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朱明贵，新闻、文学爱好者，江苏省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现在江苏省农业品牌协会工作。
原大丰县沈灶公社宏大大队第五生产队，现盐城市大丰区万盈镇双福村6组，是我“生于斯、长于斯、歌哭于斯”的家乡。应该说，从去往公社所在地小街的沈灶中学读高中起，我便离开了家乡。家乡在我16年的记忆留存中，有很多如今想来十分珍贵的亲情、友情乃至青涩朦胧的爱情。
有人说，家乡是一部人生最为厚重的书。而我的家乡书的扉页上，赫然长着三棵树：刺槐、苦楝和泡桐。是的，那时的农舍没它仨高，竹木线杆没它仨高，真正需要仰望的高大形象便是它们了。
刺槐：耐得起盐碱 守得住贫瘠
虽然我小的时候，家乡的乡土树种以刺槐为主，但现在要我说说刺槐的前世今生，还真有些为难。请教了朋友后，我对刺槐的印象才有了一些。
把时间倒转若干年，我的家乡是一片汪洋大海。不过，这片海是“淤涨”型的。黄海潮汐日复一日，顺潮而上的泥沙，加上南有长江、北有黄淮入海口挟持堆积的沙砾，在若干年的累积演变后，便形成了广袤的苏北大平原。时间长河，沧桑巨变，江海冲击出的苏北平原，盐碱度含量极高，起初的沿海滩涂是草木不生的，天然的广阔加上滔滔海水的潮涨潮落，这里成了灶、墩、港、汊星罗棋布的海盐天煮胜地，人们赖以生活的食盐在代代盐民祖先的日晒夜浸中，佐就了道道鲜食美味。在这里，世世代代人间烟火气里弥漫着咸咸的氤氲。
每当到了火热的盛夏季节，海水接受烈日的煮照蒸腾的热浪，加上头顶火球似的炙烤，若有一蓬树荫可以遮身，那可是今天手捧冰棒也体会不到的感觉。于是，我们的先祖盐民们开始了栽树的尝试。冬春时节，一株株树苗从不同的地方被移植海滩，但树苗刚一栽下，便叶耷枝拉了下来。盐民们自然明白，连人手上一旦裂了口子浸上海水都痛得钻心，何况这青枝绿叶的小树苗呢？继续试着找树苗，试着栽。不知何年何月，一种带有刺钉的槐树存活了下来。一年两年，一棵两棵……多少年后，丛丛刺槐，绿了滩涂，一如荒漠沙棘。刺槐也叫“腌不死的盐耐子”，听似诨名绰号，实是盐民喜爱嗔称。在炎热天气里，人们栖身于刺槐，听树上蝉鸣，任海风吹拂，倚树干小憩，晾干汗水，再赴盐滩。
我和我的家乡父老与刺槐有着深厚情缘。因为它的耐盐碱性，在如今大批耐盐树种被培育出来之前，刺槐堪称沿海一带的当家树种。
记得自己还是个孩童时，跟着大人去滩涂捉蟹，第一次邂逅海堤上高低不等的刺槐林。王港河拓宽后，两岸连绵上百公里堤坎上尽栽刺槐树，沿途乡镇成立林业站所专司管理。几年之后，从空中俯瞰王港河，中间河水如玉带，两岸槐阵似长城，是苏北里下河地区蔚为壮观的一道通海美景。
我的大姑远嫁沿海，其家就在王港河畔长满刺槐的大圩上。大姑和大姑夫共养育了5个儿女，从女儿的嫁妆到儿子成家的房屋，全是精选刺槐制作的家具和梁椽。家中养的猪羊鸡鸭的饲料，也是来自圩上林间的野菜和刺槐富余的花叶。勤快的姑夫总是把从树林修剪捡拾回来的树枝树杈剪锯捆码得整齐见方。连日阴雨时或是年末划年糕蒸馒头时，这熬火的柴骨草可就派上了大用场。
刺槐树从漫长的沿海滩涂一年年蔓延生长，到了我记事的年代，家乡到处已是刺槐林立、槐花飘香。正值青春年少的我和同村小伙伴们在林子里挑猪菜，刈羊草，剥下刺槐树新生的戎枝嫩叶喂兔喂羊。由于刺槐叶晒干后香气浓郁，生产队农技员还指导农户打槐叶，扎成诱蛾把插到棉花地和玉米田里，让喜香的棉铃虫、玉米螟的成虫夜晚钻进去。次日一早，大人们趁着朝露将诱蛾把里的成虫倒进塑料袋后处理，大大减少了粮棉害虫繁殖密度，成为最生态的生物防控农作物害虫的有效措施。
刺槐浑身都是宝，叶香而嫩，是上等动物饲料，生长期长新鲜可采，青贮之家畜越冬不挨饿。刺槐花除了是槐花蜜源，据说还可入药。采摘含苞欲放的槐花作炒素原料，佐以姜、油、蒜、椒等配料精烹细饪，出锅装盏，清香而爽滑，是一道难得的时蔬美味。
在我家最为古老的丁头府四周，当年爷爷奶奶栽下的数十棵刺槐，到了我们十来岁时，已经是参天大树了。记得那时奶奶和我爸妈商议，选出12棵挺直、粗壮、高大的刺槐给我们兄弟仨。在我的大哥二十出头的那年，爸妈请来几个大劳力，把预留给我哥的大树放倒，抬到紧靠我家的一条竖河里浸泡。有经验的木匠告诉我爸妈，刺槐树木质重实坚硬，耐磨抗压，放到河里浸淹一年左右，更能抗腐朽防虫蛀。我父母听从匠人说教，一年后捞起四根刺槐晾干后，请来兴化木工巧匠，取材为我哥制作了一张结婚用的“两滴水”大床。捞树与大床告成时的盛况我至今记得，从久浸深沟的刺槐上掳下的“河螺丝”及捕获其间埋伏的大鲫鱼足足装了一大桶，庆贺喜床完工燃放的鞭炮屑足足扫了一大堆。
几年之后，祖上分给我的4棵大刺槐可是发挥了大作用。因为我们兄弟多，家境本不宽裕，到我结婚时，我的奶奶、爸妈与我岳父母商量求情，用这4棵刺槐抵算彩礼，由我岳父将这槐树运到他为厂长的农具社，用作制作大锹的“锹仁”、“梗杆”等，回笼的资金贴到岳父母为女儿置办嫁妆的开销中。岳父见这陈年粗壮的刺槐树实在是制作大锹的上等辅料，便答应了。于是，四棵刺槐成就了我与夫人的美满姻缘。
刺槐树耐得起盐碱，守得住贫瘠。沿海地区的人们在了解了刺槐的秉性品质后，一代接一代广泛栽植，它默默坚守海疆，为人类遮阴造福，成了祖祖辈辈盐民心目中的参天大树。
苦楝：虽非高贵身材 敢与楠木媲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