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出租车
梦里好像通往建筑工地,有条乱糟糟,画面灰蒙蒙小巷子,延伸到山脚。从别人家窗口横搭的竹杆,挂着晒的衣物,风中像飘扬旗帜。墙壁上有随意张贴的野广告。
我幻想这种深巷在城市七弯八拐,有些口子误以为钻得出去,挤过几栋房子却是尽头路。许多年以前我认识一个叫郭玉伟的装修工人,他们四五个老乡合租房子,其中有一个帅哥在小肥羊上班。那时候他们二十四五岁,我也才三十出头。梦里好像就是他们租房子住的地方,其实打工者由于各种各样原因经常变换住处,后来就失去了联系。我梦到的好像是他们在东山月亮岩的出租屋。更像是个老式废弃车间。
我蹑手蹑脚穿过宽大房间,头顶是表面上杂乱无章桁架,还有许多张蜘蛛网。遍地垃圾成堆。有堵间墙门打开,我伸头看看,地上有大便,只是没看见我的朋友。
现实中除了在农场教书那几年,我没有到过这种布置的地方。有点像五里牌大队四合院的大礼堂,只是用三合板隔开了。
我不知道来找谁?梦里觉得可能是找装修工人郭玉伟,或者在小肥羊那个男孩。我想起了他最后一次打电话给我是在哪里给别人安装空调,人挂在二十七层楼上。后来我把这次见面写成篇小散文,多年前发表在《贵州都市报》副刊。梦里我穿过了光线晦暗几乎看不清楚墙体上那些油漆涂鸦的过道,从一扇门走进去。有个中年女人蹲在铁炉子旁边,她在蒸饭,那个火不旺,所以饭也总是不上气。房间连窗子都没有,倒不觉得煤烟味呛人。她不怕一氧化碳中毒?我想当然觉得是小郭的妻子。
“愚蠢的人啊!”
我觉得自己完全像艾丽丝•门罗小说《深洞》里那个去一片危房里找儿子的莎莉,精疲力竭,置身之处连个可以坐处都没有。我会不会也是去找儿子呢,我对面这个打工人的妻子,他们也是靠捡垃圾、乞讨,或向公众筹款。我儿子从前不叫肯特,现在是否戏剧化地也改名字叫约拿,我并不清楚。幸亏我在迷宫里没有迷路。
我从来都不鄙视他们的生活,包括他们所处的,甚至是自得其乐环境。我知道小郭老家离贵阳城市区并不远,才十几公里,好像就是现在的未来方舟楼盘出去,甜蜜小镇那一带。那时候他家是农村。经过几十年发展,其间不出意外,他家应该已经非常富有了,比如在我农场上长大那个王兵,小时候家里连住房都没有,还拿饲料袋回家割开围墙,头顶盖的也是塑料纸,金阳新区开发把他家变成了暴发户。我会梦到他们生存艰难,也是有点杞人忧天。
我想当然以为是朋友妻子的人请我坐在一张小桌子边,告诉我,他丈夫就快下班回来了。我是糖尿病,定时定量吃饭。她叫我别管了,可以先吃。她替我舀一碗饭。
好像我接二连三吃了好几碗,已经多年没这样敞开肚皮吃了。也奇怪,下饭菜居然就是她在房前屋后摘的野菜,灰灰菜、苋菜、剪刀菜,用搓的糊辣椒酱油蘸水,也没放点油。我居然吃得大汗淌,满脸的黄豆大汗珠,在暗淡灯光照射下闪闪发亮。
我的朋友始终没有露面,听人说他那个工厂每天会加班。房间多出来几个二十七八岁小伙,也都是打工者。有两个还特别面熟,好像从前在我的农场呆过。最神奇的是何平和一个绰号叫“老奶奶”的,他俩去沿海城市打工,不是病死了吗?送回来的是骨灰,埋在老家。有一次我还梦到过,但是中途被黑狗咆哮打断了。他站在一个门边叫我进去玩,里头有不少人跳广场舞,我猛想起来是公墓,就害怕进去。
还有小伙白金贵打工疯了,也死在半路上,原来都是谣言,确实应该不信谣,不传谣。我走上前,一个手抓住摇摇晃晃门边问白金贵,你现在吃饭也要喊,把筷子递手上才敢吃吗?他低着头根本不回答。
白金贵低着头的样子就是小时候大家玩击鼓传花他输了讲故事的样子。结果,梦里有个妇女病发作,突然出现个赤脚医生,她朝病人嘴里塞个什么药丸,几分钟,我农场谁的妻子病又好了,她神气活现从床上下地脚在到处找鞋。肯定不是吴真兴的老婆,为给孩子买奶粉吵架后她喝了百草枯,人清醒的,但抢救一星期还是死了。
突然我也特别不舒服,可能是怪吃了三大碗饭。即然有个赤脚医生在贫民窟巡诊,最好也请她替我检查一下。那个添饭给我的女人带着医生走了进来,手上拿个听诊器。她可能是怪不断劝我多吃两碗,所以血糖嗖嗖嗖升上去。她站旁边不好意思。
我躺在矮铁床上。医生检查完愁眉苦眼,发现她脸颊铁青。她撑起来,一边收拾听诊器,开口说情况特别糟糕。我叫对方直说可以拖多久?她说应该马上送去医院,不然就是两天。她说心肌梗塞后合并心室壁瘤……其他我也听不懂。就是怪难受。
也不知道怎么从那片房子走出来的,街上挤挤挨挨,车水马龙。我觉得确实太累了,本来糖尿病就该每年去医院住一次院调糖,因为忙没去。我在人行道上走着,走完了一条街,没有看到出租车,在路口拐右手,爬完陡坡,街上人明显少多了,又接着拐右手,再爬完坡,又是十字街口,人就更少。我车头望去只有两三个人骑自行车,从前七八十年代那种街景。还是看不到出租车,我想去医院真的麻烦。
一着急就醒了,甚至,以为真的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