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当你，老了！你会选择如何度过余生？是与子女在一起，享受“养儿防老”的“天伦”？还是宁愿独居，忍受或是享受“被无限放大”的孤独？再或者，倾一生的积蓄，走进养老院碰碰运气？莫道桑榆晚，人间重晚晴。这样的选择题，或早或晚也将摆在我们面前。

央视网消息：打开衣柜，眼前都是鲜艳的样子，媖姐（化名）选了一件枣红色的丝绒连衣裙，配上一条细密的珍珠项链，精致又亮眼。小城的早上8点不疾不徐，媖姐和朋友约好一起去“走模特”，开始活力满满的一天。

媖姐背影照

说媖姐50多了，没人会相信。她爱美，爱红色的衣服，爱旅游，退休后参加了业余模特队，“比上班还忙”。在外人看来，“送走老母亲”之后她才活出了自己的样子，可于她而言，生活一直都是如此充实和满足。

相比于很多人，她没有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而相比于现代社会“被解构的那部分”，她的家也属于传统的那部分。

家里最小的女儿

“家，强调父母和子女之间的相互依存。它给那些丧失劳动能力的老年人以生活的保障。”费孝通说的是“江村”，也是绝大多数的中国家庭。

在媖姐父母那个年代，一个三线小城市，从农村走出来到市里做个普通工人就已经是一个不错的命运转折。媖姐的父亲沉默寡言，但勤勤恳恳；媖姐的母亲没什么文化，但勤劳简朴，善于持家。尽管如此，两人微薄的工资要养活5个孩子还是有些吃力，而且三不五时，还要接济一下老家的亲戚。

在媖姐印象里，窝头是小时候吃得最多的主食，母亲也总是穿一身自己做的灰布大衫，很少买新衣服。为了贴补家用，在工作之余，母亲还和父亲一起，用收集来的塑胶带编制成篮子，送到农村集市上售卖。

20刚出头的时候，媖姐就曾兼职做过“销售员”，一辆二八大杠，后座捆上一摞篮子，在市郊的集会上一摆。“虽然不是什么新鲜式样，但篮子编得仔细、结实，又卖得很便宜，用不了多久就被人买光了。”

集市里不仅有买卖，还有老人们割舍不了的乡愁。图源视觉中国

“父母亲养育我们很不容易。”从物资匮乏到生活不断改善，媖姐和哥哥姐姐们一样也有深刻体验。随着兄弟姐妹一个个成家立业，家里负担也渐渐变小，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媖姐的成长环境相对宽裕一些。也许正因为如此，她的个性更开朗活泼。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虽然父母亲对这个最小的女儿没什么要求，但稍长一些，媖姐也非常懂事地帮母亲和姐姐操持家务。

“有一段时间流行织毛衣、毛围脖，妈妈给我们姐俩买毛线，我们就学着织。”媖姐回忆起来觉得那个年代真的很单纯，“织个红色毛围脖围在身上就觉得很开心。”

改革开放，经济发展，“流动的中国”随之而来。从乡村到城市，它在唤醒中国社会机体的同时，也一点点解构着传统的家庭形态和社会的某些“公序良俗”。而在小城长大、小城安居的媖姐可以说是没有被“解构”的那部分人。

大专毕业后，媖姐找工作顺风顺水，单位离家不远，“没怎么让父母操心”。媖姐也没有远嫁，婚后的家和父母家只隔了两条街，骑上自行车，不到20分钟也就到了。所以她说自己是“没有离开过家的孩子”，尤其是在父亲过世，母亲因病行动不便以后。

“我能感受到那种深深的依赖”

人老先老腿，媖姐的母亲就是从腿开始老的。没有什么特别的约定，在一种莫名的默契下，媖姐成了那个与母亲朝夕相顾的人。

除了熬人的疼痛，腿也因着病情的发展变了形。“一开始，还能忍着疼在小区里走十来分钟，锻炼锻炼，慢慢地就出不了门了。”媖姐母亲家住在一楼，距离单元门口只有一个两级的台阶，然而这对老人家来说，已如隔山隔水。

“风湿、骨刺、高血压、糖尿病”等等这些老年人常见的慢性病一点点夺去了老人家行动的能力，不断压缩着她可触达的生活半径。

就像养儿方知父母恩，真地陪一个人变老才知道，“老”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中国国家统计局2019年1月发布的数据显示，到2018年末，中国60周岁及以上人口逾2.49亿，占总人口的17.9%。然而，鲜有人真正了解他们的世界。

图源视觉中国

老人的世界里，很多看似简单的事情都有可能变成他们的负累。生理和体能的下降，让他们越来越无法自主地洗澡；腿脚不便，让他们没办法再弯曲小腿给自己剪脚趾甲；脆弱的骨质，让他们一举一动都越来越小心翼翼，甚至如厕也会成为难题……生活，终究因衰老而变成了“细碎的工夫”。

为了照顾老人，单位改制时，媖姐选择了步行15分钟就能到的小门市，工资微薄。承包门市的老板是同一个单位的同事。“离家近，工作时间灵活，老板也很理解。”她必须把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地很紧密。

早上6点起床先洗漱做好早餐，然后帮母亲起床、如厕，待老人家在沙发上坐定开始吃早餐，她才匆匆赶去上班；上午10点，上班间隙她还需要赶回家一趟，安排老人如厕；中午12点，回家为老人做饭，收拾屋子；下午上班间隙，一样要回来一次；晚饭过后，她会一边和老人聊天、看电视，一边给老人按摩、泡脚或是洗澡；晚上老人有时要起夜，她也常常睡不了一个完整的觉……

然而这些并没有让媖姐感到疲累，相反，她觉得很幸福。在她精心地照料下，母亲年过古稀，依然有不少黑发。老人家胃口也不错，除了腿脚不便和偶尔的高血压，几乎没有什么其他病症。冬日两三天，夏日一两天，媖姐给母亲定期洗澡、理发、剪指（趾）甲，老人家身上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利亮体面，谁见了都说是个“漂亮的老太太”。

陪伴是相互的，对老人而言则更别具意义。“我能感受到那种深深的依赖。”有一次，媖姐有事需要到外地两三天，不得不把照顾母亲的责任暂时交给其他亲戚。“临走时，母亲一个劲儿地叮嘱要我早点回来，别人开玩笑说不让我回来了，当时母亲眼睛就湿润了。”媖姐在外地没敢多待，办完事连夜买票就回来了。

“从没想过要把老人送到养老院。”她照顾她饮食起居，她陪她聊家长里短，偶尔，她还会向她撒个娇，亲亲热热地拉长了尾音喊一声“娘——”，像小时候一样。在母亲面前，就算她无所不能，她也可以永远长不大。

央视《对话》栏目截图

然而有时，养儿防老、安度晚年其实是一件需要运气的事。根据人民法院大数据管理和服务平台2018年发布的统计数据，2016年1月1日至2017年12月31日，全国赡养纠纷年度一审审结案件量基本持平，每年均为2.66万件左右。而在全国赡养纠纷一审审结案件中，原被告关系为“父母子女”的案件占到了98.20%。

　“我还年轻着呢”

送走母亲，媖姐没有遗憾，但她却并没有想过要靠女儿养老。

“能吃能喝，能跑能动，照顾好自己就是对孩子最大的帮助。”媖姐已经退休了，但她绝不是思想守旧的“老古板”。“我还年轻着呢！”

她有自己的爱好，就近买了健身卡，时不时练练瑜伽，走走模特步。她有自己的社交圈，三五好友常常相约到各处旅游，前两年还拉上姐姐一起去了一趟越南。她并不封闭自己，听新闻、追综艺，喜欢新鲜事物。媖姐把平淡的日子过出了花儿。

“有一次我陪我妈去健身房，和旁边一个阿姨闲聊上，她起初不知道那是我妈，还猜她40多岁，可把我妈高兴坏了。”媖姐的女儿毕业后，在北京当了四五年“北漂”，聪明、能干，很得公司领导的赏识。然而，她还是选择回到这座生她、养她的小城，选择和母亲一样，在这里结婚生子。结婚时，她的前领导专程从北京赶来给她做证婚人。

“你想过怎么给妈妈养老吗？”“哈哈，我妈老了吗？还不用想那么长远的事吧。”媖姐的女儿不排斥养老院的选项，“但肯定不是首选。”

喜讯传来，媖姐再过不久就要荣升“姥姥”了，但媖姐的女儿并不想让她为儿孙所累。“我自己带，我和我妈说了，她该跳舞跳舞，该旅游旅游，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名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