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乃至更加以往的从前,东北地区农村的医疗卫生条件十分落后。记得那个时候,我们村子有两个半吊医生,一个是我们六队苏大房子屯的胡大夫,一个是我们一队林贵屯的李大夫。胡大夫连半个中医都够不上,大多中医的知识都是自悟的,很少有人找他看病;李大夫是我的一个远方大哥,有严重的气管炎和哮喘病,公社成立赤脚医生培训班的时候,跟着学几天,回到我们村就开始了行医生涯。不知道他那时候学的是中医还是西医,反正他看病的时候不论啥病都喜欢给人家摸脉,最后用来治疗的药物却都是西药或中成药,没有看过他给人治病有开方抓药的时候。有人说,他连自己的咳嗽病都治不好,谁信他呀?
有这么两个半吊子医生,大病是甭指望了,头疼脑热的小病还算可以。他们在群众中的威信不大。有个大病急病来不及送县医院的,就得等着挺死。那种得了大病慢性病的人家,因为当时人们思想意识的落后,得了大病首先想到的不是马上去县城里大一点的医院去治疗,反而迷信什么神啊、仙啊之类的,妄图祛病驱邪。一些常年患有疾病的患者,被某些大仙们看过之后说,不行,你这个人有“香根”,有一堂人马,你非得通过立堂子成仙,所有的病才能去啦,而且立了堂口还能给别人看病。兴许被病痛折磨得有些神经错乱的患者,就听信了大仙的话,继而拜大仙为师立了堂口。立完堂口,有些时候这个人的病一段时间内还真见了好转。在我现在想来,那有可能也是一种精神作用,实际上对于病的本身没多大改变。那时候的医疗大多如此,是贫穷落后状态下的一种无可奈何的产物。可悲的是,沿续到八、九十年代,甚至到了现在医疗条件很是发达的今天,仍有部分落后地区有着这种迷信现象。
我有个亲外甥女叫立芬的,这孩子从小就智障,长得五大三粗的,但经常患病,到县城诊疗,县医院就连她得了什么病都诊断不出,开一些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类的药之后便打打发出院,常此以往,在不知得的到底是什么病的情况下,找了个大仙给她看病。大仙也是女的,看了病之后,言说,我外甥女的爷爷有一堂人马,跟着她这个孙女已经好长时间了如何如何,你有香根,必须通过立堂子才能治好病。我了去!周围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我外甥女的爷爷活着的时候,是全村有名的“缺心眼子”,外号就叫大虎的,死了倒出息得成仙了,而且还有了自己的人马?
立堂口是指出马仙、出道仙正式开始运营的一种形式。我外甥女所要立的堂口是仙堂堂口。出马立堂口相对比较繁琐,在我国黑龙江、吉林等地还延续传承古萨满风俗跳大神来立堂口,期间拜七星、拜月亮、开马锁等等,过程较为复杂。出马仙这一称呼来源于东北,是从古萨满教蜕变而来,最早起源于清初。由于当初受汉文化影响,由原始的野外跳神,搬进了室内,而且出现了各种仙的画像。据说,清朝康熙年间,康熙皇帝来东北巡查,忽患灾病,太医们是束手无策。一天晚上,康熙梦见有个道士,一派仙风道骨,器宇轩昂,说可以治好他的病。康熙问这个人的名字。道士回答说是长白山的胡三太爷,说完就不见了。康熙一觉醒来,觉得浑身舒坦,自己的病竟然不药而愈。康熙回家后,建庙塑像供奉,于是胡家的威名盛传,修身得道者不计其数。随后一些别的家族也有成仙的,如黄家(黄鼠狼)、常家(蛇)、蟒家(大蟒蛇)等。但是,虽然有这么多家族成仙的,还是以胡黄常蟒为主,另外还有些鬼魂修炼成仙的。什么是出马(根据地域不同,叫法也不同,有的地方叫出壳,还有的叫落座、安桌、出道等,但不管怎么叫都大同小异)?出马顾名思义,就是可以领兵带队打仗了,古人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能出马者必定是帅才,有本事的人。若是没有修炼,没有真正功夫的不能称为出马。能出马的仙如何显示他的本领呢?那就是他利用香童(能俯仙的人,根据地域不同也有叫弟马的,叫领兵、带队的等等)来把他若干年修炼的功夫全部展现出来。这就叫出马。这还不算完全,还必须有个师父,这个师父也必须是领仙出马的,由这个师父来传授他如何预事、看病,如何立堂口及仙家的各种规矩,一切都交待完了,这才算是真正的出马大仙。
女大神让立芬买了红布、白布、香、香炉、烛、笔墨、水果等一些东西,同时提了一些要求。立芬一一记下,到县城买完东西之后返回家中。大约到了下午五时左右,一切部署均已停当。仙堂用的是红布,左右两侧是一副对联:进深山修身养性,入古洞四海扬名。中间书写的是密密麻麻的毛笔字。堂单子最上面是主管人间大仙堂的几位民间神仙的名讳,其下面书写着这些上方仙和下方仙的职务、文武、尊卑、男女、法门、专业、年龄、辈份等,最中间的位置供奉的是柳五爷。香案两侧是尺把高的金黄色的烛台,正中间摆放着一个很大的香炉。案上供奉着一些水果供品。院外大门的门楣上系着红布旁边摆放着一张桌子,外屋门和进入里屋的门也同样系着一块红布,旁边摆放着桌子。
晚九点左右,女大神用一只二大碗装了尖尖的一碗用水泡涨过了的小米,上面插上七根香点燃,把碗放在头上,腰系七尺红绸,于身前身后系上两个十字花,左手拿着一面单鼓,鼓边有八个小铜环,分别拴着用红线绳穿起的铜钱。女大神的鼓点一响,在屋内的许大寡妇和刘瘸子(两个有名的二神)赶紧把准备好的十二根蜡烛点燃,按每四根一组,排成三个三角形,用九个三棱透明玻璃镜罩住这些蜡烛。咚咚,咚咚,咚咚三通鼓响,其节奏三下一顿,有快有慢,有急有缓,有轻有重,在快慢不一的鼓声、铜环声、铜钱声的节奏中,让人产生一种很是神奇的震荡,让人感觉心血浮躁,身体有种好像要随着这鼓点晃动的感觉。
“耶!……请神……喽……”一声凄唳的尖叫,女大仙从外面的大门处边走边唱道:“先拜地来后拜天,拜罢地天拜河山,拜一拜这四方五土众神仙!帮兵我报号孙婷(女大仙的号),前日里草绿花开燕飞来,今日里鹅毛飞雪来此间。只为那龙江省某某县某某乡某某村内弟子某立芬。某立芬不一般,今日要招兵买马起营盘!帮兵我头顶七星拜三拜,望这北往南来众家仙替我传言。有道是自家缘份速归位,魑魅魍魉莫乱搬。”女大仙步态蹒跚,如饮醉酒,跌跌撞撞,划着圈走的同时,浑身还颤抖着。其眼神如醉如痴,好像服了药一般。屋内坐在九个三棱镜中间的立芬忽感自己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三下,脑海中忽似有破钹儿之声骤然响起,感觉浑身毛孔忽然打开一般,一种冰凉清爽、舒适的感觉溢满胸怀,刹那间变得通灵碧透一般。外面的女大仙又接着唱道:“帮兵我脚踩着地来,头顶着天,手捧着金花宝碗来叫关。头道关口头道关,头道关口是琅琊关,琅琊宝府有人管,二郎、哪吒来站关。二郎神本在那灌江口,哪吒神在那天庭站。二郎神呀,哪吒神,您老二位把门开,赐下天庭三宗宝,帮兵我好立营盘!头一宗是那劈山救母的开山斧,帮兵我开山断水定山川;二宗是那点将封神的封神榜,帮兵我盘堂封神在此间;三宗是那打将封神的打神鞭,镇守营盘保家平安!”
这时整个屋里屋外凄冷异常,外面那二百多度的电灯,变得十分暗淡,屋内十二根蜡烛的火苗忽然变小,如鬼火一般,处处都透着诡异。
“三宗宝贝取完毕,转眼来到二道关。二道关啊二道关,二道关口是铁线关,铁钱大关也有人管,八路城隍来站班。铁线关内留名挂号,取走那虎符印大旗一杆,出入关门全凭印信,插旗落位才算营盘。杏黄大旗绣红绒,斗大的帅字写分明。不是那南来北往散仙客,今日里安营扎寨有门庭……”
这时坐在屋子内的立芬忽然全身颤抖,身子随着女大仙的鼓点儿不停地抖动,本来盘在头上的发髻忽然散开,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以上的这些都是我回到老家听人叙述的,具体当时是不是这些情节,我倒没有考证。当然我小时候也亲眼看到过有人立堂子这件事,因为那个时候这种现象很是普遍。外甥女立芬的堂口立起来了,这在全村的人来说很是不可思议。这是什么什么啊?要说找个十灵九窍的人立个堂口还可能有人信,怎么找了这么个从小就“虎了巴机”的人立堂成仙了呢?谁信啊?唬弄鬼呢?所以村里没有一个人找她看病的。没有人找她看病,立芬仍然病歪歪的。她家里本来就穷,最后和也是有些智障的丈夫一商量干脆搬到县城以收破烂为生。
上些日子,回到老家,听老家的人说,这回立芬的堂子香火可旺了,立芬在县城里成了大师级的人物,通过给人看病,治好了很多人不说,还赚了好多钱。老家的人说,人家城里有些人就信这个,出一回马,几千元钱几千元钱地给,一点也不心疼。说立芬新出马,看病十分灵验。等等!我真有点晕,这哪跟哪的事啊,怎么一个不该当舅舅说的傻人,居然会有人十分地笃信,而且不乏消费那么多的钱财?人间事,本来就是谜:为什么汉武帝死时要吃梨?为什么平都王睡觉怕铺席?为什么杨玉环嫁妆不涂漆?为什么晋景公急着吃新米?世上事从来说不清:为什么蝴蝶不在狗尾草上停?……这让我想起了童时村子里来的一个说书瞎子的一句唱词来,不仅哑然失笑,一种很茫然的失落感弥漫在心中,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
事实上,医学高速发展的今天,笃信这种堂口的人少了,更多的人对于生老病死注入了更新的理念,有病上医院已成为极大多数人的共识,那种通过迷信活动达到祛病救灾的现象,越来越少,甚至在逐渐消失。
李百合,男,汉族,1967年3月出生,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老年日报特约专栏作家,《小说阅读网》、《网易云阅读》签约作家,曾被聘为绥化日报星期周刊特约撰稿人。出版过长篇小说《天生我材之关东匪后》,发表网络长篇小说《大碱沟》,在《黑龙江日报》、《农村报》、《黑龙江林业报》、《黑龙江晨报》、《黑龙江工人报》、《黑龙江科技报》、《当代作家》、《当代散文》、《作家选刊》、《中国乡土文学》、《齐鲁风文学报》、《生活报》、《老年日报》等全国各地报刊、杂志发表文学作品近二百篇,现就职于黑龙江省明水县纪检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