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这样,才写几个字,就觉得口水从舌尖往外涌。其实,最近连续三天,吃了三次,但不知为什么,还是馋得厉害。先喝口茶,压压,吸口气,细讲这道菜的故事,给你们听。
在我老家县城,早年间,只要是卖的肉,找不到比羊羔肉更便宜的了。很多人养羊,就是为卖胎羊皮。所谓胎羊,就是那些刚生(老家方言称:jiang)下来,或即将生下来的小羊羔,青山羊羊羔的皮最贵,称作滑子皮,有专人收,将其贩到西北省份,甚至国外,赚了好钱。而把一只羊养大,至少也得一年,所以,许多小羊羔甚至都没有见过太阳,就成了一堆皮肉。
滑子皮当地人很少穿,也不舍得,羊羔肉却留了下来,当成下脚料。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十斤羊羔,连骨带肉,也就一斤猪肉的钱。那时人们肚子里缺油水,羊羔肉里脂肪少,处理不好的话,还带着乳膻,所以吃的人少,多是回民在家里自己做,招待客人拿不出手。包括回民办红白事时的八大碗,基本上都和牛羊肉有关,但家里再穷,也不用羊羔肉充数。
我吃的次数更有限。有一年,不知是谁,给家里送了一堆生羊羔,我妈不太会做,一看这么血乎乎的东西,堆了一洗衣盆,差点晕过去,最后实在无从下手,就全送给了我舅。所以,小时候,我对羊羔肉还真没什么好印象,小学门口倒是有两家卖羊羔肉的,用的是做烧鸡的方法,偶尔也吃一次,觉得还是烧鸡好吃。
直到两千年后,突然有一天,羊羔肉在县城风靡,很多地方推出了生炒羊羔肉,所谓生炒,就是把鲜羊羔放入地锅,烧上柴火,加大酱炒熟,这种做法改变了我对羊羔肉的印象,那种爽滑嫩香的口感,加上麻辣酱咸的调和,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羊羔肉的价格也开始飞涨,甚至成为很多小店的招牌特色。五六个人,一个三四斤重的羊羔,炒上一大盆,配几个小菜,就是一桌盛宴。有一年,离家不远的一个小工厂,停业多年,厂长干脆拿出几间厂房,干了个以羊羔肉为主的饭店。牛子的乐队也租住在这个工厂里,饭店开业时去演出,给别人伴奏几首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首《走进新时代》,厂长的一个朋友,一会儿唱男声,一会儿唱女声,间奏时还跳了一段霹雳舞,全场掌声雷动。在县城,大概从这时,一个属于羊羔肉的时代揭开了帷幕。
许多事物,在轻而易举得到时,会误以为可以永远,更低估了它消失的速度。再过一些年,羊羔肉渐渐离开了宴席的餐桌。原因和之前相反,是因为成本实在太高了,货源也极其紧缺。也许是滑子皮不再像之前那样受欢迎,养青山羊的人比之前少了很多,羊羔比什么肉都贵。
当然,也有其他原因。比如年轻人都去打工,留在农村的,大都是老人和孩子,有几年治安不好,偷羊的人特别多,说是偷,大多是明抢。在农村,几个年轻人开着机动三轮车,通常是改装后把轮子加大的“小飞彩”,在乡间到处转悠,遇到放羊的老头,就下来抢。有的人抢之前还先客气,喊声大爷,提醒说最近偷羊的不少,可得招呼点。老头还以为遇到了热心人,点头称是,年轻人又问:知道怎么偷羊吗?老头摇头,年轻人假意做示范,抱起老头的羊,扔到三轮车上,扬长而去。就这样,很多羊还没顾上生羊羔,就被这群王八羔子抢去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县城的消费力和大城市的差距也在拉大,但又都要面子,请人吃饭,一只羊羔的价格,甚至能抵上一桌菜。所以,羊羔肉放到菜单里,也很难有人点。真爱吃这口的朋友,自己在家做,说起来一肚子感慨:想买鲜羊羔,太难了,要有渠道,还得出高价,从外地运来的冻羊羔肉便宜,吃起来差得可不是一点半星。
确实,这几年我在菏泽吃过三四次,最早是在西关一个胡同里,后来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这两次都不错,和县城比起来,口味更偏麻辣。后来有一次,一入口就不对,肯定是用的冻羊羔做的,那次牛子也来菏泽了,结束后,天降大雪,我们唱着汪峰的歌,钻进了一个卖拉面的编织袋大棚,叫“拉面二”,里面坐满了人,每人一大碗面,方才吃个热饱。
在济南,我没有见过哪里有生炒羊羔肉,倒是有几次听说某个店有这道菜,老板也一定是老乡,不过,往往还没来及去,店就换了主人。唯一吃过一次,是今年春天,画家刘明雷打电话,情绪激动,说他发现自家附近一个地方能买到生羊羔,果断出手买了两只,正在家里的水盆子里泡着,让我速去。
那天去了好几个老乡,刘明雷炒了一桌子菜,我都忘了是什么了,只记得他炒的羊羔肉,不逊于画的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