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头,在博兴不叫磕头,而是叫“扩头”,这是博兴方言的发音。谁要是和别人说磕头时,说的是磕头而不是“扩头”,那他一定会被别人笑话。曾经有一个人,去外地上了半年学,回到家一时半刹地没变过口音来。过年“扩头”时,憋了半天终于想起磕头叫“扩头”,然后用普通话的发音说:“二大爷,二大娘,俺给你们扩头了。”他二大爷最烦气这种装模做样的行为,用略带嘲讽的语气说:“哎吆嗨,扩吧扩吧。你这大学生是多咱回来滴啊?”他依旧用普通话发音说:“俺是昨晚儿来滴。”他二大爷不耐烦地说:“你还坐碗来滴?你咋不坐盆来呢!”说完,一屋子人笑得前仰后合。
过年“扩头”是有讲究的。“扩头”一般分两波,第一波是在年初一上午,主要是给街坊邻居“扩”;第二波是初二到十五去七大姑八大姨家“扩”。大年初一起床后,一般要先给请回来的“老爷老奶(nia)”磕头,然后再给自己家的长辈“扩头”。吃完“年五更饭”后,要出去给家族中的长辈“扩头”拜年,有的地方还要去给全村各个姓氏家里的长辈“扩头”。出去“扩头”一般是年长的在前面,小辈儿的在后面,通常是男子一帮、女子一帮。女子“扩头”也是有讲究的,过了门的媳妇要“扩头”,但未出嫁的闺女不用“扩头”。新媳妇第一年出去给本家长辈“扩头”,往往都是由一位领头的嫂子吆喝一句:“给xx扩头了”,别人跪下真“扩”,而她只是站在一旁笑笑。此时,长辈们笑呵呵地掏出红包递给她。从第二年开始,她们要真“扩”了,不但要真“扩”,而且没有了红包。现在想想,不让第一年过门的新媳妇跪下,应该是为了让她有个适应期,但拜年这一规矩总归是差不了的。
在农村,上了年纪的人最期待的就是大年初一早上,小辈们来给他“扩头”。他们常说:“俺熬到份上了,看见这些‘小党子们’很欢气。”记得爷爷奶奶在世时,每逢初一都要提前在家堂供桌前的地上铺上草苫子,坐在椅子上等着别人来给他“扩头”。爷爷奶奶排行老三,在家族中算是辈分比较高的,因此来给他们“扩头”的人比较多,往往是一堆一堆的来,对我来讲根本认不清谁来了谁没来,但是他们却是记得很清楚,谁没来给他们“扩头”,他们会叨念大半天。
一般情况下,“扩头”时晚辈要先问候长辈“过年好”,然后说:“给您及老爷老奶‘扩头’啦。”而后双膝跪下、手扶地,连磕三个头,然后起立。长辈在接受孩子“扩头”后,一般都是及时说:“快起来吧,快坐坐,抽根烟,吃点糖、瓜子。”记得小时候,我们一帮人去一位长辈家里“扩头”,发生了一段很有趣的对话。进门后,我们当中年龄大的用博兴方言吆喝着:“好啊爷,好啊奶奶,给你们扩头了。”
长辈说:“齁扩连,齁扩连,这地上乔脏脏家。”
我们说:“不扩可不行,一年一回啊。”
“这来到就是头啊,韩(博兴方言,“还”的意思)真扩上了,岗周好连。”长辈笑呵呵地说。
当我们站起来时,他端着很多零食说:“快吃点长果、场沿花,抽带烟。”我们急忙摆手说:“齁拿了,口袋里都装着啊。”
“那你们快坐下哈点水囊火囊火。”
“不啦不啦,韩得再转转啊,韩有好几个头木扩啊。”
“行啊,行啊,慢周点啊!你看看都好滴啊,那孩子们都大了。”
我们扩完头往外走,他一直送到大门外,有种恋恋不舍的样子,一直冲我们摆手。这种“扩头”场景,真实地反映了农村人的朴实憨厚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扩头”可不能乱“扩”,要是“扩”错了头,是要留下笑柄的。听别人讲,以前邻村一个青年眼色不大好使,是个近视眼,但又不戴眼镜,曾经就因“扩头”扩错了而闹出笑话。这一年,他到我们村去走舅家,进门后趴在地上就“扩头”,还大声喊“舅、妗子,过年好啊,给你们扩头了。”屋里的人以为他外甥来了,连忙说:“快起来吧,齁扩了。”他站起来时,屋里的人一看不认识他啊,就嘟囔了一句:“这是哪里的外甥啊,咋从来没见来扩过啊?”他一听声音不对,知道走错门了,二话不说连忙扭过头去就跑。人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直撵到大门外还在嘀咕:“这个孩咋跑得这么快,这到底是哪庄的外甥啊?”一时间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笑谈。
在过去,“扩头”方位也有讲究,后背要冲着门,正面对着“家堂”,长辈要坐在两边。现如今,“扩头”大多是走个过场,已经没有那么多规矩了,人们往往是“扩”完就走,也有的人不提倡“扩头”,说新时代就该采用新形式,微信、电话拜年也能表达情意。
过年“扩头”是我家乡一带的传统习俗,是人们感恩长辈的一种拜年形式。如今,随着社会的发展,年味儿越来越淡,人们拜年的形式也变得多种多样。但是不管形式如何变化,年终究还是要拜的,老人高兴,孩子们愿意,“扩”几个头表达感谢养育之恩也未尝不可。说白了,老祖宗留下的一些习俗和规矩还是要传承下去的,因为这不但有一份孝心在里面,更重要的是这些规矩和习俗里面流淌的是几千年延绵不断的中华文化。博兴是汉孝子董永故里,孝文化传承了上千年,人们把尊老敬老作为传统美德,这或许就是“扩头”拜年习俗仍盛行不衰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