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正面打,天下无敌,刘邦何以能干倒他,取天下?
作为胜利者的刘邦,自己给过官方答案:
高祖置酒雒阳南宫。高祖曰:“列侯诸将无敢隐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慢而侮人,项羽仁而爱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与天下同利也。项羽妒贤嫉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
高祖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餽饟,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
——《史记·高祖本纪》。
这也是众所周知的版本了:
刘邦:你们说实话,我为啥得天下?
高起王陵:您粗鲁,项羽仁爱;但您给手下好处,项羽不给手下好处。
刘邦:这是其一。其二就是,张良萧何韩信都是人杰,我用好了,项羽不懂用范增!
即:
刘邦给手下好处,且用好了张良萧何韩信,于是搞定了。
还是公元前好,不像后来动不动讲天道人心,花里胡哨的。
就实实在在:
给好处!用好人!
但问题来了:怎么算是用好了张良萧何韩信?
毕竟张良跟刘邦之前,是个通缉犯;萧何跟刘邦之前,是个县干部;韩信跟刘邦之前,也就是项羽麾下的执戟。
同理,夏侯婴跟刘邦前,不过是个车夫;樊哙跟刘邦前,不过是个屠户;西汉初第一骑将灌婴,还是个小贩呢……
比较少人提的一件事是:
刘邦其实挺能打。
当然不如项羽能打,但也算是厉害的。
开国皇帝多是百战余生,没几个不会打仗的。
项羽在河北破釜沉舟大破王离逼降章邯时,刘邦自率军,直入咸阳。
若非项羽太耀眼,刘邦这一下西征,实也可算了不起的一击。
韩信说:刘邦最多能将十万,不善将兵,而善将将。
——那是从自己角度出发的,谁又能比韩信会带兵呢?
话说项羽手下勇冠三军的英布,也是楚汉之际顶尖的人物了。英布后来起事时说:
“上老矣,厌兵,必不能来。使诸将,诸将独患淮阴、彭越,今皆已死,馀不足畏也。”
——刘邦老了,不会来;诸将我就忌惮韩信和彭越,都死了,其他不足畏。
事实上刘邦带病来了,也打败了英布。
不妨说,楚汉之际,项羽韩信是天花板。
其他英布彭越龙且什么的很能打,但都高不过刘邦去。
刘邦手下名将如夏侯婴灌婴樊哙曹参们,英布可都是看不上的:在他眼里,都不如刘邦。
如此,说刘邦是楚汉之际,项韩之外,正面战场上第一人,我觉得也没太大毛病。
而刘邦的长处,还不止于此。
韩信不都说了吗?刘邦不善将兵(相对于韩信),而善将将。
众所周知,楚汉交战的开端,是刘邦东征项羽,趁项羽打田荣时,偷了彭城,回头被项羽一个闪电战打爆了。
从此刘邦换了战略。
当时刘邦跟张良问:大片土地我不要了,谁能帮我灭项羽?
“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
张良跟他说,项羽手下大将英布可以哄来;彭越在项羽后方;韩信是你靠得住的大将。
行,刘邦就下血本,去搞这三个人了。
此后刘邦的打法,可以这么概括:
萧何在后方提供补给;保证资源源源不断。
自己中路死扛项羽。
彭越*扰项羽后方。
最能打的韩信,设置在左翼:渡河,灭魏定赵降燕破齐。
刘邦自己在中路多次吃亏,但能跑路,能从荥阳成皋转出京索,打跑了又回来了,一直挠着项羽。
项羽在刘邦和彭越之间折返跑,总是自己顶一面,另一面就被打崩了;自己的大将龙且带主力去打韩信,还被打没了。
在用人上,韩信初跟刘邦聊天时就说过:
项羽是对属下好,但不给封赏。好比领导关心下属,但就是不给发工钱。
刘邦待人傲慢,但封赏起来挥金如土,大手大脚。
而且刘邦确实能听得进意见:张良就是个校错机。
比如刘邦一度被项羽压得受不了,犯糊涂,想听郦生的屁话,去封赏六国之后,让他们来一起灭项。
好比说:开个企业,把股份分给一群富二代去。
张良赶紧阻止,说你这么一搞,那些离乡背井就为了跟你混点利益的属下,还怎么混?
刘邦正吃着饭呢,一听这个,饭也不吃了,大骂郦生,就继续坚持原有的思路了。
韩信自请为假齐王,刘邦一开始生气,被陈平张良踩了脚趾,立刻明白了,说封什么假齐王,直接封齐王!
陈平和韩信本都是项羽手下,自己跑来跟刘邦的。陈平当时经济上不是很干净,刘邦也懒得管,一堆钱砸给他,让他搞情报工作去:
你给我办成事就行。
反过来,项羽只用手下那拨人,不肯大封大赏,还不太听范增的话,结果就是:
正面战场,汉军谁都打不赢项羽;非正面战场,汉军不断扩张地盘。
刘邦大发股份招员工,打项羽手下的其他人,慢慢绞*。项羽手下范增病死,曹咎战死了,周殷降了,资源跟不上了,不行了。
划分楚河汉界,回去了。
其实到这会儿,项羽还能打。
刘邦乘机尾随偷袭,被项羽回马枪在固陵打了一闷棍。
于是刘邦下了狠注:
封韩信和彭越为楚王和梁王,土地划给你们了,大家一起来垓下围项羽!
垓下之战,几倍的兵力优势。韩信对位项羽,加上四面楚歌什么的,于是刘邦赢了。
所以项羽是:我自己正面打,天下无敌,就靠手下几个人跟着我打。
刘邦是:
我撒股份,封一堆王,把项羽手下的英布拽过来,把韩信陈平这些项羽旧将弄过来。萧何后方堆物资,张良给我矫思路,韩信侧翼刷地盘,彭越后面打游击,我自己正面扛项羽。
最后,围死。
封赏功臣时,虽然诸将战绩彪炳,但刘邦授后方补给的萧何功第一:因为他提供的稳定后方,才是刘邦能死扛的真正关键。这实在是太懂了。
至于给出去的股份封出去的王,刘邦后来慢慢收回了。
这一段其实难度不下于灭项羽,但刘邦搞定了。
韩信用兵所向无敌,但早期始终还觉得“汉王遇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又自以为功多,汉终不夺我齐”。从没想到刘邦曾经对他如春天般温暖之后,会是如寒冬般酷烈。发出去的股份,会那么辣手地收回来。
韩信彭越英布都封了王,但也都被刘邦搞定了。
天下还是刘家的。
所以咯:
刘邦自己其实也挺能打的,至少比自己手下那些人强多了——这是英布认证的——但懂得撒利益买人心,听得进意见,看得准人。
这方面的才略,确实是中国史上古往今来都屈指可数,张良所谓“天授也”。
后来陈平当了汉文帝的丞相,和周勃一起被汉文帝提问各类官方数据,周勃答不上来,陈平却不慌不忙,说这些各自有主掌的人。
汉文帝问:那你作为丞相,负责主掌什么呢?
陈平说:丞相主要管理群臣,不负责那些鸡毛蒜皮的。
这也就是韩信说刘邦善“将将”的意思了。
项羽虽强,但毕竟只是正面战场的所向无敌。
以天下为棋盘,跟刘邦对决,他实在也输得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