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春雨
导言:臣惟《大学》一书,儒者全体大用之学也。原于一人之心,该夫万事之理,而关系乎亿兆人民之生。其本在乎身也,其则在乎家也,其功用极于天下之大也。圣人立之以为教,人君本之以为治,士子业之以为学而用以辅君,是盖六经之总要,万世之大典,二帝三王以来,传心经世之遗法也——明-邱濬《大学衍义补序》
“大学者,大人之学也”。在整个中华文化体系中,如果说《四书五经》支撑起中国人的文化信仰,那么《大学》编于元典之首,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历来被认为是中国政治哲学的宝典。早在中国人普遍丧失文化自信的年代,孙中山先生便高屋建瓴的指出:“中国有一段最有系统的政治哲学,在外国的大政治家还没有见到,还没有说到那样清楚的,就是大学中所说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一段的话,把一个人从内发扬到外,由一个人的内部做起,推到平天下止。”指出西方新文化,“还不如我们政治哲学的完全”。
这所“大学”,扎根于中国人的心灵沃土,立德树人,让一代代学子养成蓊然博大的气象,担负起“修己治人”的文化使命,引领社会通往天下太平的彼岸。文化以无用为大用,关乎灵魂之塑造,乃力量之泉源。今日复兴传统文化,《大学》不可不读,“大学之道”不可不讲。
根据朱子《大学章句》,这所“大学”以二百零五字经文为核心,以十章计一千五百四十六字传文展开,乃一部阐释中国人最高文化理想的“心经”。其中,经文“盖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至于“其传十章,则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也”。在历史流转中,《大学》曾被汉人编入五经之一的《礼记》,到了宋代,程子指出《大学》乃“初学入德之门”,朱子亦言“学者必由是而学焉,则庶乎其不差矣”,将兹篇列于《四书集注》之首。其重大文化意义,明代邱濬一语道破:“伏以持世立教在六经,而撮其要于《大学》。明德新民有八目,而收其功于治平。”如果说中华文化乃无可逾越的万丈雄关,《大学》便是操之在手的钥匙,只要诚心向善,向每个人开放。
走进这所大学,开宗明义的提出了校训:“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是为大学“三大纲领”,为中华文化乃至人类文明指出了必由之路。在西方文明里,人类带着“原罪”降生世间,终将面临“末日审判”,只有以毕生救赎通往彼岸天堂,奠定了宗教文明的路径。而中华文化沐浴着人性的光辉,相信人心中孕育着善的种子,人们能以毕生修为,通往天下太平的乐土——所谓天堂,即是吾人安身立命之处。
《孟子》讲:“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故“人皆可以为尧舜”。又说:“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孟子的性善论与大学底蕴相通,对于整个中华文化构建起到支撑作用,被程子赞誉为“孟子有大功于世,以其言性善也”。大学之道始于“明德”,同样是指人类天性中光明的智慧与品格。只不过在残缺的现世里,人们难免目眯尘沙,需要“先知觉后知”,让心头次第明白起来。
这个过程,便是“亲民”。颇有分歧的是,程朱学派把“亲”读作“新”,意谓化民成俗,“去其旧染之污”,深刻启迪了后世“新华”、“新民”的思想;陆王学派则解释为“亲亲仁民”、“亲近人民”之亲,“以达吾一体之仁”。两者角度有异并不矛盾,最终都是要“明明德于天下”。《史记》载周公论政:“夫政不简易,民不有近;平易近民,民必归之”。在社会进步事业中,必亲民而后新民,新民而后安民,需要仁人志士念兹在兹,致力于此。然其皈依之处不在远方,不过是反求诸己,“止于至善”。传文所谓“为人君,之于仁;为人臣,至于敬;为人子,至于孝;为人父,至于慈;与国人交,至于信。”这分明是中华元典为人类社会画出的星系图——星空所以永恒,在于群星在各自轨道上闪耀生辉。在文明进步事业中,历尽“道学自修”之苦,赢得“德容表里之盛”的文化精英群体,势必要发挥引领作用。
品读其中的深意,据钱穆先生阐述,“善是人生最高理想,而善即是人心内在所固有,把此人心固有之善,发扬光大,则全人类可到达一终极融合之界”。这个终极融合之界,既是《礼记》另一篇章《礼运》憧憬的大同世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人们逃离“谋用是作”、“兵由此起”的苦难,“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让生命之旅得到全程安顿。“大道之行”,没有终点只有征程,由此展开了大学的“八条纲目”,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开始,致力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实只是做了一件事:修身,珍爱自我,做最好的自己。“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乃知中国人的大学,是场没有尽头的修行。
孙中山先生说:“国者,人之积也;人者,心之器也。”人之所以为人、何以为人,在于一心之用。在人类精神世界的构建中,《大学》指出“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人们只有止于善念,内心正定,才能沉潜下来发挥聪明才智,孜孜不倦求得真理。冯友兰先生所谓“人苟知止,则向一定之目的进行,心不旁骛而定,定则能静,静则能安,安则能虑,虑而能得”,让我们从暗昧卑微变得光明博大,方是“大人之学”。
这就要从改造我们的学习开始,努力求得真知,树立真诚的信仰与信念,让人生气象变得“诚中形外”、“心广体胖”。当了然了生命真谛,也就摆正了心灵,战胜一切好恶偏私,卓然有所树立。当走进社会,才能晓然“其职分所当为,而各浼焉以尽力”。这个精神成长过程,所谓“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我们从来不乏治国平天下的宏愿,但走在这条路上不能好高骛远,不能好大喜功,要脚踏实地,具体而微,“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孟子》讲:“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其中大义与《大学》《管子》等经典相阐发。重视家庭、爱护家庭、团结家庭,乃中华文明固有特点,家道兴衰及其文化心理,不仅关乎个人命运,也关乎时代风貌与民族兴衰。由于西方个人主义趁虚而入等深刻原因,中国人的家道遭受了极大挑战,从离婚、不婚到少育、不育,父子不亲,夫妻不和,造成各种社会症状,危机在饱食暖衣中裂变。一个社会,纵然灯红酒绿,倘若性灵得不到安顿,生命得不到传承,谈何民生福祉与文明进步?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不能停留在政策和技术层面,需要上升到思想和文化高度,向国学经典寻求经典智慧,“与时谐行,”重整中国人的家道。
根据《周易-序卦传》揭示的人类文明生成图像:“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恒》,恒者久也。”所谓家庭,男左女右,出生入死,阴阳调和,生生不息,即是一颗“天地生物之心”。从两性结合开始,一切社会关系由此展开,蕴含着基本社会伦理,“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于是自古“欲治其国者,先治其家”。
中国人最高的文化理想是平天下。明代王阳明在其《大学问》中说过:“大人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者也。其视天下犹一家、中国犹一人焉。若夫间形骸而分尔我者,小人矣。大人之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中国人相信,通过这颗大人之心,可以通往大同彼岸。为此,传文在最后的段落,把最多的笔墨留给了平天下。其中要点,被朱子概括为“务在与民同好恶而不专其利”,当天下之人各得其所,“而天下平矣。”
孔子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子讲:“以身观身,以家观家”,经典智慧总是意蕴相通。传文从平易而精微的“絜矩之道”开始,引导人们彼此尊重、彼此关爱、彼此成就。既然人性相近,贵在“推以度物,使彼我之间各得分愿。”人们在社会生活中,处于各种关系的中心节点,理顺了周围关系,“则上下四旁均齐方正”。推而广之,自然天下太平,“而不可使一夫之不获矣”。
为此,传文博引诗书,反复叮咛社会引领者,“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努力寻求最大公约数,画出最大同心圆;“有国者不可不慎,辟则为天下僇矣”,常怀远虑、居安思危,消极腐败的危险是最根本的危险。借鉴商代兴亡,“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守江山守的是人民的心,为的是让人民过上好日子。其中,坚持以德治国,摆正义利关系,守住廉洁底色,乃天下兴亡之要。其中的逻辑是:“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其中的关系是:“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其中的结果是:“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这就要求社会领导者在平天下的路上,始终代表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既然“惟命不于常”,历史的周期律,在于时代的航向能否止于至善,“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
《大学》终篇,反复告诫“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明代顾炎武则云,“故欲使民兴孝兴弟,莫急于生财”。所云利义之间,意在从物质文明发展推动精神文明进步,为国者没有自己的特殊利益,然后“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可见,在治国平天下的大道上,坚持以人为本,为人民谋幸福,为民族谋复兴,为世界谋大同,实现人的全面发展与共同富裕,即是明明德,即是亲民,即是止于至善,乃中华民族固有的文化理想,也是《大学》留给现代中国的经典启示之一。
胡春雨,字思农,号齐西鄙人,文化学者、资深律师,济南市出彩统战人、济南市网络名人。天桥作协副主席、天桥政协委员、长清民革文史研究会副会长,齐鲁晚报签约作家、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舜网文学驻站作家,山东省作家协会、山东省散文学会、济南诗词学会、中国诗词研究会会员,民革天桥总支委员,山东鹊华律师事务所暨天桥新阶层联谊会建言献策委员会主任、网络信息同心联盟副理事长,民革山东省委、中共济南市委统战部参政议政先进个人,民革济南市委思想宣传、参政议政先进个人,本栏目荣膺齐鲁壹点年度十大壹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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