母在扁担的后头,中间是铁质的水桶,摇摇晃晃,吱吱扭扭地出发了。一路上,外祖母总是叫我慢一点,说快了会摔跤,可我却认为老太婆真正的缘由或许就是为了她自己。外祖母是个小脚女人,而且是个“罗圈腿”,走路很慢,像个黑色的老乌龟。外祖母的小脚丫是用又长又臭的白布缠裹长成的,至于为什么,我也不清楚,只是知道那是一种习俗,就如同当时我们小孩的帽子上总要别着一颗“五角星”。我不喜欢她的小黑脚,就是喜欢我的小五星, 心里埋怨,要是她有一双又长又大的脚板该多好,至少走路快会很多,我就能更早地享用美味了!
到了杏树林,外祖母忙着用铁铲刮沙,那是个费时费力的活儿,我便用手在下面接着留下来的细细的沙子,沙子留到手上的感觉好舒服,可再舒坦,它依然是沙子,不能吃。那是一个困苦的年代,作为小孩子的我们,一天最主要的使命就是为了填饱肚子!一捧一捧地向桶子里装沙,那可不是我的兴趣。当连续单调的接沙、装沙工作赶走我的耐心时,当外祖母的提醒和唠叨失去耐心时,我已经像个小猴子一样,不知不觉地蹲在一颗树上了,那是颗布满毛杏的杏树……
我躺在一个树杈里,尽情享受着周围的小毛杏。刚开始,拿过了就吃,不分好坏,口味极好;吃到中间时刻,也觉无趣,便是能吃的就吃,不好吃的就扔…… 感觉周围的小毛杏就像后宫佳丽,而我就像“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皇帝老爷,整个是:“逐风笑看白云间,逍遥自在似神仙!”就在我“虐待”周围的小毛杏的时候, 远处传来一声“吆喝”,接着便是呵斥声,骂声……
等我醒来时,周围有很多人,现在已经记不清谁是谁了,只感觉自己躺在一个黑色的包裹里,那个熟悉而又平常的怀抱里,不是妈妈的,而是每天晚上搂我
睡觉的外祖母的怀抱!守护杏树林的大胡子老头的“叫骂”声,让我梦断枝头,做了 0.8秒的自由落体运动,撞在沙坑里的……我失去了直觉,昏迷不醒,是外祖母将我背回来的,她的小脚支撑着我,蹒跚着、乌龟一样地踯躅在崎岖不平的小道上……水桶被大胡子没收了,还有扁担!为此,外祖母还受到了家人的责难和 队长的批评,因为困苦,我昏迷了一天一夜,也只有躺在外祖母的怀里,没有去医院,只有妈妈叫来了队里的老中医。我从小就没有见过爷爷和奶奶,我是外祖母陪着长大的,她也是我的奶奶……
梦见毛杏是苦难的谶言,但我依旧想念小毛杏,想念你的小脚丫!今天是您的祭日,不知您在那边过得可好?谨以此文,纪念您,我黑色的老太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