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0日下午3时许,从阜阳西开往温州南的G1965,缓缓停靠在站台。
人群中,张春明很不起眼——背着黑色双肩包,踏上站台,四处望了望后,埋头往出站口疾步而行。
此时的张春明,可以说是“归心似箭”。回老家办事,耽误了两天跑出租,让他在家怎么也坐不住了。
妻子劝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多待两天吧。张春明摇了摇头,他不敢歇下来。
生活的重担、家庭的责任,推着这个中年男子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以前,创业失败欠下重债,还债是压在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债务刚还清,大儿子又被诊断出尿毒症,身为父亲的他割肾救子,还欠下7万元;为尽快把债还完,出院不久就回温州当起“的哥”。
张春明做梦都想多挣点钱。
2021年9月,发现乘客遗落在自己车上一沓一沓现金,那是整整13万元。他拿起钱,却第一时间找到失主,全数奉还......因讲信义重承诺,他先后获评“阜阳好人”“安徽好人”。
信义是什么?信义是困难来临时的毫不畏惧,是拼搏奋斗中的不屈不挠。
张春明的信义既照亮自己也照亮别人,感动了温州和阜阳两座城市,彰显着阜阳人的守诺、坚强与豁达。
连日来,光明日报等媒体对他的事迹进行了报道,引发广泛关注。昨日,颍州晚报记者奔波千里,赶赴温州,再现“信义哥”张春明的故事。
“蜗居”生活
11月底的阜阳,已能感受到寒冷与萧瑟。温州,还尚有几分温暖与舒适。
下高铁后坐轻轨,半个多小时后张春明回到出租屋。
出租屋位于温州市鹿城区一个老旧小区内,虽处繁华地带,小区内的楼房却有些破旧,每栋楼有7层高,没有电梯。
张春明就“蜗居”在其中一栋顶楼上的“8楼”。这是一个活动板房,没有空调,“冬凉夏热”。
两年前做完割肾手术后,张春明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一下走上八层楼,有点吃力。走到4楼,扶着楼梯,他喘口气说:“你们先上去,我得慢慢来。”
走走歇歇,上到顶楼,张春明摸索着打开灯,入目是几间用活动板房隔开的单间:一间卧室、一间厨房、一间卫生间,每间都是几平方米,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
但在卧室床头旁,摆放着几盆绿萝。放下行李,张春明接来清水赶紧给花草浇水,又把鸟笼拎到阳台上,给里面的两只鸟喂些食。
“怎么样?我这还不错吧,一个人独占一个大阳台,夏天热得睡不着时,还可以坐在阳台上乘凉。”张春明觉得,不论住得环境有多差,生活总要有滋有味,他喜欢在屋里养些花草,看着就“有朝气,有希望”。
张春明和母亲
“债务墙”
对温州,张春明觉得像是自己的第二故乡。
他第一次到这里,是在2009年。
当时,他身负30多万元债务,在老乡的介绍下,与妻子来到温州。他跑出租车,妻子干家政。两人租住在几平方米的房子里。
两人到温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债主们的姓名、欠款数和联系方式等写在了出租屋的墙上。他怕自己忙起来,会把债主和欠款的数目弄混,这面墙也就成了他们的“欠款清单”。
这笔30多万元的债务,是张春明创业失败欠下的。
今年47岁的张春明,出生于太和县肖口镇田庄村一个农民之家。初中毕业后,像村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早早踏上了外出打工之路,成为北漂一族。
没有文化,在这个当时刚成年的小伙身上,只剩踏实与勤劳的农村人品质。
在北京,张春明住地下室、收废品。后来,回老家结婚后,将妻子带到北京,二人像无数在外务工的阜阳人一样,踏踏实实用双手赚得人生第一桶金。那时,张春明一度干到一家饭店的分店店长。
攒下50多万元,带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张春明结束“北漂”,回到老家,与弟弟合伙收购与出售铅产品。
生活却并没有按照他希望的轨迹走下去。2008年,张春明生意失败,将所有积蓄赔进去不说,还欠债30多万元。
面对身陷“泥潭”的张春明,有人劝他:“赶快跑到外地躲起来。”
跑?当时村里创业失败的人并非他一个,很多人都选择了这个方法。
但是,张春明总过不去心里的坎儿:“我遇到困难时,别人伸出了援手,就是相信我。有事就跑对不起他们!”他想要堂堂正正地活着,与妻子商量后,决定一起到温州打工,无论如何也要把债还完。
还债,还债
在温州的那些年,每天天不亮,张春明就会起床跑出租,希望能多拉一趟。
为节省开支,他们自己买面蒸馒头,吃从老家带来的腌萝卜干、芥菜丝。两人的生活费加上房租,最低时不到1000块钱。
欠债还钱、诚信做人的朴素信念时刻支撑着张春明。
夫妻俩起早贪黑忙碌,省吃俭用攒钱。每攒够一个债主的钱,张春明立即给对方转过去,然后从墙上划去一笔欠款。
就这样,不到4年时间,他们清空了墙上的“欠款清单”。
2012年,张春明把最后一笔欠款转给债主后,回到出租屋。妻子把一份青椒炒鸡蛋和一碗红烧肉端到桌子上,打开了一瓶二锅头,给张春明倒满。
端起酒杯时,张春明的手抖了又抖,几次没有送到嘴边。“这些年生活过得苦,最应该感谢的是妻子。”他回忆起,曾经有一天,妻子从雇主家干活回来时还笑着,却在做饭时偷偷掉眼泪,“我知道,肯定是在外面受委屈了。”
如今终于还完债,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头放下了,张春明干脆丢掉酒杯,抱着妻子大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心里异常轻松,几年来从没有如此轻松过!”
张春明在老家和乡亲唠嗑
割肾救子
一个男人一生中有很多个身份,也要承担很多责任。作为儿子,他应当有为人子的孝顺;作为丈夫,他应当有为人夫的担当;作为父亲,他应当有为人父的责任。
在张春明的身上,总能看到这些身份显著的特征。
还完债后的轻松,并没有维持几年。2020年,22岁的大儿子张宇被诊断出尿毒症。“当时已经是晚期了,医生说只有换肾这条路了。”
为救儿子,张春明夫妇到医院做了肾源配型检查。结果显示,二人的肾脏均可以移植,但张春明的肾脏移植成功率更高。
到底谁来割肾?夫妻二人为此发生了一场“争夺战”。
“他是一家之主,原本就因为胰腺炎做了手术,胆囊摘除了,现在再割个肾,身体万一垮了怎么办?”妻子车金英泪如雨下。但对于张春明来说,他是父亲、丈夫,救儿子应该自己来。“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张春明反复做妻子的工作。
最后,他“胜出”,决定割肾救子。
在进手术室前,张春明还反复和医生强调:“手术中如有什么问题,不要考虑我,先保我的孩子。如果要拿我的命换我孩子的命,我也愿意。”
又添新债
“只要孩子能治好病,没有什么是我不能付出的。”在巨额手术费和割肾的决定上,张春明至今仍无怨无悔。“父母对子女的爱是一种本能。”
好在,生活依旧眷顾这个父亲,手术很成功。
根据医生的嘱咐,张春明至少要休养半年以上。但他在家休养了两个月就坐不住了,再次背起行囊前往温州。妻子见状,要和他一起去,被张春明制止:“小儿子和孙子在家里,你就留下来照顾他们吧。”
“你照顾好自己,别舍不得吃。”车金英其实心里明白,即使自己反复叮嘱,丈夫也会为了赚钱拼命。
再次来到温州,张春明依旧是为了还债。
由于术后身体还未恢复,张春明只能白天干活、夜间休息,只要稍微有些劳累,就会气喘吁吁。
清晨5点半的温州市,街头已经能看到形色匆匆的路人,早餐店里烟火气袅袅升起,热腾腾的食物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张春明走出小区,来到附近一家包子店,店内人们坐在桌子前慢悠悠地吃着,他对老板说:“两个包子,打包带走。”
张春明记不清已有多久没坐下来好好吃顿早餐了:5点起床,洗漱好赶到交接班地方,5点半接班。这两个包子,他可以边走边吃,“如果坐下吃,至少多花10分钟。”
10分钟,够载一次客了。
转眼间,来到温州已有十多年,张春明对大街小巷都十分熟悉了。但如果问他,温州有哪些特色小吃,他却答不上来。因为,他的午餐常常是一个面包或者还是两个包子,“趁等红灯就吃了,不耽误接单。”
一天算下来,张春明在车上要连续开10个小时,“坐一天下来腰都是疼的”。张春明每次出车,都把车里车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他说这是“移动的办公室”,给乘客留下好的印象。
所以,他的生意还算不错,“网上接单好多是老乘客,奔着司机来坐车。”
为13万元找失主
毛不易有首歌前两年很是流行,叫《如果有一天我变得很有钱》。
如果有一天变得很有钱,你会干啥?张春明还真想过——还债,赶紧还债。
“考验”很快来了。
2021年9月7日傍晚,张春明如往常一样拉客。当时,接了个女乘客,“她就在街上摆手叫车,上来就坐在了副驾驶,把一个黑色塑料袋放在脚下。”张春明回忆。
行程结束,女乘客微信扫码付款后,匆匆下车离开。
此时,恰好快到交接班,张春明前往交接班的地点。途中等红灯时,他随意一瞟,发现副驾驶座位下有个黑色塑料袋。
“会不会是乘客的东西落下了?”张春明欠下身子,拿过塑料袋,放在腿上打开。
这一打开才发现,里面是一沓一沓的现金。
他数了一遍又一遍,一共13沓,都是百元钞票,共计13万元。
张春明做梦想的都是挣钱,早日把欠款还完。但当钱真的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则作出了不同的选择。
一边是“飞来的财富”,一边是大额债务,张春明却没有动心。“这笔钱虽然能解决我眼下的困难,但拿了会一辈子不安。”张春明没有丝毫犹豫,他在工作群发了消息,请大家帮忙找失主。
好在,微信扫码支付渠道留有乘客信息,张春明联系到对方,“电话里,能感觉到失主很着急。”
交班后,下起了瓢泼大雨,双方见了面,张春明在核对相关信息后,将13万元现金交到失主手里。女乘客很激动,拿出一叠现金要表示感谢,却被张春明婉拒:“13万都没拿,这些钱我更不会拿。”
事后张春明才知道,那位女乘客是当地一家公司的员工,当天按照老板的要求,从银行取钱支付农民工工资。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张春明开了十几年出租车,不时遇到乘客将手机、钱包等贵重物品落在车上,他总会第一时间找失主,用实际行动践行诚信美德。
奔头
张春明从来不与家人谈温州的工作,只是按时把钱转回家。
因为儿子需要终身用药,目前每个月的药费在5000元以上。儿子身体好转后,前往浙江打工,在亲戚家的店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每个月3000元左右。他想以此减轻父亲的压力。
下午5点交车后,张春明来到小区附近一家面馆,点了一份12元的面。热面端上来,他“呼呼”吃完,然后走回家。因为上下楼太累,他回到出租屋后就不会再外出。但即使坐在床上,张春明还在盘算着多久能还完债务:“去年还了1万元,今年又还了1.6万元,还剩4万多元债务。”
不一会儿,微信响起来。那头是妻子,还有小孙子,喊着“爷爷”“爷爷”......车金英在电话里还在像往常念叨着:吃好喝好,照顾好自己。
看着亲人,张春明总觉得一天的劳累很快散去了。挂断电话,他又给大儿子打去,叮嘱儿子好好吃药、按时体检,缺钱了和自己说......
曹亚伟 高红 文/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