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麻建雄
过早，那要数我住的大屋对面那间油条铺“最是那个事”（最好的）。铺子大门右边是炸油条的，也炸油饼和鸡冠饺。左边下热干面和米粉，中间炕米粑，也蒸馒头、花卷、三角糖包，后面炸面窝。
将掸水后、拌油凉透的面条放在小竹捞里，入滚烫热水中摇摆几下，捞起盛在碗中，浇淋上浓淡相宜的芝麻酱和咸红萝卜丁、香葱末等佐料，就成了筋道、爽滑的热干面。
将碎米和黄豆磨浆调味，加姜丝、葱花、芝麻等，浇到一个圆形，周边凹、中间凸的铁瓢中，放在油锅里炸得金黄，咬在口里，四周软和、中间酥脆的叫面窝。
热干面和面窝是武汉人过早的最爱。
每天早上上学前油条铺都排着长队，买热干面和面窝的人最多。有的一家分头排队，拿“鼓子”（钢精锅）的端热干面、米粉，拿筲箕的站队买面窝、油条。没有筲箕也可以用一个竹签串起几个面窝和油条，一张干荷叶包起馒头、米粑和油饼。
上幼儿园和刚上小学的时候，是大人端着我们吃。冬天，外婆早上总是帮我买一对米粑夹一根油条或一个面窝，用干荷叶包好放在被窝絮里保温。我起床穿衣洗漱后，可很“撩撇”（简单、利索、干脆、洒脱）地拿着这包清香暖暖的早点往学校跑。同街上大人、小伢一样，边走边吃，这是武汉人过早的一个习惯。
大一点了，家里每天给我一角钱过早。再大一点，半月、一月给我一次，我自己分配用。这样，我“自嘎”（自己）过早的范围就扩大了。那时，热干面1角钱一碗，清汤粉9分一碗，面窝4分一个，油条5分一根。我每月也会注意省点钱，存在自己的小“闷咕噜”（储蓄罐）里。
隔壁天主堂左边，三槐岭入口处，吴师傅的汽水包子是街上做得最“灵醒”的。每天早晨，他家门口一口大圆平底铁锅架在一个大灶上，灶内烧着刨皮和竹削。汽水包子放下锅后，先把点水煮，这时火要烧得大一些。水快煮干，锅里发出“呲——呲”的声音后揭开锅盖，把包子翻个身，再把点油，把火“作”（把弄）小一点，不再加刨皮和竹削，将包子煎成半面焦，就“听了砣”（非常完美了）。吴师傅“唰啦”（麻利）地转动圆铁锅，让锅内的包子均匀受热。他满脸汗水，习惯性地用搭在肩上的“幞子”（毛巾）擦擦汗。
锅内发出一股诱人的香气，排了半天队的人，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小伢们看到那挂满“油珠”、黄澄澄待出锅的包子眼睛都直了，刚一起锅，就按捺不住抓到手上。包子还很烫，这只手转到那只手，“恶奢”（一个劲地）地往嘴里塞，烫得直呼呼！
吴师傅的包子铺“蛮来菜”（指赚钱容易，生意好）。三中、二十三中、显正街小学离这里直线距离都不到百米，特别是三中大门，当时在三槐岭下坡处的陶家巷，很多学生都从这里上三槐岭，到三中。因为排队的人多，不少学生还不是经常能吃到包子。吴师傅爱人也帮忙添火，收钱，做个上午生意。他们共养了七个伢，“块头”（指人的高矮胖瘦）都长得很好，四丫、五丫也在显正街小学读书。
再往西门口走，就属凤凰巷口汉阳树边的那家熟食店大。要吃糊汤粉、水饺、酥饺、欢喜坨和剁馍，就得到这里。糊汤粉配油条，与油条铺的米粑包油条，油条配清汤粉各有特色。
他家的糊汤粉重胡椒，用在江里“搬罾”（搬起网子打鱼）上来的新鲜小鲫鱼熬的米糊，加全葱花、虾皮和微辣的红萝卜丁。熟食店下粉大锅上放的一块长木板总是湿沥沥的，一个个大粗瓷碗放在上面添糊汤，米粉单独用一个小竹捞箕在锅里烫。糊汤的热度，烫粉的温度都有讲究。
细圆柔糯的白米粉，从绵密醇厚的糊汤中挑出，滑入口中，鲜香顿时在味蕾里爆发。再把油条在糊汤中微微泡一下，酥脆中带着汤汁，爽滑中夹着微辣，顿时各种鲜香又在嘴里融化开来。到现在，我尽管跑遍了全国，也到过世界不少地方，但还念念不忘街上的糊汤粉，总会跑到街上吃一碗，才能过个瘾。
从大屋里往东门方向走，隔壁有一家水饺店。“男将”（男人）叫罗海，长得武墩了，一副憨厚相。在武汉肉联做事，他玩“武把子”（武术）、“丢跤”（摔跤）在街上有名。他有“哈数”（本领，能力）搞到筒子骨和肉。“女将”（女人）是河南人，在家守店带伢。门口的大锅好像总是漂着那两三根筒子骨，水饺汤飘出来的那点猪油味、胡椒味，倒也很诱人。若说起那里面的水饺肉芯，就有点“鬼打架了”（形容荒唐、胡闹、没影的事），算是有点肉影子，街上人说，他那水饺，就是个水饺皮粘了点肉浆糊。在那缺荤的年代，就是如此，也还是奢侈了点。
那年代也只能这样，猪肉要计划，每人一个月半斤，原材料和市场需求都达不到。老百姓可不敢常吃水饺，只能有时开个荤。还有牛肉面、豆皮也是这样，“三不之”（偶尔）光顾一下。有时家里来客了，端上一碗招待客人，是蛮大个“礼性”（礼节）。
上中学时，何俊的母亲常来看我“家家”（外婆），与我母亲聊聊天，我们两家是世交。母亲有时会派我拿个小钢精鼓子到西门口，端碗牛肉面或水饺给她母亲过中。这个“礼性”没白讲，十多年后何俊成了我夫人，她母亲成了我“老亲娘”（岳母）。
走街串巷的小贩倒有点“尖板眼”（真本事），也能迎合街坊们的口味，来得更实惠点。卖汤圆、蒸糕的；卖萝卜汤、豆腐脑、炸藕圆子的；卖“洑汁酒”（米酒）、炕烧饼的；卖鱼脑壳、鱼尾巴的……五花八门，随么什都有。萝卜汤清汤寡水，一点干辣椒漂在汤上，加一点酱油味，但那时能喝上一碗，真可以解点馋。
但这不是过早的主流，街坊们在礼拜天、学生放寒暑假时，也会在家里弄过早，炒现饭、煮烫饭、下面条、炕饼子、夹疙瘩坨等，尽是花样。
我上中学时，粮店开始搭“灰面”（小麦粉）卖。我和同屋的伢都学着发面，做小馒头、花卷和菜包子。把面先和好，再加点老面，把盛面的盆放在棉花絮里发酵，感觉香了、泡了，就可以做馒头、花卷和菜包子了。记得第一次做的馒头，虽不怎么泡（松散），但吃起来仍感觉很香，毕竟是自己的劳动果实。
做烧饼，就简单点，面不需发，和好擀平，撒点盐、胡椒和葱花，卷后立起，按成圆或椭圆形饼状。家里没有炕烧饼的炉子，就放在锅里，学做汽水包子的方法，先少量给点水一煮，再放点油两面煎一下，味道不亚于街上卖的。给家里早点和正餐主食也增添了个花色。
家里有时剩一点饭，也学着做“洑汁酒”。在街上买一种比玻璃珠子大一点的圆酒曲，碾成粉子拌在凉了的米饭中压平，中间留个洞。也是放在棉花絮里发酵，出酒时满屋都装不住酒的清香。再加点凉开水把酒慢慢引出来就好了。虽算不上玉液琼浆，但也香甜甘美，回味悠长。做碗洑汁酒汤圆，在外买一两个油饼过个早也“扎实”（丰盛）得很。
显正街小学、汉阳剧场门口，也有很多兜售零食的小贩。学生课间休息，电影院散场或进场时，就会看见有卖蒸糕、爆米花、落口消、麻花、苕片的，卖炒蚕豆、黄豆、豌豆的，卖炕年糕、转糖、扯糖稀子的。
我和同屋里伢们买回几颗坨坨糖，放在家里添汤的铝瓢中，用火加热熬成糖稀子。在鼓子盖反面抹点油，学转糖的描画大刀、寿桃玩。每当画出，不管图形像否，自得一番趣味。
有段时间，还有一种摸彩的小贩，也来到学校门口，给两分钱，就可在小贩的一个布口袋中摸一次。那布口袋中，有不少小竹牌子或乒乓球，上写着一颗糖、一包米泡糕、一小竹筒豌豆等小零食名称，摸到什么，就现兑什么。也可不用钱，把家里的“零钱”（古铜钱）、铜电线、牙膏皮子和五医院捡的铜针头，凡可换钱的拿来都行。小贩蛮会“玩秤”（指短斤少两），总没看到哪位同学摸出个大东西来。
后来，可能是家长和学校向有关部门反映，这是赌博行为，有害青少年，政府就把这类小贩取缔了。学校和家长也巴不得将他们“遣”（“遣”武汉话“赶”的意思）得越远些越好。
炸米泡。田联申摄
炸米泡的，隔一段时间也会转到街上来。这时街坊们，就会相互转告：“炸米泡的来了！炸米泡的来了！”邻居们听到后，就纷纷用布口袋装点米、苞谷或干年糕，排在队后。
炸米泡的师傅，一只手拉风箱，一只手不停摇动火炉上像炮弹模样的炸米泡机，“咣当咣当”的左转几下，右转几下。摇把上有个压力表显示气压，师傅感到火候到了，就忽地把嘴里还叼着的那节烟屁股头一甩，把米泡机封口对准一个竹笼布袋，“铆倒”（使劲地）一下把封口盖拧开，“嘣——！”膨胀的米泡冲进布袋，带来一片欢呼声！蛮“唰啦”就炒一锅。小伢们最喜欢听这个声音，又很怕这个像炸弹的声音。只要见师傅快拧封口盖了，就赶快用双手捂住耳朵，嘴张得大大的，十分紧张地等着那“嘣”的轰响到来。
米泡可以干吃，小伢们放在荷包里，饿了，想吃抓一点。还可以用热水冲泡着吃，加点糖或盐，把点小麻油，或过年加几颗酥京果，那就更香了。过早，过中、消夜都行。还有一种用煮熟的米阴干后炒出的米泡，不那么泡，但很香，叫阴米米泡，用热水冲泡着吃，那又是一种味道。
是的，这个味道好！尽管现在人们的生活和饮食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还是念念不忘这些味道，因为这些味道既是食物的味道，更是童年的味道、家乡的味道。值得你一辈子去珍惜，让你永远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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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干面】热干面是武汉独特的地方风味小吃。做法是将水切面煮至八分熟，浇上香油使其松散不粘连；食用时将面条放入漏勺中，在沸水里烫8秒～10秒钟，装碗，放芝麻酱和胡椒、味精等各种调料，撒上葱花、腌萝卜丁、酸豆角丁、香菜等拌匀即成。其特点是色泽黄亮、条细韧道，香味扑鼻，令人开胃爽口、食欲大增。
【面窝】面窝是武汉独特的传统早点小吃。面窝非“面”，是用大米、黄豆按比例浸泡磨成浆，放入中间凸出、四周凹陷、边缘围起的铁勺内，油炸后形成窝状的小吃。具有中间薄而枯脆，外缘肥厚柔软，色泽金黄，香酥爽口的特点。武汉面窝遍布三镇街巷，除上述用大米、黄豆制成的面窝外，还有糍粑夹面窝、苕面窝（红薯面窝）、豌豆面窝及迷你型小面窝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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