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39年的凯迪克金奖绘本开始,新京报小童书已经推出了15期评论。第16期我们将翻开1957年的金奖绘本《树真好》(A Tree Is Nice)。该书的中文版已由童书品牌蒲蒲兰引进。
左图为英文版封面,右图为中文版封面。
这本书由贾尼思·梅·伍德里(Janice May Udry)创作,马克·西蒙特(Marc Simont )绘制插画。伍德里诗意地描述了他眼里树木的美好:“如果你有一棵树,你可以爬上树干,在叶子里打滚,或者在树干挂上秋千……鸟儿也可以在树枝上筑巢,有树真好……”
马克·西蒙特是一位出生于巴黎的美国艺术家、漫画家、儿童读物插画家。他一共获得三次凯迪克奖,另外两次是获得凯迪克荣誉奖,获奖作品分别是1950年的《快乐的一天》(The Happy Day,已由童书品牌爱心树引进)和2002年的《流浪狗》(The Stray Dog,已由童书品牌蒲公英引进)。他还为多部儿童读物绘制了插画,其中就包括詹姆斯·瑟伯创作的《公主的月亮》(1944年凯迪克金奖作品,1990年马克·西蒙特为这个故事绘制了新的插画。延伸阅读:我要摘月亮——如何用父爱解答这道史上最难“考题”?)和《十三座钟》(The 13 Clocks,已由童书品牌奇想国引进 )。
本期评论中,王帅乃注意到儿童绘本对树似乎有一种别样的亲近,树的身影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绘本中,树的强大感、生长感和个体感带给人对崇高与永恒的敬畏,那么儿童文学又该如何对待“崇高”“永恒”这一类庄重肃穆的主题呢?
儿童透过树,能看见什么?
在传统文艺理论家和美学家那里,“崇高”与“美”(或“优美”)常常被有意地区分探讨,从推进抽象认知能力的层面而言,他们的努力是十分可敬的。不过这些早期的“美”的理论家中有人——比如华兹华斯这样的诗人——也会承认,某些事物中既包含着带给人温柔感、和谐秩序的优美,也包含着令人不安、惊惧的“崇高”元素。显然,今天我们的主角《树真好》所专注的表现对象就是这样的“双重美”事物。
《树真好》插图。(图源:蒲蒲兰)
作者贾尼思·梅·伍德里在绘本中反复言说,感叹着“树真好”,并列举了许许多多理由。在这些理由里,我们一目了然的当然是那些有关“优美”的部分。但在温柔和美的风景、满目绿色所带来的生命欢欣和家人好友做伴的日常安心感之外,还有一些什么?为什么在一众自然景观中,儿童绘本对树似乎有一种别样的亲近,特别愿意以它们为主题创作童年故事或一曲曲自然咏叹调呢?为什么在一些怀旧绘本中,我们可能找不到大山大海或野草小花,却总能看到背景里大树的身影呢?
我回想着这些绘本里树的样子,它们往往是高高大大的,人类在它们身旁小小的。我忽然意识到,那些夹杂着恐惧感与“在倾倒中自我剥夺和献身”意味的对崇高的感知,或许是在关于“树”的绘本里比之“静谧的优美”部分更不容易察觉到的关于“美”的印象和主题。
《树真好》里,开篇第一句话就写道:“树真好。高高的大树遮住了天空。”接着,伍德里写树是长在河边、山谷特别是长在“高高的山顶上”的,假如很多树在一起,那么“就叫做大森林”;假如只有一棵树也很好,“因为树上有好多树叶”,而这意味着“整个夏天,都可以听到风吹树叶,沙沙地响”。这里用了一系列给人庞大巨物感的词汇,高、大、多、整,沙沙响的象声联动着前面的词汇同样仿拟出某种事物“充满”于空间的感觉。
《树真好》插图。
在朗吉努斯的《论崇高》里,尺寸的巨大是崇高的来源,而“无限感”作为抽象层面的“巨大”同样带给人一种“富丽堂皇”的感觉,构成崇高的一部分。如果我们留心,就会发现与树有关的绘本外观尺寸的设计上往往刻意拉长或者明显偏大,而精装的硬质感亦有助于严肃阅读感和“崇高感”的形成;内图则常常采用“出血”画法,即“图画一直延伸到纸张裁切的边缘”,“四面出血”的图景也屡见不鲜。这种对自然景观“高耸”“满胀”感的刻画,我们在安野光雅的《森林》、安东尼·布朗的《捉迷藏》和科普诗歌绘本系列《树》《山》《海》中都能明显地感受到。
在以单棵大树为表现对象的绘本中,总有小小的人物与之比照对立,树干粗壮或高耸直立,枝叶繁茂,为人类提供荫庇;而在森林主题的绘本中,画面事物拥挤繁多,常令人有眼花缭乱之感,正如埃德蒙·伯克在《关于我们崇高与美观念之根源的哲学探讨》中所言,“由于许多宏伟的、不清晰的意象交织在一起,我们的心智已完全丧失了自我;这些意象之所以能够发挥作用,就是因为它们暧昧不明,混杂难辨。”
这里有两种崇高感的来源,二者都依靠读者头脑中自动补出的“广阔性”(加斯东·巴什拉语)完成。如同草原和大湖,这些景观中的“广阔性”不再是具体直观之物,而是某种“存在的膨胀”,极易被观赏自然景物的人转换为自我内在灵魂状态的象征。
其一是,艺术想象中的“树”是被作为寂寥大地这一巨大平面上唯一有着强大根系、坚固身体和执着的纵向生长意志的孤独物体来理解的,按巴什拉的说法,这个意象如同每一个“被抛到世界上的孤独的人”。
其二则是,一滴湖水、一片叶子背后所代表的整个广阔自然,这些东西是闪烁的、明亮的、饱含泪水的自然的眼睛——“树木使它周围的一切变大”,就像克莱尔·戈尔写的“比这些树木更雄伟的,是它们周围崇高而悲壮的空间,仿佛随着树木的增长,这一空间也在增大”。树木与山海不同,它具有更强的生长感和个体感。它的崇高雄伟不单是空间意义上的,而是一个显著的“时空体结合体”。不少绘本里树木总在和人一起长大,《树真好》里有所体现,《树看到了什么——时间和我们的故事》里则更明显,比起山海这样不易撼动的无机的整体,看得到它慢慢长高、看得到风霜印痕的树与我们自己更肖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