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武成岀了一天车,身上乏乏的。熄灯哨声响了之后,本想早点睡着,怎奈这天儿太热,蚊帐里闷得透不过气,想把脑袋伸出来凉快凉快,这蚊子又嗡嗡地直往脸上盯。没有办法,还得钻进蚊帐里,不知道翻了多少个身,才忽忽悠悠地睡着了。睡得正香时,又被田春山叫起来站岗。他揉着眼睛问:
“几点了?”
田春山告诉他:
“三点。”
他急急忙忙爬起来穿衣服,田春山把写有口令的纸条递给他说:
“这是今晚的口令,你揣好,枪里有三发子弹,保险关着的。”
他答应一声,背枪出去了。外面清风习习,正是夏日里最凉快的时间段,他在营区、车场来回巡逻,警戒着整个连队的安全。过了许久,他抬腕看了一下手表,三点四十了。这时天快放亮了,四周的景物已渐渐清晰,他很困,但仍咬牙坚持着,心想再过二十分钟交岗,他还可以回去睡个回笼觉。他从车场东侧转过,慢慢向营区靠近,突然发现西南面的天空一下子比别的地方亮了许多,并闪着像电焊那样的蓝色弧光。伴随着一阵自远而近的隆隆巨响,脚下的大地随之剧烈地晃动起来,整个房屋车辆都在晃动。他马上意识到:地震了。立即把枪端起,打开保险,朝天开枪报警。
全连同志都在熟睡当中被枪声惊醒,发现床在摇晃,房在摇晃,地也在摇晃,情知出大事了,跌跌撞撞跑出房门,一切又平静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松了一口气,只是不敢回屋了。
何正奇站在连部门口,大声命令十二班的电工老熊,快去机房发电。
灯亮了,大家急忙跑进屋里,穿好衣裤又返回院子里,静等天亮。谁都不知道震中在哪里?震级有多大?有些战士问王武成,王武成肯定地告诉他们,是在西南方向,那个时刻,他正从车场往营区里走,面对的正是西面。
早饭后各项工作仍然照常进行,战士们在焦虑的等待中度过了一整天,个个心情都是紧张的。他们私下里议论着,假如这个地方是震中,那还没有什么问题,详细消息就得等晚上的《新闻和报纸摘要》了,这个时候,谁都不敢随便猜测哪哪?这个话题太敏感了。
晚饭后,全连集中听新闻广播,消息被确认了: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三时四十二分,唐山、丰南一带发生了7.8级强烈地震,并波及到北京、天津等地。人员伤亡惨重,房屋财产损失巨大。国务院的一位副总理已率团赶往灾区指挥抗震救灾工作,北京军区所属部队也已紧急动员赶往灾区救灾,各省区市也在积极行动支援灾区。
听到这里,现场的气氛一下子沉寂了。7.8级究竟有多大,谁都没有经历过,但听那口气肯定是很严重的。团里打来电话,命令部队稳定情绪,汽车二连的所有自卸车要做好检修保养,随时准备奔赴抗震救灾第一线。全连指战员群情激昂,纷纷递上请战书、决心书,表示要坚决冲上抗震救灾的第一线。
王安乘坐的这趟列车刚刚过了承德,就赶上了地震,列车剧烈地摇晃了一阵后,停了下来。四个小时后才又前行,一路上走走停停,到北京时,天都快黑了。北京的大街小巷都在搭防震棚,到处都可以看到惊慌的人们在忙碌着。他挤上了一辆公交车,在玉泉路下车,找到了铁道兵招待所,被告知没有地方可住。他拿出那封请柬给招待所的负责人看,负责人才知道眼前这位可不是一般的人物。立即安排人在院子里的防震帐篷里给他加了张床。晚上的广播里,王安听到了唐山大地震的消息。他在焦虑中度过了这个夜晚,第二天早饭后,去会议指定的地点报到,被告知:因抗震救灾,八一招待会取消。他只好交回请柬,怏怏不乐地返回了。
部队已做好了去唐山抗震救灾的各项准备工作,修理排已把全连所有的汽车不分昼夜地检修了一遍,探亲的干部战士也被紧急召回。但在没有接到出发的命令之前,铁路施工还是要正常进行,战士们特别想了解的,是唐山那里的真实情况,每天出车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抢报纸看。一天,《解放军报》上发表的一首诗歌,一下子引起了战士们的强烈反响。那是部队作家石祥写的《钢铁臂膀》:
“车轮飞转,
喇叭鸣响,
英雄的汽车司机,
只有一条臂膀。
那条臂膀哪里去了?
司机不答众人讲——
原来是地震倒塌的楼板,
把那条臂膀砸伤。
砸伤了一条,还有一条,
他奋力爬到驾驶座上。
一只手紧握着方向盘,
日夜为受灾的伤员奔忙。
道路颠簸,车子不颠,
大地摇晃,车子不晃。
英雄司机的这条臂膀
为什么有如此巨大的力量——
司机楼里挂着*像,
雷锋日记放在司机身旁。
坚毅的面孔,
钢铁的臂膀,
辉映在明亮的车窗……”
这首诗描写了这位司机的英雄壮举,也从另一侧面让人们看到了唐山抗震一线的残酷与艰辛。战士们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一线缺司机,一线需要救援人手。战士们又写了好多的请战书,要求到抗震第一线去。何正奇把战士们的反映向上级做了汇报,上面还是那句话:积极准备,随时听令出发。
孔庆林首先在一班发起了捐款行动,战士们纷纷响应,把当月的津贴费全部捐了出去。他们上不了第一线,只好用这种方式抗震救灾了。
整个八月,战士们都在异常的焦虑烦躁中度过,他们始终没有接到去唐山抗震救灾的命令,只能用加倍努力的工作来抚慰自己的心灵。京通铁路全线通车的日期迫近,所有的各项施工都在围绕这一主题有序地进行。为弥补装车力量的不足,按“前指”命令,汽车二连的汽训队暂时停止训练,与修理排的战士们一起去车站装路渣。连里除了炊事班,只留下文书小黄在连部值班。
这天下午,部队刚刚上班不久,小黄接到团里的电话,命令部队停止一切工作,立即返回连队听重大新闻广播。小黄不敢怠慢,立即安排炊事班的一名战士去车站通知。全连人员刚返回连队,团后勤处的郑副处长也坐车从团里赶来。谁都猜不到是什么重大新闻,能让部队停止一切工作来集中收听。
四点整,收音机里哀乐响起,令在场的所有人身心骤紧:这是今年以来,人们第三次在广播里听到这个哀乐了,接下来播送的是让人撕心裂肺的内容: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极其悲痛地向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宣告:我党、我军、我国各族人民敬爱的伟大领袖,国际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被压迫人民的伟大导师,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名誉主席*同志在患病后,经过多方精心治疗,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于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零时十分在北京逝世………”
晴天霹雳!!!晴天霹雳的消息,震撼着现场每个人的心脏。谁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个塌天的消息立即引来全场一片哭声……
播音员还在继续播送着告人民书的内容,下面的哭泣声,始终没有断过,当哀乐再次响起时,现场的哭声已经盖过了哀乐声。这是男人的眼泪,战士的眼泪,即使是自己的亲人去世,人们也不过如此。太突然的消息让人的心灵彻底崩溃了。
广播结束了,郑副处长缓缓地站起来,语调沉重地讲话:
“同志们,我们敬爱的伟大领袖*逝世了,我们的心里非常难过。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继承*遗志,去完成他老人家的未竟伟业,我们要用实际行动告慰他老人家……”
他讲不下去了,痛哭起来。战士们就像无助的孩子一样,看到大人在哭,也跟着大哭起来……,会议已经无法进行下去了,钱进宣布解散。
营区失去了往日的欢乐,到处都是静悄悄的。三排的一位班长这天去奈曼执行任务,吃晚饭时返回连队,车停好后直接去连部汇报。他边走边哼着小曲儿,刚走到连部门口,正好被王安撞见。他抬手给王安敬礼,刚要和王安说话,只听王安大骂他:
“你个狗日的!*刚刚去世,你却在这里唱小曲,你是什么意思?你想掉脑袋吗?!”
一番话,把这个班长给吓噎了,怔怔地站在那里,浑身颤抖,不知所措。郑副处长和连长指导员从饭堂出来看到这个情景,立即把他叫进屋里,也开始训他。这个时候,他似乎刚刚明白一点儿了。转过身,面对*画像,“扑通”一声跪下了,大声哭道:
“*呀,请您老人家原谅我吧,我罪该万死,我确实不知道啊……”
他的头磕在地上梆梆直响,那个痛哭流涕的样子,谁看到了都会觉得可怜。他确实不知道*逝世的消息,整个下午他都在路上跑车。进车场后,一个人也没看到,径直奔连部来。假如碰见一个人给他提醒一下,他还能犯这样的错吗?但这又能怪谁呢?
几个领导考虑到他的实际情况,研究后决定给他个警告处分,也算给全连一次警示。王安不同意,他认为处分太轻,不足以震撼全连。他的话让几位领导不好办了,他不仅仅是副指导员,人家还是团党委委员呢,在党内的位置比郑副处长还高。所以他此时说的话,哪个还敢反对?在这期间,这也算是个政治事件,谁还敢替这位班长说情?就这样,这个班长一下子挨了两个处分:党内警告,行政上撤销班长职务。
全连干部战士确实是受到了震撼,人人加起了小心,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了。自此以后,这个曾作为干部苗子培养的,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好兵!像个傻子似的,天天念叨着:*呀,原谅我吧,我罪该万死!一天到晚都蔫蔫地,到年底便复员回家了。这是后话。
部队进入一级战备的命令,于晚饭后下到了连队,这是战士们意料之中的事,国家遇到了这么大的变故,部队当然应该警惕起来。
有了在大兴安岭的那次经验,战士们并没有显得特别紧张,一是这里离边境较远,二是季节不一样了。物资准备进入了战时状态,子弹发了一个基数,夜间加了双岗,口令一夜变化两次。白天照样出车,枪支都随车携带,每个人都不准单独行动,来队探亲的家属都动员回去了。
紧张的待命期间,大家想得最多的是中国将走向何方?但谁都无法预测,更不敢随便和人交谈,只知道服从上级命令,听从上级指挥,上级指向哪里就冲向哪里。
九月十八日,孤山子地区的所有部队,集中在孤山子车站广场,收听中共中央追悼大会实况转播。哀乐低回,汽笛声咽……,战士们又一次流下了悲痛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