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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安新区建设的大幕已然拉开，有迁出者，有迁入者，出入之间，产业迭代升级。
从安新县三台镇狮子村出发，开车上G118，转G4公路，2个小时后，便是石家庄高邑县高速路出口。车辆右转行驶15分钟，即到新三台鞋业小镇工地现场。
过去的一年里，王辉20余次按照此路线，来到高邑考察。他来到工地附近的辛庄村，和当地村民聊天，村民们沏茶倒水，欢迎王辉的鞋业设备销售企业早日迁入。晚上，王辉住在县城，找家饭店，吃缸炉烧饼、板面，味道不错，饮食习惯安好。用毕晚餐，随意逛街。王辉看到高邑县城规模虽不大，但很干净整洁。路边种有石榴树，挂满果实。街边行人，没有一个人去树上采摘。他说：“在其他地方，恐怕早就被摘完了，说明当地民风淳朴。”
在高邑县考察看到的一切，让王辉决定在当地投资。他与248家制鞋企业共同签约，开启了三台镇制鞋产业整体迁出雄安新区的大幕。
在制鞋产业迁出的同时，更多的企业迁入雄安新区。
雄安容城县奥威路，被当地人称作央企一条街，众多企业沿街道两侧排开。早晨8时30分，这条路的人开始逐渐增多，上班人流进入奥威路，再分散到两侧办公楼。陈明在奥威路上的一家单位工作，他告诉《凤凰周刊》，他所在的企业，一部分员工来自于总部，一部分则为当地招聘的河北籍员工。
从总部派过来的员工，公司提供住宿。两个人一个房间，有套房，也有平房。分公司自建有食堂，中餐向所有员工免费提供。陈明在雄安新区品尝当地菜肴之时，王辉则在高邑称赞美食缸炉烧饼。
随着一些企业的迁出与迁入，雄安新区的建设，也进入了新纪元。
摄影 孟繁勇
抱团转移 迁出雄安
24小时开机，是王辉现在的生活。此前早起晨练，中午休息，下午书法，晚上回家陪家人，21点以后，他的手机准时会关机。
2017年4月1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通知，决定设立河北雄安新区。规划范围涉及河北省雄县、容城、安新3县及周边部分区域。
王辉告诉本刊记者，雄安新区设立之初，安新县三台镇鞋业制造产业，当时的判断是很有可能搬迁。搬到哪里？怎么搬？都不知道，心里感觉悬着，静不下来。
雄安新区三县，各自有传统产业。容城县服装业，有两千余家服装加工生产制造企业，成规模的520家，从事服装行业人员7万余人。雄县塑料产业，涉及企业4000家左右，拉动本县超50%居民的就业。安新县制鞋业，约3800多家企业，产业链涉及人员15万人，已成为华北地区最大的鞋业生产基地。
雄安新区的设立，对于安新县制鞋产业，意味着什么？清大产研智库联合创始人田默，在2017年4月2日接到的电话，提出的正是此问题。他被安新县制鞋行业协会邀请，专门对此进行课题研究。挂断电话，田默直接买了机票，从深圳回到安新县。
彻夜不眠的研究之后，4月3日，田默提出建议：雄安新区的设立，对于安新县制鞋产业而言，企业必须主动转移，抱团转移，专业转移，并提出双转策略应对：产区转移、产业转型。结果一出，一部分企业认可，也有一部分人认识不到位，觉得存在一定风险。
据安新县制鞋行业协会秘书长王伟介绍，三台镇鞋业制造的优势，体现在性价比高、快速反应、全产业链三个特点。一双鞋几十种材料，每一种材料都能做到性价比最高。开发新产品，从设计到大规模投产，铺货市场销售，只需24个小时。因此市场反应非常快，其他产区很难完全复制。
雄安新区的设立，世界瞩目。对生态环境、高端制造等各方面要求极高。王伟认为，安新县制鞋产业与雄安新区的规划，长远来看并不相符合。他说：“首先生产、生活成本大幅提高，原先的优势打折扣，时间长了，竞争力减弱。企业及早转移，则会保持三台镇制鞋产业领先全国的强大基因。”
虽说如此，仍有制鞋企业负责人想不通。为此，田默针对企业家、高管、员工三个群体，分别设计问卷调查，并在微信公众号上公布。一周之内，共收到有效问卷10151人份。超过60%的人认为应该转移，10%左右想不通，30%的人在犹豫。
40%的人拿不准主意，王伟和田默等人，通过多渠道向企业分析，三台镇制鞋产业链条齐备，因此产业转移必须保持完整。如果不是整体转移，那么就无法保持北方鞋都强大的基因和竞争力。产业链条被打散，分成几块，产业竞争力不复存在。
基于市场分析的判断，得出三台镇制鞋产业必须整体搬迁的结果。随着时间的推移，此观点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同，支持产业整体转移的人数比例，也在逐渐变化。
如今的数据，则是90%的企业家认为必须抱团转移。
鸟瞰雄安新区雄县县城 来源：新华社
确定三台镇制鞋产业整体转移之后，王辉跟随安新县制鞋行业协会组织的全国考察团，密集考察河南、陕西、山西、山东，以及河北周边省市，行程2万多公里。
王伟介绍，相比之下，河北省外考察地，政策比河北省内考察地都有较大优势，但乡愁问题是最大障碍。保定圈的重点县市，企业家乡愁可以兼顾，但土地资源有限，无法满足整体搬迁的需要。且距离雄安较近，几年后必然面对二次搬迁。
几经选择，去年8月份，最终选定石家庄市高邑县。由此，雄安新区安新县的代表性产业——制鞋业整体转移，在高邑县以建设鞋业特色小镇的形式，保存完整产业链条。
王辉选定高邑县新三台鞋业小镇鞋材交易中心附近地块，他交了80万元定金，购买30亩土地，准备投资6000万元自建厂房。和王辉想法相似的企业家越来越多，目前有248家企业已签约新三台鞋业小镇。
确定了搬迁，接下来便是什么时候搬迁？王辉认为，政府的引导，将会是成功实现产业整体转移的基础。企业搬迁的时间表，对于产业能否成功转移，在王辉看来至关重要。包括自建厂房、设备调试、正常生产等环节，一般企业会有6至10个月的过渡期。租赁厂房的企业，也需要至少3个月的搬迁安置磨合期。
如果在搬迁的过程中，出现生产断档，那么客户的维护、产业供应链条全乱套了，有极大的可能会失去市场，对企业的生存而言，则是致命的打击。王辉说：“时间不用多，3个月的时间，企业便会丧失市场。这就需要高邑承接产业的时间点，和安新企业搬迁的时间点无缝对接，才能够保持制鞋产业的优势与竞争力。”
高邑县县委*彭敬捷在接受《凤凰周刊》采访时表示，雄安新区核心区的企业搬迁，是分批有序进行的。目前安新、高邑双方政府，半个月进行一次会商，稳步推进搬迁与承接的具体时间表，做好承接前的一切准备，保障迁入企业正常生产经营。
不仅是安新制鞋产业，在雄安新区建设中，不符合相关条件的企业，均需迁出。例如，雄县塑料包装行业，因对当地环境造成污染压力，多次曾被有关部门责令停产整顿。
雄安新区设立以来，一些企业主动考察河北廊坊、衡水故城、辽宁省喀左县和内蒙古等地，筹备向外迁出事宜。而容城的服装产业，企业迁出地已定，将主要由河北涞源经济开发区的涞源容城服装智慧新城项目承接。
此后，将从全国各地迎来迁入企业，建设雄安新区。
迁入新区 占据先机
包括王辉的鞋业公司在内的企业迁出雄安，腾出的空间，将会是一片热土，迎来众多企业迁入。目前，中国建筑、中国船舶重工集团在内的87家大型中央企业，在雄安新区均已设立分公司。
更多的地方企业，如湖南建工、河北招标集团等同样设立分公司，迁入雄安新区。而如阿里巴巴、腾迅、百度等民营高科技互联网企业，也纷纷选择在此落子布局。一时之间，迁入的众多企业云集雄安。
未来，雄安新区将用最先进的理念和国际一流的水准进行城市设计，建设标杆工程，打造城市建设的典范。主导产业将围绕电子科技、高端制造、互联网 、现代服务业等高新技术产业建设。
陈明所在的企业，同样在雄安新区设立了分公司。他至今仍然对去年的4月3日记忆犹新，那一天，陈明接到总公司的电话，派遣他前往雄安新区，筹备设立分公司。他告诉记者：“总公司认为，雄安的发展，具有不可估量的前景。明确告诉我，一个月之内，设立雄安分公司。”
下了飞机，坐高铁至白洋淀，出站后乘坐一辆出租车，陈明来到热闹的雄安容城奥威路。这在未来被称作是央企一条街的所在，当时的租金已经从过去一年一万元，上涨了两倍。
稍一犹豫，旁边的超市被一家世界500强企业整体租下。再等待两天，餐饮企业的门脸换了主人，一家国内知名企业的员工，开始往里搬办公桌了。
两周时间，奥威路附近的楼房租金，上涨了三倍。企业密集进入雄安的高峰时节，更是达到以往租金水平的五倍之多。
陈明通过中介，租下奥威路上的楼房。办公场所的事解决了，他终于有时间筹备分公司开业事宜。办理营业执照、装修、招聘、培训，一切准备停当，分公司正式对外开展业务，时间已经过去五个月。
雄安分公司开业，陈明与他的同事，开始前期策划、分析与研究。陈明表示，目前雄安新区的规划细节没有公布，大规模建设尚未开始。产业地块在哪里？产业功能是什么？在信息不清楚、不完善的情况下，先期入驻的企业，只能从事研究工作，定期向总公司汇报进展情况。
雄安新区的项目建设，在陈明看来，与其他地区不同。比如说，在其他地区投资，是甲方出资，再对外出设计、施工等标书，而在雄安新区，目前看来，很多是招标联合体的方式完成。从投资、设计、施工、运营等，多家单位需要一起组成联合体来投资。
陈明表示，在雄安新区建设的详细规划出台之后，具体的产业地块在何处，容积率是多少等信息明朗，才可以研究总公司要怎么投资，投资多少钱等具体内容。
详细规划出台时间不确定，大规模建设尚未启动，也使得一些在雄安新区的企业耐不住性子。一些企业只留下一两个看守员工，与总部保持沟通，其余的员工撤离雄安。一些规模较小、竞争力稍弱的企业，来到雄安看项目，发现招投标的全是大型企业，与之竞争明显处于劣势，认为自己在雄安新区的舞台并不大，于是选择退房租，离开雄安。
离开雄安的企业员工多了，房租也开始下降。当地办公楼、居住用房的房租水平，相较去年平均下跌了20%左右。
自从去年4月份来到雄安新区，陈明一点点耳闻目睹雄安新区的变化。以前来到雄安的人，常说三个必去之处：白洋淀、市民服务中心、央企一条街。这条街基本上全是中字头大企业，变成当地的一个“风景”。后来，奥威路上曾经设置在楼顶的企业招牌都拆除了，但街道两边林立的各大企业门头，仍然显示出街道的不凡。
陈明说：“虽然从外界而言，看似雄安变化不大，我们深入其中，在雄安新区工作、生活，感触比较多。我们是实实在在地感受每一点变化，和外面看到的雄安不一样。”
人们的思维模式不断在变，对未来雄安新区建设的每一条新消息出来，都能够引发兴奋的讨论。每个人在来到雄安的时候，都在掂量自己在其中的角色扮演，期待能够从中寻找发展机会。
一年多时间的等待，陈明所在的企业，一边研究分析未来在雄安新区的投资机会，准备随时启动项目。另一边，依托雄安新区分公司的地利之便，在华北、东北等周边区域推动业务发展。
前期资源的不断投入，使得陈明深信，作为入驻雄安新区较早的一批企业，优势显而易见。设立雄安分公司以来，对雄安新区的人或事、资源配置等，各方面都比较了解。他说：“如果雄安新区详细规划出台之后，大规模建设开始，雄安分公司先期获得的一些资源，完全可以保证在激烈的竞争中抢得头筹。”
迁出、迁入的发展红利
迁入企业占领先机，在陈明看来，便是企业在雄安新区获得竞争力优势的重要一步。
雄安新区，是企业间竞争激烈的区域。陈明表示，国内知名的各大企业来此设立分公司，不少企业的业务类型相似。另一方面，雄安新区对项目的要求非常高，各种高精尖的技术都在雄安使用，必须有充分的储备，才可以在竞争中取得优势。
目前，进入雄安新区设立分公司的众多企业，都有一个明确判断：参与雄安新区的投资建设，将是企业从发展中获得红利的重要机遇期。陈明说：“对于企业而言，是参与雄安新区建设非常重要的进程。对于个人而言，这是难得的个人参与历史的机会。”
迁入雄安，对企业而言是难得的发展红利机遇。而迁出雄安的企业，同样为王辉们带来整体产业转型升级的机会。
三台镇鞋业制造产业搬迁的过程，也是产业升级的关键期。王伟向本刊记者介绍，借助整体产业搬迁，对行业链条进行快速洗牌。对历史遗留的问题进行清理，比如对生产制造硬件方面的规范。
自1978年起步，三台镇从家庭作坊开始介入鞋业生产制造，初时没有规范厂房。至今一部分企业，还在旧厂房生产经营，硬件方面严重受限。搬迁的同时进行改造，升级为绿色、低耗、智能自动化的生产设备。
软件方面，重在解决运营方面存在的问题，提升品牌营销的能力。彭敬捷表示，三台镇鞋产业经过四十年的发展，名声在外。但一直是加工制造的角色，赚取的利润只有百分之几，附加值较低。新三台鞋业小镇将更注重设计研发。承接地政府将加大引导力度，通过研发提高产品质量、款式设计等附加值高的元素。从之前单一的产品制造商，逐步转型升级为品牌运营商。
此外，因历史原因，三台镇鞋业产区的生态现状并不尽如人意。鞋业制造过程中，大量产生边角废料。土地无法对不可降解的废料进行消化，存在污染隐患。产业链条看似生机勃勃，实际上脆弱不堪。
在田默看来，通过产业整体搬迁，鞋业生产制造的产业链条整体升级后，将为打造一个无污染绿色制鞋特色小镇打下基础。
产业整体转移过程中完成升级改造概念的提出，对于污染的处理显得尤为重要。彭敬捷介绍，高邑作为产业转移承接地，环保考量实为重中之重。为此在谋划高邑新三台鞋业小镇项目落地时，华润电力新能源项目同步启动，总投资计10亿元人民币，包含固体废料发电和增量配网项目。
从新三台鞋业小镇布局来看，原料、生产、运输、交易等每一个环节，污染处理能力显著提高。比如说，鞋产业制造于环保而言有两个主要问题：挥发性气体、固体废料（制鞋边角废料）。前者处理的方案，是在每一条鞋业生产线上，加装特殊装置，处理挥发性有机物。
同时，为避免制鞋边角废料经电厂处理燃烧时产生二恶英等，特别引进德国设备，避免二次污染，实行零污染排放。鞋业小镇搬迁完成，开始生产期间，则会有短暂的过渡期。在电厂投产之前，由第三方公司进行固体废料处理。
未来高邑新三台鞋业小镇的发展，王辉认为前景看好。他表示，对于安新三台镇鞋业制造产业，以前发展水平较低，雄安新区设立以来，在本地的发展机会并不多。现在通过搬迁产业升级，将在高邑迎来弯道超车的机会。
鞋业制造设备销售，是王辉企业的主要业务。此次制鞋产业大搬迁，也意味着黄金机遇。他说：“制鞋企业设备升级，走向智能化、自动化，是企业未来的一个强项。通过帮助制鞋企业设备换代，自己的企业也将迎来发展。”
现在的王辉，来到高邑时常和当地人聊天。高邑是石家庄官话，后音比较重，保定话后音比较轻，儿话音比较多，他和当地人交流完全没有问题。在高邑，无论饮食习惯还是话语交流，都没有隔阂。想回家，开车两个小时、坐高铁一个小时便到，没有背井离乡的感受。
三台镇制鞋业四十年发展历史，历经3代创业者，才有如今的产业规模。王辉自1989年从父亲手里接下企业，经营至今，冷暖自知。他说：“谁也不希望制鞋业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毁了，因此从雄安整体迁出，是大势所趋。从企业生产经营角度考虑，搬迁越早，越有利。”
*应受访者要求，陈明为化名。
*原文刊登于《凤凰周刊》第668期，完整版请购买杂志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