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卡事件再无后续,说要扣掉四个周六的工资,具体要扣多少钱,也没有说,我向龚经理要合同也没有要到,明经理则再也不理睬我了。
蓝姐信息灵通,她说“别的支行保洁都已经签了新的合同了,只有我们这个支行还没有签,你说是不是故意的呢?”
“还有,这次签合同都给了保洁阿姨一份,我问了她们,上面确实是写着22天制,这么说我们每个月是多上了四天班,那四天是应该给我们加班费,现在不但没有加班费,还要扣你的钱,你是可以去搞点事呢。”
我已经习惯了蓝姐的说话方式了,拱火是她,熄火也是她,怨我不知足不安分,又希望我“起义反抗”她得渔翁之利。
你看,她马上又说:“唉,其实这里蛮好的,你看,又轻松又包吃,你就不要每天回家嘛,你回家干嘛呢?”
他们如果选择这个时候炒掉我,正是最佳时机,合同已经到期了,他们迟迟不来续签,可能正是此意?
也许正暗中观察,私下考虑——这个保洁留还是不留呢?
留吧,那么不温顺,看着实在碍眼;
炒吧,银行主任又在为她力保,且五十岁以下的保洁也不是那么好招。
最好的结果是这个保洁自己提出辞职,那么银行这边好交代,物业公司和保洁公司也都可以松一口气。
我在周六打卡作弊之事是事实,但事情没耽误,不但分内之事做得妥妥帖帖,很多职务之外的事只要交给我了,我也都做得稳稳当当的。曾国藩说“无形之功不必说”,我从来都没有嘚瑟过,这次事件我也问过银行主任:“我可以把事情做好,但是上班时间我需要回家,会不会给银行造成困扰呢?”
主任说:“我对你的工作非常满意,我也知道你的情况,只要工作不掉链子,找你的时候能及时出现,我愿意给你最大的自由度。我这里没有问题,我会力保你。”
意识到明经理和龚经理的态度后,我也无所谓了:只要他们现在明确说开除我,我就走;如果不说,我就继续做;除了上个月这四天我认了,再想借故乱扣我的工资,我就走法律程序。
至于想让我认错,那是不可能的,他们的漏洞大得很,二维码打卡,本身就是引人犯错。原来的钉钉打卡我就作不了假,因为信号锁定区域了,刷脸打卡或纸质打卡我也没办法作弊啊,硬要考验人性的自律,没有一个人是禁得起考验的。
作弊的何止只我,只是我运气差点罢了。
银行今天的菜是——油炸泥鳅,珍珠肉丸,萝卜海带结,焯水塔菜,茶树菇猪骨汤,水果是青柰李。
司机老黄上来就伸手捏了根泥鳅放嘴里嚼——
“嗯嗯,好吃,这泥鳅怎么都没有骨头了,真好吃。”
送餐大哥呆呆地看着他,有点尴尬:“好吃吗?好好的泥鳅给厨师做成这样,真是可惜了,今天的菜都不好吃,唉,你们怎么下饭啊,我特意给你们带了两个剁椒鱼头,你们拿去吃吧。”
我二话不说,打了饭,赶紧从大哥的饭盒里夹走一个红辣汁肥的鱼头,那泥鳅我是吃不下的,一根根僵硬干巴,和吃木炭有什么分别呢!
在老家,我妈最擅长做泥鳅和鳝鱼,记得有一次,我妈做好一碗泥鳅,我姨妈(妈妈的姐姐)正好来我家,捧着那碗泥鳅,就要拿走:“你不要留我吃饭了,我有这碗泥鳅就行了,我要拿走,拿回家去,太好吃了,我能吃三大碗饭。”
姨妈豪放不羁的性格可不是开玩笑的,她当真端着走了,我妈回过神来,赶忙从瓜棚上摘下两颗南瓜,地里扯了一把葱,追上去:“姐姐,你净是吃泥鳅也不行,我家这秋南瓜长得好,你切了炒来,放点葱,也好吃。”
我姨妈就接了一个南瓜去,说拿不下了,一手南瓜,一手泥鳅,哈哈大笑着回家去。
我至今记得那情形,我喜欢我姨妈这不拘小节的性格,让人觉得亲。
那时,我妈买了活的泥鳅回来,都要倒进一个大水缸养上一段时间,每天往水缸里打几个鸡蛋,给泥鳅吃,让它们把肚子里的泥土排净。
用蛋养着,换换水。
想吃的时候,用滤水篮捞一些出来,冲洗干净,大条的开膛破肚,处理干净,小条的直接倒进刷洗好的锅里,盖上木锅盖,灶里烧火,慢慢纳死,退了火,把焙干表面水分的泥鳅铲出来。
锅底有一层白色垢底,那是泥鳅身上的黏液。
重新刷干净锅,放油,将泥鳅小火慢煎,煎到飘香,周身微煎,条条肃朗,推至一旁,下入生姜丝蒜头红绿辣椒,放盐料等按压煸炒出味,混合泥鳅和佐料,把切好的紫苏丝放进来,翻炒,略焖,出锅。
泥鳅与紫苏绝配,这样煎过的泥鳅,肉质紧实入味,肉刺容易剥离,鲜香美味,我想起来都流口水,紫苏与煎过的泥鳅味道撞击融合,格外出彩,连蒜子都好吃得不得了,下饭的祖太公。
我奶奶煮泥鳅,则喜欢煮汤,煮得汤奶白奶白的,然后下入红薯粉条,使粉条好吃到惊叹,一上桌就要抢光,她会放绯辣的红椒圈,用蒜苗作香料,配出让人垂涎三尺的颜色来,回忆一回,温暖一次。
这种用油把泥鳅炸成干尸的吃法,在我看来,和吃几根松散的炭没有区别,实在没什么技术含量,却是李陆从小到大吃过的泥鳅做法,因为我公公婆婆都是这么做的。
李陆每每吃时也是摇头晃脑,频频点头:“嗯嗯好吃,真好吃。”
李陆在婆婆面前发出小猪吃食一般的声音。
于是后来婆婆回老家去,每年一二次地,跑去市场买泥鳅,回来大火大油一炸,托着顺丰就千山万水地寄过来了。
顺丰到付,她从来不知道快递费是多少。
我收到后每餐盛一盘子,放蒸锅里蒸热来吃。
子扬不吃,他嚼不动;我努力吃,想着我妈的紫苏香煎泥鳅的味道;李陆拼命吃,梗得眼鼓腮胀。
我说:“别让她寄东西了,你明明有痛风,她老是寄油豆腐,你根本不吃辣,她寄钉子辣椒来,子扬不吃,你也不吃,都是我来干掉,我曾经得肠胃炎差点死掉。你弟媳妇还说她偏心,什么好东西都不给她们吃,只想着我们。你为什么不告诉妈妈——快递费有多贵?你纵容她寄,简直在挑拨离间,她不寄这些东西,家里一团和睦,你弟媳妇会对她更好。”
李陆绝对不肯去说,只要是他妈寄的,他就要大口吃,泥鳅像木炭一般,干巴巴,他硬是让我往他饭盒里装……
所以,现在看到餐厅里炸得骨肉成渣的泥鳅,我就想起来我的婆婆,手法如出一辙,总算大哥和我看法一样——“多新鲜的泥鳅啊,做成这样,太可惜了。”
下午收拾餐厅,泥鳅果然剩下很多,我不喜欢今天的菜,就懒得打包,蓝姐汤汤水水都不放过。
大哥今天收餐具来得早,蓝姐有点措手不及,我没有帮她,因为整个餐厅的卫生都是我的工作范围,我得抓紧干活——擦桌子,拖地,复原桌椅……
“今天我得早点回去,还有事。”
大哥有了催促之意。
蓝姐说:“大哥,帮我把汤都倒进方便袋里吧,多好的汤啊,我也不是非得喝,我就是觉得不能浪费了,太可惜。”
大哥说:“这汤还有什么可要的,今天的汤也不好喝。”
蓝姐说:“你再等等我,我马上装好,唉,白白的米饭,倒了多可惜,泥鳅贵啊,好东西啊,我也不是爱吃,就是觉得可惜了。你说这珍珠肉丸,做起来多麻烦,倒掉是不是可惜,哎呀,真是可惜,哎呀,可惜……”
大哥讪讪地说:“这有什么可惜的,回家随便炒个青菜都比吃这些舒服。”
蓝姐仍是一边叹着可惜,一边飞快地打包,终于在几十个可惜后,打包好了一切,滴水不漏,饭盒堆了一桌子,大哥说:“唉,你怎么吃得完这么多?”
我笑了,大哥哪里知道,蓝姐自己家自然吃不完,但是,剩饭可以酿酒,剩菜可以“外交”或者易物,早餐可以卖钱,蓝姐会把它们最大价值化,绝对不像我,以前常常卖弄自己能干,做些泡菜、奶茶、炒着腊肉、做着点心来让保安司机们来吃。她还讥讽我:“你看,喂狗了吧?没用的,不要做。”
我也渐渐不再天真,以为将心比心,大家会感觉温暖,我想得简单,人家揣得复杂,总以为我有什么目的。
现在,我也开始凉薄,大家各自安好吧,我不卑不亢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好,其他人情世故,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宁可不懂事,也不生事了。
就像这泥鳅的做法一样,各人自有默认的味道,求同存异,各自生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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