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面皮,家的味道
陕西 任俊峰
一碗白米磨成浆,
上笼分钟溢清香。
姜蒜辣椒不可少,
吃了一张又一张。
小时候家里比较穷,一年难得吃上几回肉。别说是肉了,就是一罐子猪油,勤俭持家的母亲都会张罗着吃上半年的。这几年,猪三个月就可以出栏,集市上到处都有肉卖,也再用不着“肉票”了。天天吃肉都不成问题,但是总吃肉让人觉得腻。还是汉中面皮好,每天早晨一碗面皮,一碗菜豆腐的“标配”,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感到过“腻歪”。
我一直想不明白,明明是米做的,为啥要称作“面皮”。在我记事的时候,面皮就是用来招呼客人的最好食材。知道有客人要来,母亲头一天就要选“茬子”比较硬的米,用冷水泡好。第二天一早,不等客人上门,父亲就挑着水桶,母亲端着泡好的米,拿上一个小铁勺出门了。我知道,他们要去隔壁大爷家,用石磨磨米浆了。父亲先压两桶水,一桶水用来清洗石磨,另一桶回去时扁担配重,刚好也可以补充水缸里的水。母亲用半桶水将石磨里面清洗得干干净净。父亲早已从屋檐挑头上取下磨拐,转拐一头塞进上层石磨的把手里,平杆三分之一处套在屋檐下拴好的绳索上,双手攥着把手,弓着腿,弯着腰,准备开工。只见母亲将盆里泡好的米快速地再淘洗一遍,然后用小铁勺舀半勺米和水,迅速地倒入磨眼中。父亲推拉着磨拐,“咯吱”就是一圈。磨拐转回来的时候,母亲迅速地又倒入下一勺米。这样严密的配合,匀速的转动,白花花的米浆便听话的从底层石磨四周的槽痕流了下来,然后再乖乖地汇入磨盘下面的凹槽,流入干净的水桶内。母亲的手法非常优美娴熟,父亲的动作非常的铿锵有力。“咯吱”、“嘀嗒”,汇成一曲美妙的交响乐,以致于我经常看得入神,听得着迷,父母亲忙完挑着水桶走时我还没回过神来。
我人小推不动磨拐,看着“灌米”非常轻松,便央求母亲让我试试。结果瞅得好好的磨眼,等我一勺子米灌下去的时候,磨眼早已跟随着父亲的臂膀跑偏了。我接着再来,还是不能像母亲那样从容地将米全部灌入磨眼。有几次还和父亲的磨拐“碰仗”了,米撒得到处都是。我又央求父亲让我推磨拐。咦,怎么推不动?在父亲手中,磨拐不是像魔术棒一样有魔力,指引着偌大的磨盘顺时针旋转吗?为啥在我手中就这么不听使唤呢?父亲摸摸我的头,笑着说:“娃,你的樠樠(方言,碗的意思)哈么端够了!”于是,我就盼望着自己快点长大。只可惜,等我长成身强力壮的大小伙时,隔壁大爷坟头上的草已经半人深了。屋檐下的石磨早已无人使用,石磨下的石墩子也已塌陷,耷拉着脑袋,像个老态龙钟的垂暮老人。又过了一段时间,乡亲们屋檐下的石磨都不见了踪影。听说前不久,有个景区的负责人前来收购石磨,二十元一对,全被拉走了。我知道,现在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有了打浆机,早已用不上那种笨拙的东西了。
亲戚来了,父母亲早已将蒸好的面皮放在箜箕上晾着。当然锅内一定还有一两张热的,以备不喜欢吃凉面皮的客人食用。父亲用菜刀将面皮齐整地切好放在洋瓷盆里,很细,很匀称,好像标尺划过一般。等客人开吃了,我才能吃。那真正是叫一个美味啊!白白的面皮,黄黄的豆芽,红红的辣椒,姜、蒜水,盐,味精,再加上自己炒制的葱花“醋水”。在调拌的过程当中就是一种享受,更别说吃上一口了。口水早已在口腔和喉咙内打了好几个来回了。父母往往是最后吃或者不吃的。我小时候经常边吃边问父母,这么香,你们为啥不吃?父母亲通常会回答他们不饿,或者他们不爱吃。偶尔剩下一两张,母亲会很小心地将它们切成菱形,晾晒在太阳下。等完全干燥之后,再装进密封的袋子里保存好。过年来客人时,父亲用油一炸,撒上一把白糖,变成一盘可口无比的“面皮果果”。
2008年在深圳,一周多没有吃到面皮,我心慌得厉害。转出转进,总觉得嘴里无味。友人得知后,特意带我去几十公里之外的沙井区,一个叫“忆秦川”的饭店。听说老板是咸阳人,面皮做得还地道。迫不及待点上一份,价格十三元。红油、香料一应俱全,三两口吃完;再来上一份,觉得还是不过瘾。总觉得欠缺点什么,但又说不上来。回到汉中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在火车站饱喋了一顿面皮。
我记得,哪天我突然说想吃面皮了,来不及泡米,母亲便将面粉放入水中进行淘洗。淘洗完之后剩下精华就是面筋。洗面筋的水用来蒸面皮,颜色黄黄的,口感有点黏,但也非常的好吃。我始终认为这才是真正的“面皮”。面筋蒸熟之后特别香,以至于我现在吃“面筋面皮”都怀疑这种面筋是不是食品胶做的,总是吃不出母亲做的那种口感。后来家庭条件好一点了,母亲会在米浆中会加入几勺菜油,蒸出来的面皮像撒了黄色的珍珠,特别好吃。偶尔父亲还会在米浆中加入少许红薯粉面,蒸出来的面皮入口柔,劲道足,让人难以忘怀。再后来,什么黄金玉米面皮呀,有机黑米面皮呀,红色小豆面皮呀,绿色菠菜面皮呀等等,不仅颜色各异,口感也更加丰富了。母亲总是通过铁勺背面米浆的颜色来分辨米浆的稀稠。我不行,妻子也不行。每次不是稀了就是稠了,所以我们现在几乎就不蒸面皮。一般都是在外面吃,或者一个电话,让父母亲蒸好,回老家去吃。
清楚地记得我十岁那年的暑假,硬要自己蒸面皮。铺好“面皮手巾”,舀上一铁勺面皮浆,倒入笼屉里,但面皮浆就是不肯听话;不像母亲操作的那样,均匀地四下散开。等我赶紧用铁勺背面去调整时,少许已经凝结粘勺了。赶忙盖上锅盖,父亲早已将火架得旺旺的了。数分钟后,蒸汽四溢。揭开锅盖之后,面皮好像一个大气球,胀的老高。母亲说熟了,可以出锅了。伸手去拿,水蒸汽把我手烫得不行。我学着母亲的样子,在冷水中将双手冰了一下,快速的去提“面皮手巾”,面皮手巾倒是提起来了,可还没等我放到箜箕上,面皮就“哧溜”地掉到了地上,差点把我脚烫了。父母很是心疼;一是怕把我烫伤了,二是心疼那来之不易的食粮。后来,我就一直不敢“蒸”面皮了。
现在,机制面皮出来了,大大地取代了人工劳作。大街小巷都有面皮店,再也不用费心地跑好远去寻找舌尖上的美味了。快递公司也将真空包的面皮运送往全国各地,出门在外的游子再也不用担心没有家乡的味道了。不过,吃遍了大街小巷的面皮,我还是喜欢父母亲手做的那种口感。那种就是只有食盐一样调料,也能让人吃出一生难以忘怀的味道。这种滋味,无论你走多远,一直在心头留恋,永远也挥之不去。
(2018.6.27与陋室)
(简历:任俊峰,笔名云中月,陕西洋县人。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汉中市作家协会会员。教书育人为幸事,喜欢沉思,用文字记录生活的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