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ChrisQu的第17篇历史小故事
353年前,北京紫禁城里,一个老人躺在床上,因为中风已经全身瘫痪的他,手脚却被铁链锁住。他的呼吸有点急促,因为这个老人在等待一场能决定他生死的比赛的结果:预测日食发生的精确时间。
这个老人的名字叫,汤若望,本名,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汤若望是他来中国以后取的名字,按古时中国习惯,取"道未"为字,出自《孟子》的“望道而未见之”。
汤若望出生在德国莱茵河畔科隆城的一个贵族家庭,他们家的城堡就在波恩附近的吕符腾贝格,你今天到哪里去,仍能找到他们家的古典城堡。
来中国以前,汤若望在罗马学了3年哲学,接着又攻读神学、天文学和数学,先后共4年。1618年4月16日,在从中国返欧的耶稣会法国修士金尼阁(Nicolas Trigault)的带领下,汤若望、邓玉函(Johann Schreck)和罗雅各(Giacomo Rho)等22名传教士,从葡萄牙的里斯本启航东渡前往中国。
此时中国正值明末崇祯年间,但明末已经对西洋有所了解,有一些官员甚至对西洋科学非常有兴趣,比如礼部尚书徐光启。
徐光启是个百科全书式的人物,在历史书里对徐光启的主要贡献是关于中国古代农学的著作《农政全书》以及和利玛窦一起翻译的欧几里得数学著作《几何原本》。
汤若望在西安写了一本叫《远镜说》的中文书介绍伽利略望远镜的原理、结构、功能和使用说明,徐光启得人推荐启用汤若望为钦天监历局(钦天监就是中国古代预测天象的部门,古装片里那里出事了皇帝都会找钦天监来问是不是有什么异象)。
在汤若望来之前,钦天监观测天象基本用肉眼,也叫古时候没什么污染,肉眼还能看到星星,但误差已然很大。
徐光启在用汤若望制作的仪器观测后叹为观止,在之后的10多年时间里,徐光启主持下,汤若望写就了137卷的《崇祯历书》,也就是后来的《时宪历》(中国农历的基础)。
之后清军入关,汤若望投归清朝,由于清朝也急需新的历法,他在原来《崇祯历书》基础上修改的《西洋新法历书》获得颁行,汤若望被任命为清朝第一任钦天监监正(天文历法局局长)。
在北京,汤若望深的多尔衮和顺治爷的赏识,不久升为通政使,晋一品,封赠三代。
躺在床上的汤若望在想着,他还能指望谁呢?顺治爷已经走了,多尔衮也倒台了。尽管现在的皇帝是他曾经的学生:康熙,但他还是个孩子,权力掌握在鳌拜、苏可萨哈这些满族权贵手里,他们不喜欢汤若望,一半是因为他是多尔衮那边的人,一半是因为汤若望非我族类。
所以这一次满汉很容易走在了一起,对汤若望提出挑战的是汉人,杨光先,也就是这次比赛的主要对手。
杨光先在明朝时曾经被充军到关外,明亡后和搭上了鳌拜。他代表了当时钦天监族对汤若望所取得成就嫉妒不满的那部分官员,而且他其本人也对传教士有一种从骨子里来仇恨。
他早在顺治十七年就曾向汤发难,写了一篇《辟邪论》呈交礼部,不过和顺治四年四月革职回回科秋官正吴明炫对其的攻击一样无效。因为无论是事实还是皇帝的态度,全倒向汤若望一边。
不过这一次情况有所不同,杨背后有强力的支持者,而汤则失去了保护人。
杨光先这次参奏汤若望的罪名中首先一条是在新的历法书上注有“依西洋新法”字样,是对国家的侮辱。再有是新的历法只推算了二百年,有诅咒亡国的嫌疑。另外杨光先还攻击基督教教义邪恶、新历错漏百出,要求将汤凌迟处死!
这种“扣帽子”诬告的把戏在中国历朝历代都出现过,而且屡试不爽。由于之前说汤的新历有问题,所以在审理汤若望所注历书问题时,汤在书中预测公元1665年1月16日,康熙三年十二月初一当天日食发生的准确时间是下午3点26分。
而当时汉族、回族的天算家也预测是这天有日食,只是时间有出入。
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为了验证到底是谁对谁错,北京城里几乎所有的达官贵人、天算家汇聚起来,准备亲眼见识一下几种历法的准确程度。如果这一次汤若望不能证明自己的预测正确,那即使别的罪名不能成立,他也将被凌迟处死!
当天,所有人都在等待日食的到来。回族天算家预测的时间比汤要早半小时,杨光先等汉族天算家预测时间比汤早15分钟。
传令官来报,回族预测时间到了,但太阳还是刺眼。15分钟后,传令官又来报,汉族预测时间到了,太阳仍然好好地挂在天上。看起来德国人要胜利了。
在汤若望预测的时间到来之前的5分钟,传令官来报,汤若望预测的时间到了。时间搞错了?不,这又是一次阴谋算计,如果没有杨光先的安排,负责传令的小吏是决计不会搞错时间的。
躺在床上的汤若望没有办法辩驳,他甚至不知道阴谋的发生,如果这时没有发生日食,没人会为他说话,汤若望将被处死!
也许这世上就是存在“奇迹”的,也许太阳也看不下去这眼前的罪恶,就在传令官宣布,汤若望预测的时间到来的同时,天空中出现了阴影,不一会,天竟然真的暗了下来。
现场的达官贵人们充满了赞叹声和鼓掌,而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平民早就得知了这次比赛,汤的胜利很快成为茶馆和酒店里大家的谈资。
但政治斗争就是政治斗争,汤若望最后还是被判有罪,同年冬天,鳌拜废除新历,逮捕汤若望和南怀仁等传教士。
翌年3月16日,廷议将汤若望,钦天监官员杜如预,五官挈壶正杨弘量,历科李祖白,春官正宋可成,秋官正宋发,冬官正朱光显,以及中官正刘有泰等皆凌迟处死。
本来按照判决,次年汤若望应凌迟处死。但不久天上出现被古人认为不祥之兆的彗星。接着京城又突然发生了大地震,且一连地震三日,人皆露宿,惴惴不安。此时孝庄皇太后出面特旨释放汤若望,但其余人等还是被处死。
被释放后,汤若望可能想到过回家,自从27岁离开欧洲,他再没有回过家。1666年8 月,75岁的汤若望在失望和悲痛中闭上了双眼。
汤若望死后朝局也在发生变化,顾命大臣中发生了内部斗争,鳌拜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但他不久也被圈禁,权利重回康熙皇帝手中。而康熙皇帝也没有忘记他的启蒙老师,更不会忘记那次轰动京城的预测比赛。
在康熙八年八月底,也就是他消灭鳌拜后三个月,下旨为汤伸冤,而当时被处死的五位钦天监官员也同时得到了平反。
这就是康熙即位后审理的第一个冤案,史称“康熙历狱”。
【ChrisQu有话说】
鲁迅先生在《看镜有感》中有一段话写的好极了:
要进步或不退步,总须时时自出新裁,至少也必取材异域,倘若各种顾忌,各种小心,各种唠叨,这么做即违了祖宗,那么做又象了夷狄,终生惴惴如在薄冰上,发抖尚且来不及,怎么会做出好东西来。
如同自然界的植物需要“交流”花粉才能优化物种一样,不同文化、不同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是促进人类共同进步、正常发展的美好事业。我们吃过虚骄自大、闭关锁国的亏,也尝过丧权辱国、被迫开放的苦。
要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必须从精神文化上、民族心理上彻底摆脱康熙历狱的阴影,坚持与不同文化、不同民族进行交流的正确方向,学习世界上所有先进的科学文化和治国经验,以实现我们民族振兴的伟大事业。
倘再不放开度量,大胆地,无畏地,将新文化尽量地吸收,则杨光先似的向西洋主人沥陈中夏的精神文明的时候,大概是不劳久待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