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洪(公元284~364年)为东晋道教学者、著名炼丹家、医药学家。字稚川,自号抱朴子,汉族,晋丹阳郡句容(今江苏句容县)人。三国方士葛玄之侄孙,世称小仙翁。历任国子祭酒、工部尚书、端明殿学士、参知政事、资政殿学士、提举洞霄宫、进位大学士,他曾受封为关内侯,后隐居罗浮山炼丹。著有《肘后方》等。
2015年,一向备受冷遇不受重视的中国中医科学院中药所研究员屠呦呦先生,突然火了,这位老人家因发现如何提炼青蒿素治疗疟疾的成就,获得当年诺贝尔奖。
由于这个成就是她从葛洪《肘后备急方》得到的启发,于是一下子就有很多人开始“人来疯”了,有人要为他建馆——“葛洪博物馆”,还要整成“省级爱国主义基地”;有人要为他的著作予以重版,顺便探讨他的微言大义,不难想象,就好比当年莫言的获奖让很多出版社瞬间“鸡冻”一样,原来也许好多年各大出版社都无人问津的葛洪先生的著作,如他的《神仙传》或《抱朴子》,特别是他提到如何提炼青蒿素的《肘后备急方》,赶快从古董堆里翻出来开始大量印刷,美其名曰:弘扬传统文化。
但是,葛洪本人,却不是这样势利的人,他人长得“形貌丑陋”——这是他自己的话,但是却很为人相当朴实,所以字稚川的他,还自号“抱朴子”,至于为什么要自号抱朴子,用葛洪先生自己的话说:
洪期于守常,不随世变,言则率实,杜绝嘲戏,不得其人,终日默然。故邦人咸称为“抱朴之士”,是以洪著书,因以自号焉。(《抱朴子外篇.自序》)
——这段话的大意是说,我葛洪是个很传统古板的人,从来不随着外界世俗的变化而变化,我不是一个跟风随潮流的人,说一句是一句,杜绝嘲弄嬉戏——也就是坚决不玩虚的,如果人不对,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得其人,终日默然”,所以家乡人都称我为“抱朴之士”,于是我著书就用这个为自己的号了。
实际上,葛洪最重要的一部书,就是《抱朴子》,此书分为《内篇》二十卷、《外篇》五十卷。外篇呢,主要是论“人间得失,臧否世事”,好比现在的“时评家”,表达的是他对他那时代的种种看法,用葛洪研究专家王明先生的话就是以“儒家学说为主导的思想里,渗透着道家或法家的看法”;而真正被后人尤其道家、道教研究者看重的,还是他表达所谓“神仙道教”思想的《内篇》,这方面内涵很复杂,让我们先拉大旗作虎皮,用写作《中国科学技术史》而大名鼎鼎的英国李约瑟先生的话来给他点一个赞或几个赞:
公元4世纪最伟大的博物学家。
最伟大的炼丹术士。
他正如是一位伟大的炼丹术士般,也是一位伟大的医师。
李约瑟还说,由于有了葛洪,“整个医学化学源于中国”——李约瑟的话,我觉得大致还是靠谱的,因为有人编著的“中国十大医王”中有他,并且葛洪的的确确是世界公认的化学鼻祖——至少英国除李约瑟外还有很多汉学家研究他,他也值得研究,免得很多无知之徒偏说我们中国从来没有科学,或不喜欢科学实验,总像王阳明守在竹子旁边玩竹子的格物致知,结果格了七天人病倒受不了了,于是放弃。
要知道葛洪他老人家搞实验玩坩埚整试管的时候,拉瓦锡或波义耳还不知道在哪呢?
下面略举几个小例来证明葛洪先生医学上的伟大。
在葛洪先生的《肘后备急方》卷一《治尸注鬼注方》里,谈到过对于结核病的认识。
所谓“肘后”,就是今世所谓“袖珍”之意,意为可以把书藏于“肘后”即衣袖之内随身携带,随时参看,以备急应急。
“其病变动,乃有三十六种,至九十九种。大略使人寒热淋沥,恍恍默默,不的知其所苦,而无处不恶。聚年积月,渐就顿滞,以至于死。死后复传之旁人,乃至灭门。觉知其候者,便宜急治之。”
关于这段,王明先生在他的《论葛洪》一文中,认为是相当“深刻”与“准确”的,深刻大概是看到了这个病的危险性,不赶快治疗这个传染病会灭门的,而准确大概是给分了类辨了证,“其病变动,乃有三十六种,至九十九种。”并把具体的症状也描绘得细致准确,“寒热淋沥,惶惶默默,”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那个地方,而又觉得什么地方都不自在,随着年月的流逝,慢慢人就萎了,然后走向死亡。
所谓“尸注鬼注”地“注”,就是灌注意,指人如果一死,你以为这事就完了?没完。这个病人的气还会灌注在别人的身上体内,一传十,十传百,也就是现代所谓病菌传染的意思。这个“尸注鬼注”的“尸”与“鬼”,就是现在我们所说的“病原体”。
这是结核病,再看看天花病。
在葛洪的《肘后备急方》卷二《治伤寒时气温病方》中,葛洪提到了天花:
比岁有病时行,仍发疮头面及身,须臾周匝,状如火疮,皆戴白浆,随决随生,不即治,剧者多死。治得差后,疮瘢紫黑,弥岁方灭.......
这个病一旦发作,将会布满面部与全身,很快就会生出有白浆的火疮,随时溃烂又不断生长,不尽快搞定严重了多半会死,即使治好了,还会留下紫黑色的瘢痕,严重影响个人形象,找女朋友或男朋友都成问题,要过一年或很多年才会复原......
王明先生说,基于这种认识并开的药方,在治疗天花传染病的医史上都是珍贵的史料。
王明(1911~1992)字则诚,别号九思,著名中国哲学史专家,道教研究专家。生前曾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哲学史研究室主任,中国社会科学研究生院兼任教授、博士生导师。
葛洪对于现代医学所谓“免疫”,也具有经验上的认识,这个认识就体现在他对狂犬病的“以毒攻毒”的思想上,在他的《肘后备急方》卷七《治卒有猘犬凡所妖毒方》中,就记载有被疯狗咬伤后的方子:
仍*所咬犬,取脑傅之,后不复发。
众所周知,狂犬病是一种相当可怕的病,患者被疯狗咬伤后,不仅肉体上疼痛难忍,据说精神上也相当痛苦狂躁,而且受不得一点轻微的刺激,即使听到一点响动也会抽搐痉挛,甚至听到有人倒水的声音也会抽风,所以有人又把这个病叫“恐水病”。
在葛洪之前,没有这个病的记载,按照王作良先生在他《葛洪》一书中说法,成书于战国时期、中国医学宝库中现存最早的医学典籍《黄帝内经》中说过,治病要用“毒”药,医治过程中没有“毒”,治不了病。
那么葛洪的这方子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被疯狗咬伤后,赶快去找到那条肇事的疯狗,千万别让它跑了或消失了,要想尽办法找到后立马把它干掉,然后取出这条疯狗的脑浆,把它尽快涂到患者的伤口上,“葛洪受到古代以毒攻毒方法的启示,意识到疯狗咬人时,狗嘴里肯定有毒物,人被咬后毒素从伤口侵入人体,以致中毒。基于这样的认识,葛洪进行了实验,他把疯狗捕来*死,取出狗脑子,贴在狂犬病人的伤口上。一试,有的人就没再发病,有的人虽然发了病,但也减轻了许多。”——(王作良著《葛洪》 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 之“大家精要丛书”)
王作良先生还说,从葛洪对狂犬病医治的方法看,里面包含的免疫思想称得上是免疫学的先驱,比法国微生物学家巴斯德的免疫学早了一千多年。
而且对于传染病的病源,葛洪也发表了自己非凡的见解,他在自己的书中把传染病称为“急病”,这在古人的认识中叫“天刑”,意为老天爷的惩罚,但葛洪先生虽然笃信鬼神的真实存在,却在这方面并不“迷信”,他认为急病不是鬼神引起的,而是中了外界的“疠气”,这个“疠气”又称“疠毒”“异气”“戾气”“毒气”以及“乖戾之气”,指具有强烈传染性的病邪,是瘟疫和某些外科感染疾病的病因。疠气是通过空气传染或直接接触传染,既可散发,又可成流行之疠。现代医疗知识告诉我们,急性传染病是由一些微生物病毒(包括原虫、细菌、立克次氏体和病毒等)引起的,这些微生物至少要放大几百倍才能被肉眼看到。在葛洪的时代,显微镜尚未发明,细菌知识无从谈起,但他能够排除迷信说法,认识到急病是由外界的感染源引起的,实属不易。
不止狂犬病或免疫疗法,王作良先生认为,葛洪对于天花病的认识,也是“世界范围内的最早记录”,要比“阿拉伯医生雷萨斯所作的西方世界一直以来公认的最早的天花病记载,早了五个多世纪。”
同时,有关脚气病,葛洪先生也是王作良先生所谓“将其作为独立病症记载的全世界第一人,其他属于全世界医药史上最早记载的疾病尚有沙虱热”——(现代医学叫“恙虫病”“林斑疹伤寒”,《肘后备急方》比美国医生帕姆在1878年的记载要早一千五百多年)、食道异物治疗等。
另外,“抱朴”一词跟老子的《道德经》也有关系,《道德经》第十九章不云,“见素抱朴,绝学无忧,少私寡欲”,意思就是“行为单纯,内心淳朴”,而根据葛洪先生表面波澜不惊实则起伏不定的一生来看,他当得起“抱朴子”这个称号,因为综合他一生来看,他的确是个行为单纯兼内心淳朴的人,比如从来不讲究穿着打扮,在他身处的那个很多方面都非常非常浮夸的时代,许多人都是奇装异服生怕引不起别人的注意,花样不断翻新,生活极端奢靡,一会儿流行宽袍大袖,一会儿又讲究小巧玲珑,一会儿以衣襟拖地的服饰为美,一会儿又觉得九分裤或七分裤或五分裤才是巴黎或伦敦或纽约时尚的正宗........
但是葛洪呢?特立独行而俭朴庄重,不管是往来乡间还是步入闹市,人前或人后,好比永远都是一件朴素衣服的爱因斯坦、或因衣衫不整被宴会侍者拒绝入内的但丁,总是一身朴素与时尚无缘,也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行我素得很,当时就有人指着他的背影议论说:“学问好,衣服少,读书多,鞋帽破”(王作良语)
我们的大贤孟子曾经曰过,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而且知人还要论世,所以,要想深入了解葛洪这个人,就要先看看东、西晋之交的那个世道,因为葛洪是东、西晋之交的人。他生于晋武帝太康四年(283年),卒年有争议,若按晋康帝建元元年(343)算,葛洪就活了六十一岁,若按晋哀帝兴宁元年(363)算,葛洪就活了八十一岁。
道教中人一般都倾向于葛洪活了八十一岁,这是一个很吉利很有寓意的数字,因为老子也就是太上老君或道德天尊的《道德经》,恰好九九八十一章,但是不管是六十一还是八十一,葛洪好比后来的陶渊明先生,漫长而不太平静的一生,可谓见惯了人世间的变幻浮沉与尔虞我诈,所以人或者还是一个喜欢直言不讳的直性子,但丰满的理想敌不过骨感的现实,于是:
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因为,世道太乱。
八王之乱
凶恶狡诈又虚伪无比的司马氏篡夺了曹魏的江山后,传到晋武帝司马炎这一代,已历三世。而司马炎这个皇帝,只能算是平庸,而且极为好色,据说后宫嫔妃差不多一万,忙都忙不过来,幸都不知幸哪一个,于是整天坐在一辆羊车上随意徜徉,羊车偶然停在哪里,他就在哪里停下,于是很多希望被他幸的后宫女子,就在他可能经过的房门外洒了羊儿爱舔的盐水,以及插上羊儿爱吃的竹叶,这个“插竹撒盐”的风俗据陈舜臣先生讲,到今天还在日本的妓院流行,每每门前还摆着一堆盐。
晋武帝司马炎
这个晋武帝司马炎本来是当不了皇帝的,他是靠弄虚作假才上地位,本来他老子司马昭打算让自己过继给哥哥司马师的老二司马攸来继承世子的大位,但他的宠臣何曾与贾充都极力称赞司马炎德才兼备,被嵇康断交的山涛也说“废长立少,违礼不祥”,于是司马昭就考核了司马炎的所谓“才”,觉得还行,于是就打消废掉他的主意。
不过,司马昭受骗了,司马炎哪里有什么才,他的才都是自己的心腹羊琇事先替他拟定了不少关于时政的意见,然后让司马炎通通背下,一阵滚瓜烂熟的死记硬背,于是通过了乃父司马昭的考察,这就种下了祸根。
为什么说祸根呢?因为所谓的“八王之乱”,源头就在于司马炎的儿媳妇贾南风。
这个贾南风非常之丑,无盐即钟离春与诸葛亮的老婆黄夫人相传也丑,可是据说很有才德,但这个贾南风,作为司马炎首席权臣兼走狗贾充的女儿,不但矮、丑、黑,还特别善妒。她还在做太子妃的时候,因为自己生不出儿子,所以就特别见不得别的女人生,有一次发现有个宫女有了身孕,像董卓生气时对付吕布一样,顺手就拿起一支手戟甩过去,但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哪有神勇的吕布那么灵巧,躲避不及,自然就受伤流产了。
这事很快传到了司马炎那里,本来准备废掉这个神经暴虐的儿媳妇,但是他耳根子软,最重要又顾忌到这个贾南风是自己忠实走狗贾充的女儿,“陛下难道把贾公闾给忘了?”——于是作罢。
这贾南风不但善妒,根据《晋书.后妃传》,她还特别好色。史书上记载她不但与当时的太医令程据通奸,还经常从民间找来一些小鲜肉式的男子,然后偷偷地装在箱子里运到宫中,一阵云雨交欢,完事后就风流云散大都*掉——除了一条漏网之鱼,据说这个小伙子贾南风对他很满意,就放过了他,还送了他一些礼物,但是后来这礼物被人发现是宫中特有,于是官方怀疑这小伙子是从宫中偷来的,开始严厉审讯,可是审查慢慢牵连到贾南风那里,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你懂的。
善妒,好色,也就算了,与她老子贾充一样善于阴谋诡计的贾南风,还充满了对权力的*。
司马炎死后,把大位给了史上有名的白痴皇帝司马衷。这个司马衷就是当民间饥荒来临,居然问到“何不食肉糜”的那位,虽然吕思勉先生认为他是在装傻,并非真傻,因为这小子在那么混乱恶劣朝不保夕的环境,也跌跌撞撞磕磕绊绊浮浮沉沉活了四十八岁,但有趣的是,这小子在他老婆贾南风的授意下,也秉承了司马氏奸狡巨滑的优良传统,当晋武帝司马炎对这小子的智商水平有点犯嘀咕的时候,也要像他当年老子考察他一样考核这个“何不食肉糜”的司马衷,让他对于一些时事问题发表一些书面的看法,这时候贾南风就想办法找枪手代他起草。
这个枪手的水平肯定毋庸置疑,很快就洋洋洒洒一大篇,但是贾南风身边一个更精明的家伙说,这样是不行的,王子殿下是什么水平他老子还是大体有数的,你整得这么好肯定会露馅,一眼就会看穿,倒不如平铺直叙,或者还算是正常或超常水平的发挥,否则就不可思议了,于是贾南风就改主意让这个枪手弄得浅显明白点,然后由司马衷照抄一通完事。
果然,这司马炎也丝毫不怀疑儿子请了枪手,居然心中大喜,觉得这儿子司马衷平时虽然显得愚蠢,倒也不太蠢,起码基本事理还是明白的,于是就改变了易储的想法,于是这司马衷就成了历史上有名的傀儡皇帝晋惠帝。
太熙元年(290年),晋武帝司马炎眼睛一闭,腿一蹬,太子司马衷即位,没有规矩的改太熙元年为永熙元年,因为按照传统前任皇帝龙驭上宾之后,当年是例行不改元的,但是晋惠帝偏偏就改了,也许这也是无法无天的皇后贾南风的主意。
同时,武帝临终前指定的顾命大臣是杨骏,他是晋武帝的皇后也是晋惠帝的杨太后的父亲,本来顾命大臣中还有汝南王司马亮的,被杨皇后做了手脚,变成杨骏一人辅政,于是这贾南风就非常不满意,想尽办法要除掉这个让她专权的障碍。
这个杨骏其实也是一个庸人,在贾南风永平元年(291年,后在当年又改元为元康,从一年多连续改用永熙、永平与元康三个年号,就可看出晋朝皇室的歇斯底里,让人无所适从)利用晋惠帝的兄弟楚王司马玮发动政变的时候,他却毫无谋断,本来有兵可用并非无计可施的他,眼睁睁地看着贾南风的势力冲进府中,杨骏逃到马厩里,结果被士兵乱刀砍死,包括他几个兄弟还有属下,这场政变死了好几千人。
跟着,贾南风矫诏,让杨太后移宫,太后的母亲也就是杨骏的老婆庞氏,先是很策略的免死,结果又让手下上奏,说应把庞氏废为庶人,结果贾南风批复的意见是不得免死,于是这个杨太后(杨芷,司马炎的原配也姓杨,叫杨艳,她是晋惠帝的生母,早死,这个杨芷乃她堂妹,是后来立的)哭哭啼啼的在自己儿媳妇贾南风面前称“妾”,希望能够免她母亲一死,结果还是死在贾南风的手上。
不止杨太后的母亲,连她自己,也被打入洛阳西北部的金墉城的冷宫里,被贾南风活活饿死在里面,可见这贾南风,真是毒。
从此时起,仿佛司马懿的因果报应,拉开了八王之乱的序幕,也让很多当时最有名的知识分子无辜受害,同时也让当时更多的知识分子,选择明哲保身,因为看不到希望。
在杨骏当权的时候,被视为眼中钉的汝南王司马亮是选择回避权力漩涡的中心的,杨骏一死,贾南风当政,又以晋惠帝的名义把这个朝中最大的元老司马亮(他是司马懿的儿子)给召回,让他任太宰,跟当时最有威望的元老重臣,也是与钟繇齐名的书法家卫瓘一起辅政。
但这一切都是贾南风的阴谋,因为她暂时还不便从后台走上前台,用这两个元老不过是一种权宜之计,过渡一下,因为她很快就要想办法把他们一起除掉。
汝南王司马亮不必说,这个卫瓘,当年贾南风还是太子妃的时候,卫瓘有一次趁着酒醉,抚摸着晋武帝的龙椅说,可惜了可惜了,“此座可惜!”
可惜什么呢?——晋武帝虽然平庸,也明白这老头子的意思,意思是太子司马衷是个庸才,不堪重任。这消息很快就有人传到了贾南风的老子贾充那,他让人迅速通知了自己女儿贾南风,还说,“卫瓘老奴,几破汝家!”
杨骏除掉后,楚王司马玮因“功”被封为卫将军,领北军中侯,与贾南风的势力东安公司马繇一起掌握了部分兵权,在朝中耀武扬威,不可一世,很被汝南王司马亮与卫瓘看不惯,准备让他交出兵权回到自己荆州的封地去,这司马玮就跟贾南风再次联手,污蔑司马亮与卫瓘谋逆,于是阴险的贾南风就抓住这个机会,利用楚王司马玮来除掉这两个老头子,又矫诏免去二人的官职,让楚王司马玮连夜派两队人马去包围司马亮与卫瓘的府第。
并且,贾南风想一石二鸟,故意在诏书上只说“免官”,并未说逮捕或处死,但是又或者口头上向领兵的司马玮与积弩将军李肇表达了处死的朦胧意思,又或者没有,总之这个事情只能靠后世的推测,不过很多史学家推定,这是贾南风的故意弄得不明不白,好事后把责任推到楚王司马玮身上,然后把他一起除掉。
元康元年(291年)六月,汝南王司马亮与卫瓘都被处死,有名的大文人张华先生,跑到贾南风那里投诉楚王为所欲为,擅自*人,可用这个罪名把他除掉——楚王司马玮果然被除掉了,这本是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死的时候才年方二十,上刑场时还揣着贾南风给他的密诏,一边等待行刑一边把手里的密诏给监斩官看,说他是奉命行事啊,自己也是先帝的亲身骨肉,这次真的是比窦娥还冤——奇冤。
这是八王之乱的第一幕,死了两个王,汝南王司马亮与楚王司马玮。
从元康元年(291年)到元康九年(299年),作为傀儡皇帝背后的枕边人贾南风,一直专权了十年,不知道有多少像楚王司马玮那样生龙活虎的小伙子,要被装进箱子抬到宫中,然后遭到大司马衷两岁的丑女人贾南风的“毒手”。
贾南风继续想要对付的人,是晋惠帝司马衷的太子司马遹[yù]。
司马遹
原因很简单,她自己生不出儿子,只生下四个女孩,于是把妹妹生下的男孩当成自己的儿子抚养,据说她把稻草塞进自己的肚子里,假装自己*,制造自己亲生的假象,如果干掉了晋惠帝与谢妃所生的儿子太子司马遹,她就可以把自己的养子当亲身儿子立为太子,这样就可以永葆富贵了——女人这动物啊,好起来异常温柔,让你明白才是真正的风月无边,钱钟书先生所谓,“每个女人遇到心爱的男人,都有返老还童的绝技”;可一旦坏起来真是没边,所谓“无毒不丈夫。”
元康九年(299年)十二月,贾南风废黜了太子司马遹,下一步大家猜测,应该就是把假装亲生的养子立为太子,于是赵王司马伦与齐王司马冏开始蓄势待发。
贾南风*掉了太子司马遹的亲身母亲谢淑妃,又在次年永康元年(300年)把太子司马遹放逐于许昌幽禁,还不罢休,在包藏祸心等着收拾他的赵王司马伦与他的首席谋臣孙秀的撺掇下,又让自己亲信宦官孙虑到许昌准备毒*太子,但太子司马遹拒绝服毒,于是被孙虑用捣药的药杵把他活活打死,英年二十三岁,这个史评一向也是暴虐乖张的司马遹就壮烈了。
这一下自以为很会算计的贾南风可捅了马蜂窝,蓄谋已久的赵王司马伦与齐王司马冏发动政变,他们就等着这一出,看过河正宇《与犯罪的战争》的都知道有这一出,河正宇饰演的“崔社长”准备收拾另外一个黑帮首领金坂虎的时候,先让崔岷植饰演的“崔大父”去金坂虎那里打前站,一旦“时局”有变,发号令的发号令,操家伙的操家伙,兄弟们,现在开始行动。
赵王司马伦也矫诏,说中宫贾南风与贾谧*害太子,现奉诏废掉中宫,尔等皆要听命。
然后,齐王司马冏率领了一百人,冲进宫中,当着贾南风的面先斩*了她的外甥贾谧。
贾南风看到齐王司马冏,非常惊奇,问道,你来干什么?“卿何为而来?”
齐王司马冏回答道,“有诏收后”——有诏书下达让我们抓捕皇后。
贾南风愤怒了,说诏书向来都是我发出的,你小子奉谁的诏书?
齐王司马冏不答。
贾南风又问,起事的是谁?
贾谧说,赵王。
这下贾南风长叹一声,绳子拴在狗尾巴上,自然是这个结果。
她也被废为庶人,也被关押到她当初收拾太子司马遹的金墉城,也被勒令喝下一杯金屑毒酒,然后——壮年四十五岁,这个疯婆子,终于,也被他人强制着走向了她的人生终点。
贾南风的党羽尽遭诛灭,包括受了池鱼之殃的一代名士张华,就是写文章被南朝钟嵘《诗品》评为“风云气少儿女情多”的那位,也是“张公虽复千篇,犹一体耳”(写一千篇文章还是一个样)的那位,贪恋权位,终遭*身之祸,年六十九,被夷灭三族。
汝南王司马亮是司马懿的第四个儿子,而赵王司马伦是司马懿的第九个儿子,齐王司马冏是司马炎的侄子,赵王司马伦干脆废了晋惠帝司马衷,自己做起皇帝来,他把晋惠帝司马衷又迁到金墉城,表面上尊为太上皇。
这一来,又有三个王不干了,他们是司马炎的第十六个儿子成都王司马颖,司马炎的堂弟河间王司马颙[yóng],以及司马炎的第六个儿子长沙王司马乂[yì](原为常山王)。
齐王司马冏率先起兵,讨伐赵王司马伦。成都王司马颖响应,长沙王司马乂继起,河间王司马颙起初首鼠两端,先镇压了一个反赵王司马伦的太守,后看成都王、齐王声势浩大,于是派手下张方迅速回头,投入二王阵营。
四王协力,*死孙秀,逼令赵王司马伦自裁——他是“八王之乱”死的第三个王。
接下来,执政的齐王司马冏,又被长沙王司马乂所*。
不过这一次齐王司马冏手下的“知识分子”学乖了,写文章千篇一律又贪恋权位的张华,美貌动人或美过女人文采也风流的潘岳或潘安,开国功臣之后,有美人绿珠不献给孙秀、且视人命如草芥美女也照*不误的土豪石崇,以及石崇的外甥欧阳建,这些当初所谓贾谧麾下的“二十四友”,都成了当时不少名士的“前车之鉴”,也就是赵王司马伦掌权时的权臣孙秀刀下之鬼,于是江东名士张翰与顾荣,看齐王司马冏这势头早晚也是兔子尾巴长不了,都找机会开溜,张翰的借口尤其风雅:
(张)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曰:人生贵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邀名爵乎?——遂命驾而归。
兴致一来,张翰还挥笔写首诗:
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
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
保命或逃命得风雅啊,他这一个源自庄子“自适其适”的借口,还产生中国历代文人津津乐道的典故:莼鲈之思。
齐王司马冏,是“八王之乱”死掉的第四个王。
长沙王司马乂开始掌权。
起初的两个同伙成都王司马颖与河间王司马颙,一起起兵开始讨伐他。中途又冒出一个东海王司马越,他是司马炎的堂弟,他把战败后的司马乂交给了河间王的手下张方。
这个张方,活活地把长沙王放到火上慢慢烤死,连张方部下的军士都看得触目惊心,流下了说不定是兔死狐悲的眼泪——在那个全无信义一切都乱了套的时代。
长沙王司马乂,第五个王。
最后,成都王司马颖与河间王司马颙继续联手,与东海王司马越斗,虽然战斗几经反复,但笑到最后的还是东海王司马越,于是司马颖与司马颙成为“八王之乱”中被干掉的第六、七个王。
活下来的,只有东海王司马越,相传他在永兴三年(306年)十一月毒死了傀儡皇帝司马衷,然后扶持皇太弟豫章王司马炽即位,这就是晋怀帝。
八王之乱绵延十六年之久,终于结束了,但西晋离灭亡,也不远了,还有大约十年寿命,跟着就是五胡乱华,中原大地一片混乱,陆陆续续建立了十八个(所谓五胡十六国有两个小国家没算)主要是少数民族当政的国家。
天下从此多事了,最苦的,还是老百姓,其次就是像葛洪这样本来很有儒家“达则兼济天下”抱负的儒生,但现在恐怕道家才是他们最后的选择与归宿,“穷则独善其身”。
八王之乱后,是永嘉之乱。
这是西晋,跟着东晋还有王敦之乱,桓温桓玄父子之乱,苏峻之乱,陈敏之乱,这还是仅仅属于“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大大小小的人民群众与统治阶级的“敌我矛盾”,我还暂且忽略不计。
这样波诡云谲的乱世,你让曾经胸怀天下的葛洪,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