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还有年轻人么?
每天上班都会路过一片工地,忙碌的工人大多都是父辈的年龄。也由此想到一个选题,既然工地上都是中老年,那出现在工地的年轻人就成了另类。物以稀为贵,他们身上肯定有特别的故事。
“工地上都是大爷。”办公室里大家对这个选题并不看好,因为他们从没在工地上见到过年轻人。就连来自四川山区的保洁阿姨也难得*一次话:
“你们城里孩子真的不懂。现在我们农村哪有人舍得把孩子往工地上送,就算不读书也要去个技校,只有我们这个岁数的才会去工地。”
既然都觉得没有,我就试着去找找,最后竟然真的找到了几个年轻人。
有多年轻?00后。
小岳:河南人
工作地:广州 年龄:16岁
工种:弱电学徒
我叫小岳,这是我在广州工地工作的第二个月。
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有亲戚劝我去技校,他们说学个技术以后出来好挣钱。我不想去,因为听去技校的朋友说,那里面很乱,学不到东西。初中时有些一起鬼混的朋友去了南方工厂打工,管吃管住,工资不到3000。我也不太想去,觉得工资太低了。
我爸是个电工,严格说算个包工头,从我记事儿起就在全国各地的工地上干活。暑假时我经常跟着去工地,学点水电手艺。在家宅了快一年后,我觉得工地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挣钱多。
爸妈听到我这个想法后非常生气,但他们知道我有多轴,认准了的事情从来不会改变。吵了几次之后,我爸同意我去工地,但必须在他身边工作。我还是不愿意,因为在他身边什么都被管着太不自由。我跟他说的理由是,如果跟在身边我肯定还像读书时一样胡闹,永远也长不大。
无数次争执之后,我如愿跟着一个叔叔来到广州,做了弱电工。
现在我住在工地安排的宿舍里,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七点准时上工。弱电工,简单点说就是负责网线、电话线之类的线路安装。我现在算个学徒,每天师傅安排好线路,我跟他一人拉一根线到设定的地方,他安装时我在旁边递送线路。和大家普遍认知里的工地工人不一样,我们这个工作基本都在室内完成,没有风吹日晒。除了不适应广州闷热的夏天,其他都还挺好。
我的工资是一天200,一个月大概能发5000块钱。毕竟我偶尔要睡个懒觉什么的,会请一天假不去上班,师傅也不会说什么。
平时工作的地方只有我们三个弱电工,他们两人一个三十多岁,一个四十多岁。平时他们喜欢聊车,我完全插不上话。他们还会说孩子,孩子生病去医院了、期末考试怎么样了、跟爷爷奶奶吵架了,我更不愿意插话。偶尔他们晚上喝酒也会叫上我,但我从来不喝,就在旁边吃菜,听他们边喝酒边吹牛。
晚上回宿舍躺着的时候,经常会想家。说真的我挺后悔来广州的,离家几千公里,身边也没什么人。每天跟妈妈视频的时候,能看出来她也挺想我的,一遍一遍的问我吃的怎么样、干活累不累。每次打完视频电话,我就更想家了。等年底这单活做完我就打算回家,明年跟着我爸去北京的工地工作,还是家人在身边更安心一些。
至于再往后的计划,估计就是娶媳妇了。我今年都16了,在我们农村结婚都早,等我20家里就要给我安排结婚。这几年我好好干,多攒点钱,到时候才有钱买房买车给彩礼。
等这些事都弄完了,我就不在工地干了。这工作虽然收入不少,但太累也太危险,常年待在外地也不好。以后我打算去学个美容美发,听几个开理发店的朋友说,他们这行收入挺高的,主要是天天能待在室内,冬天不冷夏天不热。等我学好手艺,就在老家开个理发店。
小艺:贵州人
工作地:山东 年龄:22岁
工种:信号工
我是个信号工,就是在工地上指挥塔吊工作的人。我老公是开塔吊的,为了能一块干活我就学了个信号工,俩人这些年一起走南闯北找工地。一年前我们来到山东这个小县城,因为这个工地的老板是一家国企,给钱爽快。要知道,我们这行最怕的就是拖欠工资。
工地正在工作的塔吊
工地每天早上六点半开工,我五点半就要起床收拾东西、做饭。每天到工地,那群四五十岁的大叔都会特别热情的跟我打招呼,毕竟在工地上女人是“珍稀物种”,二十岁的女人就算“大熊猫”了。每天我的工作就是在工地上溜达,工人把运货需求告诉我,我通过对讲机指挥塔吊司机来给他们运送。在运输的过程中,我要检查货物捆扎是否合格,还要在地面指挥方位。司机在几十米的高空很难看清地面情况,我就相当于他们的眼睛,保证货物准确落到指定位置。
一般工地刚开工的时候很忙,每天对讲机响个不停,后面会逐渐轻松,收尾时可能一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工地上大家都有自己的一摊工作,除了需要塔吊时,一般没空跟我说话。没事的时候我会找个阴凉地方坐着,玩会儿手机消磨时间,顺便想想晚上吃什么。
晚上六点半下班,我第一件事就是去菜市场买菜,准备回家做饭。我特别不能理解这些北方人的生活习惯,他们收入并不少,但经常一顿饭两个馒头夹着咸菜就凑合了,就算做菜也就两人吃一个菜。我每天晚上都会做两三个菜,一般都会有个肉菜,比如排骨、酸菜鱼之类的。吃完晚饭差不多八点,这边各种商场、店铺差不多都快关门了,所以我们也很少出门,毕竟早上要早起。
其实说起来我不算00后,我是98年的。2013年,我初中还没毕业就跟一群小姐妹去浙江打工。那时候我是在一家纺织厂工作,负责接线,一天工作12个小时,工资3000。这个收入有点少,特别是在我有小孩之后。
我有一个五岁的孩子,你没听错,就是虚岁五岁。有孩子之后,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我就从工厂辞职来了工地。现在每个月工资5500,比之前多了很多,夫妻俩每天在一块也能有个照应。孩子一直在老家,爷爷奶奶照顾,很快就要上小学了。我们这个工作一年换个地方,没法带着孩子到处跑,只能没事多打打电话,开个视频看看孩子。
未来我们打算自己承包工程,一直给别人打工很难挣到钱。这个想法很难实现,因为承包工程都是年底结账,但你要给工人月结工资。大的包工头都是自己垫钱给工人月结,最后再从总包拿钱,但我们没这个资金实力。
小安 :四川人
工作地:陕西 年龄:21岁
工种:石膏工人
我叫小安,出生于2000年,来自四川大凉山,现在在陕西一个工地做石膏。我普通话不是很好,就尽量简单地说说自己的故事。
小安工作的场景
初中毕业后我就在工地上班了。从小学习就不好,还不如出来挣钱。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来工地,为什么不去工厂、不去送外卖、不去开滴滴。其实挺简单的,去工厂工资太低了,开滴滴送外卖我不认路。我说话别人经常听不懂,所以我不喜欢跟城里这些人打交道,还是工地更适合我,毕竟有一把子力气。
以前我是刷大白的,就是给大楼外面刷墙。我们坐在一个筐里,从楼顶一点一点放下来,在半空中刷墙。一天800,是不是工资很高?但我后来不敢干了,太危险了。
我有个朋友就是做这个摔死的,从半空中直接掉下来了,那段时间我做梦经常梦到他摔下来的样子。后来我就改做石膏板,这活虽然收入低,但两脚站在地面上比较踏实。工资一天350,比之前少了一半还多。
我媳妇现在跟着我一起在这边打工,干些临时工什么的,我不让她来工地,这边太累,不适合女孩子。平时我们都会和一群老乡一起玩,大家没事的时候打打牌喝喝酒,也还挺有意思的。偶尔休息时候我也会带媳妇去逛逛商场,买几件漂亮衣服。钱永远都赚不完,把人照顾好才是最重要的。
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在读初中,我想让她以后考个高中,最好能读大学。这样以后出来就能坐办公室,不用跟我一样遭罪了。
作者丨周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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