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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永画师出身，为了发家致富，苦苦钻研水蛭的养殖技术，最终成了“水蛭大王”，还因此上了中央电视台《致富经》。但此时，他的 “致富经”却开始念歪了。
1水蛭养殖带来“第一桶金”
水蛭，又名蚂蟥，是一种广泛生活在湖泊、河流、稻田淡水中的一种会吸血的虫。下过水田的人都知道，水蛭会吸附在皮肤上，钻进人的身体吸食血液，越拽它钻得越深。人们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神农本草经》中有记载，水蛭具有药用价值。作为中国传统的特种药用水生动物，近年来随着药用价值的深度开发，水蛭的市场需求潜力巨大。
1997年，张大永中专毕业后在上海一家工艺品厂当画师。他偶然从一本《中药材研究》杂志上看到：水蛭中含有的水蛭素，具有溶血、消瘀化肿的功能，水蛭干品是20多种药品的原料，价高货俏，市场需求量大。
张大永想起家乡水沟田中到处都有的“蚂蟥”。他买来鱼缸，从野外抓来水蛭，通过摸索和查阅资料，掌握了一些养殖技术。在对市场进行一些调研后，张大永觉得这是个好的致富项目，他毅然辞去工作，回家乡走上养水蛭的道路。
张大永在自家院子里砌了个5平方米的小水池，每晚都拿着手电筒出去，从野外捉水蛭放进池子，前后放了近2万条水蛭。
民间流传，日晒、刀割甚至火烧都*不死水蛭，张大永觉得，这种生物生命力如此顽强，怎么可能养不活？没想到几个月后，90%水蛭腐烂，恶臭扑鼻。
原来水蛭生命力强，是野外低密度条件下生活的情况，一旦人工养殖加大生存密度，水质变化、水源污染、气温改变等都可能引起大面积死亡。
第一次养殖惨败，张大永不得不重拾画笔补贴生计，但他并不甘心。他降低了养殖密度，不断摸索改进养殖方法，逐渐提升了水蛭存活率。经半年养殖后，他就用铁丝穿好水蛭，在太阳下暴晒成水蛭干，卖给药材收购商。
但要进行大规模人工养殖，就不能只靠野生水蛭作为养殖来源，还要解决繁殖问题。当时学界专家认为，水蛭不能人工繁育。在养殖水蛭的前五年，张大永也没有见到水蛭产卵。
直到2002年，张大永挖蚯蚓钓鱼时，偶然挖到一个蚕茧一样的东西，他好奇地剥开一看，里面就是水蛭幼虫。张大永这才明白：水蛭产卵必须要到陆地上来。
从那以后，张大永给水蛭设计了产床，让水蛭有地方产卵，一个茧能孵化40余条水蛭。兴奋之余，张大永还发现有的水蛭吃血，有的吃肉。个头大的宽体金线蛭最爱吃螺肉和蚌肉。于是，他种了很多菜，用菜叶养螺，再用螺喂水蛭，形成生态循环。
2003年，张大永创办小型养殖场。2008年，他创办科研养殖基地；2010年，养殖面积达110亩，年销售额超500万元。2014年，他成立江苏蛭天下农业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化名，以下简称蛭天下公司），专门从事水蛭养殖销售。
2016年，中央电视台《致富经》等栏目对张大永的水蛭养殖做了报道。同年底，张大永将摸索出的“水蛭庭院立体养殖方法”申报国家发明专利，国家知识产权局予以受理。
一时间，张大永声名鹊起，但此时，他的 “致富路”却开始走偏了。
2“保证100%养殖成功”的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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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张大永认识了孙怀军。孙怀军觉得张大永应找专业团队进行包装，还把专门做推广的龙银生介绍给张大永。龙银生称自己可以帮助张大永推广水蛭养殖技术，自己获取利润分成。
那时的张大永正梦想着建造“水蛭王国”：招收学员学习养殖技术，再回收学员养殖的水蛭，达到一定规模后，进军医药业，开展深加工……
于是张大永和龙银生达成合作意向：龙银生组建团队，负责养殖技术的推广招商、学员接待、组织考察、制作网站和宣传资料等，张大永负责对学员进行技术培训，对学员养殖提供技术服务。
每名学员缴纳6至8万元技术转让费、管理费。费用七三分成，龙银生70%，张大永30%。
为了更吸引人，张大永和龙银生想出“懒汉养殖”口号，并在推广时突出“零风险、高回报”的宣传语言。
在龙银生的操作下，蛭天下公司网站和宣传册上充斥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字眼：“史上空前简单、超级成功保障” “保证100%养殖成功，不成功就退款”“原材料供不应求，市场缺口90%以上”“家前屋后，大人小孩都能养”……
龙银生团队还通过百度、360、搜狗等搜索引擎进行竞价推广，只要在网站搜索“水蛭、水蛭大王、张大永”等关键字，张大永公司的网站就会出现在前三名显眼位置。
推广的轰动效应立竿见影。2017年2月至2018年9月期间，共85期649名学员前来学习，张大永对他们进行培训，举办技术交流会14场，上门技术指导140多家。看着学员们盖起座座养殖大棚，张大永觉得“水蛭王国”的梦想就快实现了。
相比辛苦养殖，“专业推广”确实来钱快很多。学员缴纳费用中，龙银生团队收取约2300万元，张大永分得约900万元。大方的张大永向中间人孙怀军付了300万元介绍费，其余的用于公司开支、扩大养殖基地。
然而，2018年下半年开始，陆续有学员反映，水蛭存活率不高，甚至全部死亡，不少人血本无归。
2018年8月，学员李想养殖的水蛭大批量死亡。“培训时说生病可以治，现在水蛭生病了找他，他说已经没救了，还说是没有按照他教的方法养殖才导致这种结果。”
气愤的李想联合20余名学员到宿迁维权。同年10月，公安机关对该案立案。由于案情复杂，宿迁市宿豫区检察院检察官刘岚提前介入引导侦查。
侦查过程中，被害人都认为自己是受张大永欺骗，才交了学费养殖水蛭，不光每人被骗数万元技术转让费，养殖中投入的资金也赔了进去。公安机关初步认为，张大永构成诈骗罪。
诈骗罪要求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采取虚构事实、隐瞒真相的手段骗取他人财物。
“但从目前证据来看，张大永多年从事水蛭养殖，具有一定技术，并且进行了技术培训和指导，并没骗取他人财物的故意，也无法认定诈骗犯罪所要求的欺骗手段，不构成诈骗罪。”刘岚初步判断。
根据在案证据，刘岚建议公安机关调整侦查方向，侦查张大永和龙银生等人的行为是否构成虚假广告罪，并撰写了超过10页的补充侦查提纲。
公安机关提取了张大永公司网站、宣传册等证据材料，“零风险、高收益” “保证100%养殖成功，不成功就退款”等字眼非常醒目，多名证人证实，公司业务员电话推广中宣称水蛭养殖技术“基本不用打理，懒汉都养得出”的承诺。
而实际上，我国广告法明确规定，招商等有投资回报预期的商品或者服务广告，应当对可能存在的风险有合理提示或者警示，并不得含有对未来收益作出保证性承诺、明示或者暗示保本、无风险或者保收益等内容。张大永等人的行为直接违反法律禁止性条款。
公司网站宣称“已合作养殖户100%养殖成功”，而在抽样的134名养殖户中，仅4人盈利，其他130人全部亏本，成功率仅3%。
为显示实力雄厚，张大永号称自己养水蛭年收入2000万元，并在宣传册里介绍江苏卫视等12个省卫视对他的水蛭养殖进行深入报道。但事实上，这都是他臆想出来的。
“2000万是我算的理想状态，宣传册上印台标是我想在这些电视台宣传。”张大永供述说。
此外，张大永还要求龙银生的团队宣传中加上“荣获发明专利”。而实际上，直到案发一年多的2019年9月，“水蛭庭院立体养殖方法”专利才审批下来。
2020年4月，该案移送宿豫区检察院审查起诉。
3从不服到悔恨
“培训时，怎么养殖都跟学员们说过了，他们不按我说的做，哪能成功呢？”面对讯问，张大永不服，认为是学员养殖有问题才导致失败。
“你有20年的经验，清楚地知道养殖水蛭受水质、温度、饲料等多种因素制约，根本不存在‘懒汉养殖模式’，也不可能100%成功，但宣传中没有任何风险提示。”刘岚指出广告中最大的问题。
“我以为广告主要是起到吸引人的作用，难免夸大一些。”张大永不得不承认自己的问题。
“600多名学员大多是农民，他们文化水平不高，正是这些虚假广告，让他们坚信养殖水蛭可以致富，他们有的是残疾人，有的是举家举债投资，现在血本无归，负债累累。”刘岚的一番话，让张大永沉默了很久。
2020年8月，刘岚来到养殖基地，取保候审的张大永当场签了认罪认罚具结书。同月，宿豫区检察院对张大永涉嫌虚假广告罪提起公诉。
2021年7月30日，法院以虚假广告罪判处蛭天下公司罚金50万元，判处张大永有期徒刑一年十个月，并处罚金10万元。
目前，龙银生等人涉嫌虚假广告犯罪案件正在侦查中，公安机关也正在向龙银生和孙怀军等人追缴违法所得。
● 专家点评
进一步加强对虚假广告行为的规制
孙国祥 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 博士生导师
虚假广告罪，是指广告主、广告经营者、广告发布者，利用广告对商品或者服务作虚假宣传，情节严重的行为，依法应处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罚金。尽管社会生活中各种虚假广告屡见不鲜，但由于广告本身多少带有一定程度的夸大，情节是否严重实践中难以把握，加上虚假广告行为往往与其他犯罪存在竞合关系，故虚假广告罪在司法实践中很少适用，一定程度上成为被虚置的立法。现代社会，人们离不开广告。利用广告对商品或者服务作虚假宣传，不但误导消费者和公众，损害广告业信誉和发展，而且干扰正常的市场竞争秩序，危害交易安全，危害性不可低估。针对虚假广告泛滥的现状，有必要对虚假广告持严格规制立场。一方面，刑事司法应唤醒几近沉睡的法条，提高违法犯罪的成本；另一方面，更需加大前置性行政执法力度。唯行刑衔接，共同发力，才能实现对虚假广告行为的有效治理。
（文中涉案人员均为化名。本文有删减，更多内容请关注《方圆》12月上期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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