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庆余年》的结局。
或许是因为皇帝两次的“安之”让我心软,也或许是因为可恨之人必有可爱之处,我始终期待皇帝最后会被漂白——虽然我一向对这种“大魔王其实是好人”的反转安排很不屑。如果是魔王,就应该把魔王当到底,而不是用牵强的借口将黑暗转为光明。
然而在《庆余年》里,即便作者指出皇帝就是大魔王,我却始终不觉得大魔王就是皇帝。不论叶轻眉的死亡,还是范闲的复仇,我对皇帝都只有一种莫名悲伤的同情。
作者在后记里写道,他认为只要人坐上了龙椅,那就不是一个“人”,所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写出皇帝的名字,就只写“皇帝”或“陛下”。这个思路很尖锐,也很写实,就像《寻秦记》里那句被项少龙抄袭的名言:“绝对的权力,使人绝对的腐化。”而在同是穿越的《庆余年》里,作者则将“腐化”二字提升成了“异化”。因此,皇帝不是人,是座雪山,是大宗师,是怪物,是不该存在于世界上的存在。
讽刺的是,其实皇帝自己也这么觉得。
皇帝的自信建立在“非人”之上。他是一国之君,他是大宗师,他是算无遗策的怪物,他从不觉得他会失败,即便他死,也是因为困于肉身,不得不消亡之故。这是一个多自信且自恋的人啊,所以他怎么在乎他人的想法?
不!但其实他在乎。
皇帝多疑,非得要为他舍身,出生入死才能获得他的信任。为了测试人心,他不惜设下死局,然后隐身在幕后看所有人听到他死后的反应。这行为很小人,很卑鄙,很无耻,但只有透过这种既小人又卑鄙又无耻的举动,他才能交出自己的信任,安下自己的心。
多疑的背后是在乎。因为在乎,所以多疑。
所以我觉得他其实是个很脆弱可怜的人。
皇帝一方面因“非人”而自信,另一方面又对“非人”而恐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是个怪物?所以他设局诱*大宗师,清除他认为不应该出现于世的存在。然而就像陈萍萍对他的质问:“像大宗师这种怪物,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以我很好奇。那为什么你还活着。不去自*算了?”
这是皇帝的心结,也是他的矛盾。
更是他设局*死叶轻眉的主因。
一开始只是平凡世子的他,不理解叶轻眉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非人”的想法,“非人”的力量,所以他惊叹,所以他佩服,所以他跟随。然而这种“非人”的力量在他的心里渐渐变成了畏惧,化成了忌惮。当时的他或许还没有“非人”的力量和自信,但出于对“非人”的恐惧,他*死了叶轻眉。他之所以心安理得,大概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死的是一个“怪物”,而不是一个“人”。
直到他自己也成为“非人”的怪物,他才又开始想起叶轻眉的好。
这是何等自私又自我便利的想法。
但确实又只有“人”才这样想。
在皇帝的心中,或许有想过不一样的结局,但在他脆弱可怜的骄傲自信下,却又绝对不会承认当时可以有不一样的选择。这是陈萍萍和他的不同,陈萍萍是一个看起来像怪物的人,而皇帝是一个看起来像人的怪物。如果他承认了这一点,就真的变成了怪物,再也无法假装成人了。
皇帝不是人,但他其实是人。他要鞭策自己成为怪物,而等到他成为怪物的那一天,他又害怕自己已经不是人了。皇帝踩着凌空的钢索前进,他踩得很自信很平稳,从容不迫;然而这钢索没有尽头,每一步都是绝境。
读到范闲在雨中抱着陈萍萍尸体的那段我哭了,范闲也哭了,但我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不想哭,还是不能哭。
我一直疑问为什么叶轻眉会爱上皇帝,难道她看不出来皇帝是一个卑鄙无耻又自私无情的人吗?
但说不定她什么都知道。她也知道皇帝是一个脆弱、可怜、注定孤独的人。
我好像写了太多的皇帝。很多性格和心理情绪,或许只是我一厢情愿地扩大解释,搞不好其实皇帝就只是一个无情无义的负心汉,用两位皇子的自相残*满足自以为是的正确,以及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无上权威。
然而我无法不同情他。他*了自己最爱的女人,然后被自己最爱的儿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