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Q”“PUA”“嘴替”“一种很新的xx”“服了你个老六”“xx刺客”......这些网络新词,您听说过吗?网络新词作为网络语言的基本单位,其内涵多元、形式活泼,理性与狂热互文,解构与创新交融,生动改写着信息科技环境下的汉语言文化史,堪称社会变迁和文化发展的一面“镜子”。
新词汇,新气象!网络新词对于网络环境、文化大众以及社会文明有着怎样深刻的影响力?一起来看。
寻根网络新词网络新词基于互联网应用而产生,是能够独立运用的最小网络语言单位。广义理解,网络新词包含技术和人文两个层面。狭义理解,网络新词仅指向人文层面。技术范畴的网络新词,主要是指借用互联网技术语汇表达意义,如算法、AI、VR等;人文范畴的网络新词,则是用以表述与网络使用相关的一切特殊用语,是指在互联网、移动、社交、智能平台等交往、传播、使用中自然生成、展现使用者文化特征的一种新兴网络语言,如淘宝、阿里、网虫等。通过界定并溯源网络新词,可以发现网络新词暨网络语言的流变史,也是我国互联网科技的迭代应用史。从1994年我国全功能接入国际互联网起,我国网络语言的发展大致经历了从萌芽期到风行期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萌芽期。1995年,互联网技术面向社会提供服务,我国迈入Web 1.0时代。在此期间,对于普通公众而言,互联网还是陌生的概念。参与人群主要为技术人员、高学历知识分子以及早期游戏玩家等,网络语言流行于电子论坛、网络聊天室、电子公告牌等内部社区互动中,以技术符号或标点符号模拟人的面部表情为主要形式,产生了诸如沙发、板凳等一些专用语。可以说,1995—2002年公众上网成本较高,网络语言的创造和传播也重在强调实用价值:简洁、经济、方便、迅速。
第二阶段:发展期。从2002年开始,随着以博客、SNS为代表的新型Web 2.0网络平台的兴起,公众逐渐成为互联网传播主体。一系列重大突发事件的网络传播,使得互联网成为信息互动和舆论监督的重要场域,虚拟空间与现实生活相连接,网络语言的内容指向也随之向社会性话题蔓延,深入到公共领域。由此,网络语言成为公众理解问题、表达情绪和交往互动的新工具。其突出表现是关联社会热点,出现了如恶搞、俯卧撑、梗等所指清晰、怪异生动的网络流行语。
第三阶段:普及期。2009年3G牌照的发放及其业务的普及,使得移动社交传播成为潮流。此后,我国手机网民数量逐年持续稳健攀升,手机成为人们上网的主要工具,人人都有“麦克风”且移动参与,成为不争的现实。2010年,微博作为社交媒体兴起,赋予个体向群体喊话、拉动舆情风向的强大力量。同一时期,垂直网站率先引入Web 3.0概念应用,以个性化、互动性和深度服务为特征的新一代互联网成为新的流行。种种变化趋势强化了意见表达的均衡性,社会信息透明度提升,普通公众参与公共事务渐成常态。伴随4G、大数据、云计算等技术发展,微信崛起,从商业平台到央媒、市县级媒体的客户端上线,自媒体流行……令人应接不暇的传播新形态打开了新格局,赋能话语表达。由此,内容多元、形式不拘、话题泛化的网络语言,愈加为社会所关注、所青睐。
第四阶段:风行期。2016年起,网红产业、电商直播与短视频逐渐兴起,营造了一种新的社交场景,网络语言以活跃的形式占据经济领域,成为重整社会资源、声望与效益的一种话语力量。5G、短视频、微视等抢占用户注意力,成为新的投资风口,产业规模持续扩大。疫情发生以来,由于物理空间流动受制,短、微视频更具吸引力。更多人线上表达意见、态度和主张,多元兴趣爱好与思想观念结合,网络语言内容愈加丰富。VI、人工智能、元宇宙等技术探索在传播领域的勃兴,更为网络语言交流拓展了前沿领域。
亚文化特质网络新词作为网络用户自发创造的一种语汇,杂糅中外文字、表情符号、数字或图片等表达方式,并以此为基底形成话语风格,呈现出青少年亚文化的特质。这主要通过以下三个层面得到展现。
语义——亦庄亦谐,幽默婉曲传达文化现实议题。语言依赖于社会过程,具有可变更性。德国哲学家尤尔根·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认为:人们可以根据经验给予语言解说以活力,也可以运用强制手段来改变传统解说模式。网络用户面对其所关注的现实议题时,往往通过语言变异的形式表达看法、心情和态度,网络语言所涉及展现的角度十分广泛,如有受突发事件刺激后与众不同的认识,有对待某种普遍现象的情感诉求,有借助网络平台获得共情、寻求社会救济的愿望。网络新词很少就事论事直抒胸臆,多以嬉笑怒骂、轻松随意的面貌呈现,婉曲表达内涵,消解议题的严肃性,亦庄亦谐地传递观点、引发关注,巧妙实现语词的社会评价和批判功能。约定俗成的网络新词,一般会自觉绕开敏感词汇、规避言论风险,避免因言辞的尖刻犀利而激起新的矛盾或冲突。比如,用“awsl”表示高兴,称赞时说“YYDS”,不喜欢就是“很下头”。对于一些不方便说的糗事,会通过故意歪曲词语本意的方式,含蓄幽默地传达引申义或比喻义。像“被领导请去喝茶”的说法中,喝茶一词并非真正的品尝饮品的意思,而是指被问话、传训。
语气——简、萌、倒、错,游戏化展演呈现反哺文化心理。网络新媒体对于青少年的文化意义,不仅是使用渠道的拓宽、知识学习的便利,也是文化心理的外显和社会参与的实现。青少年作为我国互联网使用的主流人群,其语言表达和语用习惯天然地带有这一群体社会化过程的痕迹。可以说,简、萌、倒、错的游戏化展演是网络新词的鲜明特征。简,即简单,语句、音节短小,方便交流,富有效率。萌,即萌态,童言童语,可爱有趣。倒,即颠倒,不分长幼、性别、身份的话风,一视同仁地拉近交流者的距离。错,即错位,古今中外的话语词汇皆为所用。这些特点使网络新词简单明了、充满情趣。
从文化心理层面来看,网络语言的游戏化展演可视为青少年对峙成人文化、主流文化的一种特殊方式,如“宅”“社恐”等的出现,折射出“80后”“90后”的成长焦虑以及人际交往恐惧。“萝莉”“小姐姐”等则表现出这一群体对成人身份的逃避。在受制于升学、社会压力的年轻人那里,网络使焦虑与个性化的“自我”不仅获得了自由表达的领地,也能够集结成同好者社区、圈层、团队,建构出新的价值系统,确立属于自己的文化参与空间。而网络语言一旦成为流行用语,更有助于青少年跨越代沟,将亚文化浸润到主导文化和成人社会中,甚至形成新的“规训”,显示出反哺文化的现实意义。
语体——随心所欲,开放式形式结构实现文化创意。网络新词中蕴含着一种结构的开放性和随意性,用户自发生成新词形式,不受传统语法语句规矩制约,显示出多姿多彩的文化创意。有些是借用传统用法形成新意,如“小白”(生手)、“恐龙”(颜值低)、“潜水”(默默观看)等。有些是在原词基础上重新结构组合,如“先go”就是先走的意思。有些是符号化表意,如拼音符号“sg”表示神经,数字符号“521”表示我爱你。有些是兼容不同语体传情达意,如融合谈话体和书卷语体,用“嘿嘿”表示得意,用“呵呵”代表矜持。有些借用非语言符号传递内涵,如用图画笑脸表达满足。有些新词生成语篇结构并无规则,如甄嬛体、咆哮体等。因创意无限,网络新词难以被捕捉和把握,也因而具有了一种常换常新的独特魅力,只要阅读者能够对其含义心领神会,新词就具有了存在的价值。
网络新词流行的利与弊网络新词的流行反映出21世纪我国青年新的文化诉求和个性化特征,折射出时代和社会的进步对于文化发展的创造性价值。但同时,一些网络新词表现出粗粝、冗杂和任性的一面,对于社会文明和主流文化的冲击时有显露。
衔接传统语言文化,增强汉语言的表现力。网络新词对传统语言形式展开的挑战,看上去大胆、浮夸,但究其本质,并非是对传统的颠覆和抛弃。如“90后”偏爱模仿汉字形声字构造,给生造字留下一个偏旁表读音,让公众能够猜得出其意图。这从细节反映出亚文化意欲拉近与传统文化距离的小心思。网络新词的使用,对传统词语词句的仿拟、挪用也很常见,如借用东北方言“赶脚”表达感觉的意思,“马甲”源于主流媒体春晚小品。传统文化的委婉含蓄表意方法也被加以利用,如不直接表态,而通过表情符号会意。网络新词还大量创意运用比喻、象征、顶真、互文、双关等修辞手法建构意义,如“鸟在笼中,恨关羽不能张飞”“人生处世,要八戒更需悟空”等。名称符号被网民信手拈来赋予新意,双关语让人称绝,投射出传统文化的清晰印记,产生了意在言外的表达效果。
丰富现代汉语语库,使书面语表达更接地气。书籍、报刊等大众传媒采用网络新词已成为一种新的时尚。一些具有特色、经典的网络新词频繁见诸新闻媒体,丰富了报刊、广播电视语言,如“给力”“YYDS”等网络热词曾为《人民日报》采用,增添了报道的时代感和贴近性。而将“2.0版”“3.0版”等词语引入书面用语表达价值提升,不仅体现了Z世代的亚文化风尚,也为记录社会文化变迁留下了一种言语标记。
降解阅读深度,形塑浅阅读与感性思维方式。海量信息传输和移动阅读方式培养了文化大众新的阅读习惯,使阅读发生了快阅读、浅阅读的转向。突出简词短语、图像和符号化文本的网络新词是这一阅读潮流的结果,也对其具有能动作用。网络新词更偏重简单、节奏感和一语中的,更擅长于流动的描摹、情感色彩的表现以及新奇元素的组合。注重时尚、观感、娱乐性与速度的网络新词给人的印象更加鲜明、更有活力,为传统文化、主流文化注入了“鲜活血液”,丰富和形塑了文化与知识传播新生态。但正如哲学家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指出的,伟大作品只适应于慢节奏阅读。比照深度阅读而言,浅阅读依然是一种快餐、速食文化方式,其将信息与知识的接纳、理解与遗忘建立在“速度为王”的基础之上,会使知识的更新和文化的进步满足于浅尝辄止,进而影响思维方式,使以书面语言为中心的理性主义避让于以形象化为中心的感性主义。当速率消耗专注,阅读替代反省,极简磨平深度,文化主体的创造力也必然受到压抑,难免会产生“到处是信息,惟独没有思考的头脑”“越上网越无知”的文化焦虑。
设障言语解码,造成文化理解的歧义和区隔。这主要表现为,一些网络新词的构成、表达过于随意,不符合基本语法和用词的规范性,对不同群体或圈层之间展开交流设置了障碍或增加了解码难度。如挪用英语现在进行时态在汉语词汇后面加ing,意指正在进行的动作或行为,使不了解这一时态的人难免莫名其妙。一些随心所欲的词语混用、滥用,在满足猎奇、狂欢心态的同时,生成了大量的错词、语病,以至成为流行性不良语用范例。如将我字平添个草字头,没有任何渊源、规则或学理色彩,只是一种标新立异的文字游戏。还有一些语符专用来传达厌世、悲观、颓废的消极情绪,不利于青少年身心成长。更有甚者,生造出用于发泄不满、无极限媚俗,或用于谩骂的脏话、暴力化文字,冲击语言文明,污浊网络环境。
网络新词的走向与规范管理对于网络新词的运用和功能,乐观主义者常持欢迎与抱拥的态度,认为不必大惊小怪或过分忧虑其对传统语言文化造成的冲击。而持怀疑论者则认为,若任其生发,将导致青年语言应用水准和文明程度的降低。事实上,一个不容回避的现实趋向是,网络新词对于网络环境、文化大众以及社会文明已显现出日渐明显而深刻的影响力。
作为社会生活的产物,语言的发展天然地具有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一面,但其也是社会群体自主选择的结果。一些网络新词之所以能够流行、传扬,是因其鲜活生动、精当实用而富于表现力,展现出了超越传统文化的时代魅力,具有正向积极的文化价值。对此不加分辨、一概采取舍弃新词的做法是不可取的。但同时,对于那些背离语言和社会文明,并易激化矛盾与冲突的所谓新词和用法应采取有效措施加以摒弃。
语言文明是社会文明的重要标识,也是公民思想行为和文化素养的体现。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十四五”文化发展规划》明确指出,要“鼓励引导网络文化创作生产。鼓励文化单位和广大网民依托网络平台依法进行文化创作表达,推出更多优秀的网络文学、综艺、影视、动漫、音乐、体育、游戏产品和数字出版产品、服务,推出更多高品质的短视频、网络剧、网络纪录片等网络视听节目,发展积极健康的网络文化”。加强网络语言文化内容建设,要有效提高网络新词、流行用语的创造性、规范性和文明水准。为此,需建立并深化如下的思想原则与行动实践。
首先,坚持扬弃原则。要跳出“一刀切”思维,通过辨别、规范化措施等,保留和使用那些健康向上的网络新词,抵制和摒弃粗俗粗鄙的网络用语,提升全社会对网络语言的理性认知。其次,坚持标规引导原则。要积极发挥文化、教育部门的规范、引导作用,如通过字典、辞书编撰收录网络语言,为公众提供网络新词新语用法指南。也可以通过主流媒体传播、树立适用性表达样本,引导公众文明使用网络新词。最后,坚持他律与自律结合原则。加强数字公民特别是青年网络素养培育,推动和帮助其成为规范用语、文明用语的使用者和守护者。互联网平台应发挥主体责任,自觉采取措施优化网络语言环境。应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加强网络文化管理,促进自律行为的养成与监督管理的结合,有力营造风清气正的网络空间。
来源:《人民论坛》杂志2月下
作者:孟威(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网络学研究室主任、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教授、博导)
编辑:邓汝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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