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是爸爸七七，按佛教的理论，去世后49天内是中阴身阶段，身体虽亡，灵魂却来去自由。不论多远，一念即达。
送别爸爸回京后，我谨遵老家习俗，逢做好菜时就念叨让爸来尝尝。俩孩子耳濡目染之下，每次我做好菜了都会提醒我要先敬外公。
有一天我做了他们爱吃的红烧肉，端上桌后，嘟嘟（二宝）提醒我要敬外公呀。
我们一起默默地看着热气直直地往上飘。嘟嘟是猴子，在旁边馋得抓耳挠腮，隔一会儿就问一句“妈妈外公吃完了没有？”。
等了四五分钟左右，我说“好了！”，跟娃们开始吃饭，吃了几口，我叹了一口气，“我盼着外公给我托梦，怎么就梦不到呢？”。
快满5岁，忙着往嘴里塞红烧肉的嘟嘟眼睛一亮：“我梦到外公了呀！”
“什么？什么时候？”
“梦见好几次呢，大概有五次，不对，有十次吧。”
“这么多次？！你怎么不跟我说？”
“我怕你说我。”
“傻孩子，这个妈妈不会说你的。梦里外公对你说什么了吗？”
他眼睛飘向天花板，想了好半天，笑了起来，“外公说要保佑我挣钱！”（二宝从小是个小财迷，外公此言甚得他心~）
“还有吗？”
“没有了。”
我不死心，继续追问：“外公都带你干啥了？”
“一次带我去了游乐场、一次公园，还有博物馆（我从来没带他俩去过博物馆），都是我没去过的，不知道是哪里。”
“那他是跟你说普通话吗（外公不会说普通话，生前跟孩子都是说邵阳话）？”
嘟嘟想了想，“外公说的是外星语”。
“那你能听懂吗？”
“能啊！”
“梦里外公是什么样子呢？还是那么瘦吗？”
“比我们看到的年轻很多，没有那么瘦。梦里我已经很大了，长得比外公还高。”
嘟嘟嘴里含着米饭和肉吐字含糊不清，一激动，在椅子上站起来比划高度。
我把他摁下去，继续刨根问底。
“有多年轻？还有皱纹吗？”
“有。”
“哦。还有别的吗？”
他扒拉两口米饭，歪着头又想了想。
“对了，外公是带着我在云上面走的！”
我惊呆了，这使我确信，那晚我给我爸念完一部《地藏经》后闻到的烛香，确实有可能是菩萨来接引他走的。
“还有吗？”
“没有了。”
我们于是沉默下来，继续吃饭。过了一会儿，嘟嘟突然冒出一句：“对了妈妈，我只有上学的时候能梦见外公，周末就梦不到了。”
他意思是只有周内能梦见。
我想了想，告诉他：“可能周末外公就回去看两个妹妹（我哥的两个孩子，逢周末她们会被带回祖屋陪我妈）了，就不能来找你玩了。”
“哦！”
我低头沉思了一会儿。
“你俩知道为什么只有嘟嘟能接到外公托梦吗？”
他俩瞪大了眼睛，等着我揭晓答案。
“可能是因为，第一，嘟嘟和外公都是属猴的，比较亲近。第二，给外公封棺之前，我把嘟嘟的衣服放进外公棺木里了，所以嘟嘟能接到托梦。”
老家葬礼有个习俗，封棺前要多多地放后人的衣物进棺木里，可以保佑后人。我回去前并不知道这个习俗，知道时才晓得一只能放上衣不要裤子；二要贴身穿过；三最好是棉质的。带回去的行李箱里翻找半天，只有嘟嘟一件秋衣符合要求，因此只放了他这一件。
嘟嘟听后开启了嘚瑟模式，得意地仰天大笑。
说着说着，我发现大宝眼神不对劲了。
我叫她到我身边来，抱住了她，她“哇”地一声哭了。
“妈妈你为什么不放我的衣服进去？为什么只放弟弟的！”
我又内疚又好笑又庆幸。
内疚地是虽然事出有因，但难免厚此薄彼了。好笑地是小朋友们连这种机会也要争。庆幸地是此次带俩娃回去奔丧，虽然他们全程参与了，也见到了外公离世后的样子，但并没有给他们造成什么心理阴影。
在回去之前，对于要不要带孩子回去，我曾跟爱人有过争执。东北的习俗是不让孩子去类似场所，他小时候奶奶过世，我婆婆就把他反锁在家里不让他去。
可我认为，死亡是人一生无法避免的课题，每一次面对死亡，都能让孩子们更理解生命的意义。死亡会不会对孩子们造成心理阴影，关键在于大人的引导。
这次回去，嘟嘟在冗长的上祭过程中跪不住，淘气得让村里围观的邻居乐不可支，后来我让他自己单独去外公遗像前跪拜道歉了。听他认真地跪在那儿作揖说“外公，对不起，刚才我不应该淘气的……”时候，我的心有点儿酸，也有点儿甜。
如果爸爸仍然能在世看到外孙跟他闹就好了。
一个能坦然面对死亡，尊重亡灵的孩子，未来也一定不会让外公失望。
我想，这也是爸爸为什么给嘟嘟托梦，要保佑他挣钱的原因吧。保佑后人发财发家，也是他去世前，真实而朴素的愿望。
前两天是爸爸七七，我的心痛了两天，七七当晚痛得像要裂开一样。
七七过完后，写这篇文章前，饭桌上我又问起嘟嘟。
“这两天外公给你托梦了吗？”
他歪着头想了想，“前天晚上梦见了”。
“真的假的？”
“真的！”
“外公带你干嘛了？”
嘟嘟嘴里含着满口的饭跟机关枪一样突突。
“外公带我看电影去了，还有爆米花，看到一半我们就出来了，巴拉巴拉扒拉……”
我让他先把饭咽下去。
“你吃爆米花了？”
“嗯，吃了。”
“我不是说过梦里外公给的东西不能吃吗？是外公给你买的还是你自己买的？”
“我自己买的。梦里我已经很大了，我80岁外公90岁，我自己有钱。”
……
“你们看的什么电影？”
“不知道，电影不好看，我们看到一半就出来了。”
“那外公跟你说再见了吗？”
“说啦，我们出来就分开了，我跟外公也说了再见。”
“哦。”
“对了妈妈，这次我们也是在云上面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