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敏

老子与庄子是道家的代表人物，但庄子的思想与老子有同有异。庄子继承了老子的“道”观念，这是两者之同。而在政治方面，则老子一书包含丰富高深的政治谋略，是帝王的教科书，而庄子则与政治不合作，表现为对政治厌弃、拒绝与批判。《庄子•天下篇》中赞美了老子的守弱、无为等思想，但是对于老子的治国思想却没提及。

庄子，名周，生活年代与孟子同时而稍后。曾为漆园小吏，生活穷苦，却非常博学，《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说庄子“ 其学无所不窥”。《庄子》是庄子及庄子学派的思想史料，包括《内篇》《外篇》和《杂篇》三个部分，一般认为《内篇》为庄子自著，《外篇》和《杂篇》为其弟子和后学所著。共计33 篇，约六万余字。

庄子是老子思想的继承者。史记说《庄子》一书“其要归本于老子之言”，“以明老子之术”。庄子继承了老子的“道”的思想。但与老子的思想并不完全一致。老子思考宇宙的各种问题，但又是以政治、国家管理为核心的。有研究者所指出的：“表面上老子一书《道德经》似乎在教导吾人从人世退隐。但该书实际上至少有三分之一乃涉及管理统治之术，另有数章还论及军事行动。”而庄子主要考虑的不是这些，而是另一些问题，主要的自由的问题和平等的问题。章太炎认为：“庄子的根本主张，就是‘自由’、‘平等’……庄子发明自由平等之义，在《逍遥游》、《齐物论》二篇。‘逍遥游’者自由也，‘齐物论’者平等也。”

《庄子》的第一篇逍遥游，主旨是说，在现实中人是不可能“自由”的，“自由”只存在于精神世界之中。蒙培元先生指出：“庄子哲学的根本目的，是实现心灵的自由境界。《庄子》的内篇的《逍遥游》，正是庄子哲学的主题所在。庄子认为，人在现实中都是“有待”的，因而也是没有自由的，自由只能存在于人的精神世界之中。人需要“无名”才能自由。自由需要有“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逍遥游》）的心态，即便天下的人都赞美他，他都不会受到鼓励；即便天下的人都指责他，他也不会感到沮丧。自由需要达到无名、无功、无己的境界。“无名”是消除求取名声的*，“无功”是没有功利心，“无己”忘掉自己形体的存在，与天地万物一体。

“齐物论”的主旨在于消解差别和等级，万物最终达到齐同的“毕竟平等”。庄子认为所有的事物是处于“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中，事物没有自身的稳定性与质的规定性，因此，区分事物的大小、高下没有意义。“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

庄子厌恶政治。认为关注政治是没有意义的。庄子在《秋水》中，借北海神之口明确告诉世人，人类在宇宙间的存在极为渺小：“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 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 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 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 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 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秋水》），那整个的人类社会都不算什么。这与儒家不同，与老子的思想也是不同的。

庄子特别擅长于把抽象的事物形象化。如他所讲的一个故事：“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应帝王》）倏忽是时间，浑沌是在时间流转中发生变化。在《庄子》，儵忽被“安排”为两个帝王。庄子的思维方式是艺术的思维方式，《庄子》一书本身就属于文学。而庄子对后代的影响，最主要的也表现在对文学艺术的影响。闻一多认为，从《桃花源记》、《毛颖传》，甚至《西游记》《儒林外史》中，都可以看出庄子的明显影响。

老子、庄子都是大思想家，对中国文化发展做出了重大的贡献。只是，如仅从政治的角度看，道家的积极作用是很有限的。对此，今人秦晖做过分析，他提出：“道家实际上是一种‘思想润滑油’，具有很浓的犬儒色彩。汉人司马谈把道家归纳为‘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是很准确的。道家在知与行两方面都倡导‘无为’。单就‘无为’而论本无所谓对错。强者对弱者‘无为’可以理解为宽容，弱者对强者‘无为’就沦于苟且。权力对权利‘无为’意味着自由，权力对权利‘无为’则意味着奴役。”又说道：“道家恰恰是一种主要面对弱者的‘贵柔’学说，这就把无为等同于苟且了。……法家指鹿为马，儒家曰此非马也。则被坑矣；曰此马也，则非儒矣。而庄子曰：马亦鹿也，鹿亦马也，所谓‘万物一齐’也。”秦晖对道家也看得很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