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60、70、80后们的童年记忆中,有一件令人垂涎又害怕的事情,那就是爆米花(北方叫爆米花,惠州人称“打米粻”)。老师傅挑着像炮弹一样的工具走街串巷,在熊熊火焰烧烤后,爆米花机“砰”地一声响,小伙伴们捂住耳朵远远地躲着。
随着时代发展,这样的童年经历,在00后、10后小朋友生活中几乎就没了。因为这门传统手艺,几乎淹没在现代加工业的流水线里。日前,《惠州日报》记者在市区桥东老街惊奇地发现,还有一位老人凭着这门手艺养活家人。古稀之年的房顺强,与老伴丘阿婆坚守着这门老手艺。甚至吸引着从香港、澳洲回来探亲的老惠州,寻找儿时记忆。
过去的故事
卖掉二手自行车凑足180元买了一台爆米花机
前段时间阴雨寒冷天气,让房顺强和老伴很着急:因为他们没法出去摆摊。好几个熟客来小巷里,通过街坊打听他俩的住处,上门约定要他们去“打米粻”。
房顺强老家在惠城区汝湖镇房村,不过他在市区生活大半辈子,街坊们都叫他“房伯”。房伯与丘阿婆的家,在市区桥东和平直街一条巷子里,一楼一间不到40平方米的公租房,每个月90元租金,老两口相依为命。见到记者,两位老人热情地打开了话匣子。
“最开始我不是干这个(爆米花)的,家里穷,我结婚也迟。”房伯今年70岁,他30多岁时才结婚。在那个年代来说,已是异常晚了。“那时候跟着师傅到处去打米粻,闲的时候还卖过豆花,要存够了钱才能和她结婚呀。”房伯和老伴对望了一眼,笑了。
当时,房伯在家务农,想学门手艺。家里有辆二手自行车,他说服家人把自行车卖了,又东拼西凑借了些钱回来,才去钢铁厂买回来这一台机器———爆米花机。价格他记得很清楚,180元。旧自行车卖了100,他还到处借了80元。
从此,他就拜了师傅,学习爆米花这门手艺,一干就是40年。依靠这门手艺,他和妻子养大了女儿,现在也还要依靠这门手艺挣钱养老。
以前街坊提着米糖油来打,一炮5毛钱
“我从当年打一炮收5毛钱,做到现在打一炮35块钱了。”说到这两个数字,房伯感叹道。
爆米花是个体力活,四五十岁的时候,房伯踩着自行车驮着机器,至少在春节前两个月开卖。市区、惠东、惠阳都有人抢着请他去,走到哪做到哪,吃住就在农户家里。那时乡下孩子印象中,好像只有过年才能吃到这个东西。在很多人心里,爆米花跟过年紧密联系在一起。一般来说,他从每年腊月开始做,一直持续到次年二三月。
在这个行业里做了几十年,房伯在爆米花这门手艺的演变中,看到了时代的变化。“以前人们是提着米、白糖和柴火来找我打米粻的,我就收取加工费。上世纪七八十年代,5毛钱打一炮,后来价格逐渐涨至1块钱。”房伯说,现在却是调换过来,大多顾客什么都不带,直接买成品。房伯也就自己买材料,做成块的米花糖论斤卖,每公斤24元。
“白糖、大米、花生、芝麻、少量油就是所有材料,其他的什么糖精都没添加。”房伯对此很是自豪。这些年从街坊们口中,他也得知市场对绿色安全食品的需求。房伯感觉顾客群体更多了———不只是中老年人来光顾,穿着摩登的靓女们路过时也喜欢吃他做的米花糖。也有些街坊老熟客,仍旧拿着原料来加工。有时候他忙不过来,根本没空做成品出来卖,路过的市民只能闻香而去。
“以前人们还带柴火来,现在没有了,我一般去工地上捡。现在用的这些柴火都是去年台风过后在街上捡的。”房伯说,周边的街坊知道他需要这些,家里装修了或丢旧家具,都喊他去收走。“也多亏有街坊们的帮助。”
“据说这样的传统手工食品是目前最安全的食物之一。”住在市区桥东的90后女孩吴海珊经常来买房伯的米花糖。她说,奶奶喜欢吃,所以她路过看到有就会买,自己也尝了几块,既香甜又不腻。看了加工过程,也感觉能放心吃。
今天的忙活
从筐里拿出的所有宝贝都是黑乎乎的
2月17日下午,难得的太阳露脸,让蛰居在家的两位老人闲不住了:出去吧。也就是年前年后这两三个月,是他们一年挣钱的时候。
房伯挑着两个箩筐,来到和平直街的一个拐弯处。记者这才看到他的宝贝们:一个小风箱,一个小炉子,一节铁管子———连接风箱和炉子的气筒。然后是爆米花的铁筒罐,可能是生铁,又黑又重。前头有个小把,是装米和放炮使用的;后面有一个摇把,上面还带着一个计温表或压力表。总之,从他那筐子里掏出来的所有东西都是黑乎乎的。
房伯在巷子拐弯处空地上把风箱放下,搭了个简易土灶,将风箱与灶连接好,将爆米花机用支架支起。爆米花机中间大,两头小,圆鼓鼓的,黑黑的,样子极像一颗炸弹。周边路过的小孩子瞅了几眼捂着耳朵跑开了,也有些胆子大一些的远远地观望。
开始生火,小火苗冉冉升起,房伯迅速往里添柴,然后一只手握住爆米花机的手柄,把放在支架上的爆米花机旋转起来;另一只手拉风箱杆,让火焰烧得更旺一些。“这样才能让爆米花机全面升温。”他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一旁。丘阿婆看着火苗大,烤得老伴脸发红,于是赶紧递过来一块木板,挡在人与土灶中间。
大约烧了20分钟,看着温度计上的数值,房伯说差不多了。于是戴上一双厚手套,开始拆下爆米花机。老伴为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珍珠米,大颗圆溜溜的,共两斤半,这也是爆米花机一次能装下的分量。“2斤半米,1斤花生、2两油、3斤糖,这样的比例搭配,到时候打出来的米花糖最好吃。”房伯说。
生火烤米拌料切块,整个过程耗时四五十分钟
将珍珠米放进爆米花机后,房伯又重复着添柴、旋转、拉风箱的动作。10多分钟后,准备“放炮”了,围观的小孩子作鸟兽散。房伯从筐里拿出一块布铺在地上,然后拿出一个麻袋放在布上,麻袋口套在爆米花机的另一头,脚踩着爆米花机的一头。一拉,一扯,“砰”的一声,地上麻袋白烟冒过,早已在爆锅肚子里闷得难受的大米粒一下子冲进筐子那头的口袋当中,膨胀成大个的米花。房伯扯了扯麻袋,将米花倒进一个瓷器碗里。
接下来要上场的是一口大黑锅。房伯给锅里加了半瓢水,水热后倒下白砂糖和油,用比家里炒菜大好几倍的锅铲在锅内搅动。锅内的水慢慢沸腾,油散开了,白砂糖也渐渐成了淡黄色,颗粒慢慢溶化成液体。近20分钟后,房伯将先前的米花、简单翻炒过的花生、芝麻一起倒进糖锅里,迅速搅拌,糖“吱吱”地渗进了米花里,所有材料糅合在了一起。
充分搅拌后,房伯将锅内材料全部倒进了一旁一个木质的模板内。在这个木盘子里,食材被摊平,房伯拿起一块细长的木块当尺子,一手拿着菜刀,在即将成型的米花糖上分割成小块。户外风大,几分钟后,这些才从高温中出来的食物就冷却了,成了一块块大小均匀的米花糖,吃起来甜甜的,脆脆的。从架工具、生火,到烤米、拌料,再到米花糖成品,整个过程耗时四五十分钟。丘阿婆立刻装袋,等着路过的人买走它们。
心中的担忧
现在老式爆米花机很少见了,就算有人会做,恐怕也找不到机器来做
记者看到,从下午2时多到6时,房伯一共做了4盘米花糖,其中3盘是自己做来卖的,另外一盘是客人订的。老两口一直忙个不停,一会儿架锅炉,一会儿取东西准备下一步,几乎都是站着的。
“老了,我也快干不动了。”房伯说,年前市民要的多,尤其是提着材料来加工的老熟人多,他也不好意思推。可没两天就开始腰背疼痛,他买了止痛膏贴上,才能继续干活。
房伯老两口只有一个女儿,嫁到了惠阳。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房伯感到不太能胜任这体力活,曾经有一阵子将传承这门手艺的希望寄托在女婿身上,但女婿不愿学。房伯心里有些纠结,现在这种机器很少见了,就算有人会做,恐怕也找不到机器来做。曾经一位香港人出价两万多元想买这台机器回去当做古董收藏,房伯没有答应。也有水口的年轻人来找过他,说想学手艺,但学会了之后要把这机器带走,出价1万多元,房伯也拒绝了。“每年做两三个月,还能挣几千元。把机器卖掉,这些钱够我们用多久呢?”房伯很矛盾,“如果哪天我忽然干不动了,谁来继承这门手艺?”
如今,喜欢吃米花糖的还大有人在,但会做的却寥寥无几。近10年来,房伯不时在惠州各地走动,却没再听说谁还会这门手艺,纯手工制作的米花糖在传统小吃市场来说可谓供不应求。他最感慨的是,自己年纪大了,做不动了,很可惜,辜负了各地乡亲们想吃米花糖的心。“好多人还会特意叫我去做的呢,水口、汝湖那一带,就是我以前下乡常去的地方。那边有人家里办喜事也喊我过去打米粻。做会节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想吃米粻,哪里忙得过来?”他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些年来,原本还略有耳闻的同行,也逐一离开了这一行当。“他们觉得太辛苦吧。早些年,有人去当水泥工,也不愿意继续干这个。”房伯笑着说,自己当学徒的时候,几个人一起学这门手艺,后面他们去建筑工地打工,早就没做这个了。
这些年,房伯虽然靠着这门手艺养活了妻女,但日子也过得相当艰难。“打米粻的收入是我们一年当中的主要收入。从前我和老伴每天都会卖青菜帮补家用,现在改为卖水果了。”因为收入微薄,房伯和妻子的生活过得非常节俭,两人一天3顿的花销都控制在20元以内。
童年记忆
米花糖是一年当中最好的零食
房伯说,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爆米花师傅是最受孩子们欢迎的。
“30年前,乡下孩子没什么零食,来一个打米粻师傅,全村的孩子都围着他转。母亲就会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大米和白糖,有的还带上点芝麻、花生,到村口围着师傅。”如今,已定居香港的惠州大叔阿科只要回惠探亲,都要找房伯加工“米粻”。他说,一开始他也不知道现在还有这门技术,有一年逛街遇到了房伯,他立刻去买了12元一公斤的大米来加工。这次回来,他又带着1.5公斤大米及一些糖和花生来请房伯加工。
“这是一种回忆的味道。”阿科说,那时候,来一个“打米粻”师傅,就意味着可以拥有一年当中最好的零食了。爆米花师傅,往往戴着“雷锋帽”,骑着一辆老式自行车,后架子上焊着两个大筐,把自行车靠在墙上,就开始干活了。起先,老师傅把爆米花机器放在支架上,不停地旋转。等温度上来了,就把大米放进去,支架下的柴火在小小手摇鼓风机的吹鼓下燃起呼呼的火焰,不断让爆米花机升温加压,同时也让村里围在爆锅附近的十几个孩子抑制不住,蠢蠢欲动。
等看到师傅起身了,孩子们就开始左顾右盼,东躲西藏了。因为那一声“砰”的响声,在当时相当吓人。等到“砰”的一声之后,大家像夺食的小鱼儿一样迅速聚集,寻找洒落在地上的米花,没有特别的味道,但非常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