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医院骨伤科专家钱力医生,接到章光县医院姚壮雄医生的会诊邀请函,请他参与一项疑难病症的会诊。钱力当天下午就赶到了章光县,姚壮雄是县医院骨伤科主任,他把钱力带到办公室,关上门,悄悄往钱力面前递过来一个红包。姚壮雄说:“一点意思,请收下。”
专家到县医院参与会诊,收取诊疗费是合理的,但钱力摸了摸红包里的会诊费,感觉不对劲。按通常情况,一次会诊费是几百元,而这个红包里的会诊费至少有几千。怎么会这么多?。钱力问:“病情复杂吗?”姚壮雄笑了笑说:“病情很简单,就是病人的情况比较复杂。”姚壮雄顿了顿说,“红包是一万块钱,给你这么多,就是请你来帮忙的。”
钱力有些吃惊地问:“你要我帮什么忙?”姚壮雄说:“请你签一份伤情报告。你是市伤残鉴定委员会的专家,签下你的名字,就能起作用。”
钱力把红包还给他,说:“你的忙我肯定会帮,但钱不能收。”钱力硬是不收钱,姚壮雄没办法,只好说:“我先替你保管。”
姚壮雄把事情经过说了:受伤者是他的本家堂侄,叫姚东方,36岁,之前被一辆运煤车撞伤的。经过几个月的治疗,已基本康复。但是,因为姚东方受伤情况太严重,腿骨虽然接好,但留下了后遗症,成了瘸子。因此,姚东方向煤老板索赔一百万。姚壮雄说着,把当时事故现场的照片给钱力看。
照片上的情景相当恐怖:一辆重型运煤车侧翻,压在一辆小轿车上。车上一半的煤倾倒在小车上,小车严重变形。
姚壮雄拿出一张伤残鉴定表,表上已经基本填写满了,就差专家一栏里是空的,只要钱力填上情况属实,再签上他的名字就行了。
钱力接过伤残鉴定表看了看说:“按规定,伤残鉴定应该由几方人员同时在场,才能算数的。我一个人填写,没有说服力,当事人会提出质疑。”姚壮雄想了想,答应明天上午,几方人员都在场商议后再填写。
钱力与姚壮雄是同学,当年大学毕业,他分配在市立医院,姚壮雄回到了县里。在后来的岁月里,他们混得都还不错,都是主任医师。但是钱力在市级医院,是医科大学附属单位,挂了个教授的头衔,还是市伤残鉴定专家团成员。
姚壮雄在县里也混得风生水起,他是县医院骨外科首屈一指的技术专家。章光县是产煤大县,他与几个煤老板混得不错,煤老板请他入股,一年的分红就是数十万。
第二天,在县劳动仲裁委员会会议室,几个人围坐在桌子前讨论。钱力习惯性地掏出一面放大镜,对着一张X光片子看着。这张片子是姚东方治疗时拍摄的,他的腿骨确实是粉碎性骨折,情况相当严重,这种情况在县一级医院治疗有一定困难。钱力又看了姚东方经治疗后的恢复情况的X光片子:腿骨没有完全接好,很明显,是技术问题。如果是他来做这例手术,效果肯定更好,有可能不留残疾。
鉴定专家是由各医院有“高级职称”的医生组成。其实,有些所谓的专家的技术水平是很有限的,不过是在这行干得时间长了,对自己的专业轻车熟路,混个“高级”职称并不难。只有钱力是有真实水平的,不论是论文质量,还是临床手术,都是货真价实的。
钱力看完片子说:“姚东方肯定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了,是个残疾人。肇事者赔偿损失是应该的,至于该赔多少,那是你们双方坐下来商谈的事。谈不成,就走法律渠道。”
煤老板罗斯生问钱力:“从X光片子上看是否存在技术问题呢?”钱力说:“没有技术问题,姚壮雄医生尽力了。况且,不是所有车祸伤害都能治疗得与正常人一样。”钱力为姚壮雄圆了技术上的缺陷。姚壮雄能把手术做到这个水平,也确实不易。
钱力面前放着几张X光片子。其他人在谈赔偿的事,一百万合不合理?大家议论纷纷,他插不上嘴,也不爱就这种问题扯皮。他下意识地用放大镜看前面的X光片子。蓦然,片子的左上方有一行模糊的小字引起他的注意:2017年8月,这是记载拍片子的时间。这几个字被技术处理过,如果不用放大镜观察,发现不了。钱力记得姚壮雄说过,姚东方是5月出的车祸。而这张X光片子是8月——这张X光片子不是姚东方的!
钱力看着这张片子,心里产生了疑惑。钱力抬头,目光与姚壮雄的目光相遇,姚壮雄正看着他。钱力把目光转开,心里一片茫然。许久,他又去看那张片子。慢慢地,钱力已经猜到这中间的玄机。这是一张假片子!是被人调换过的。也就是说,伤残鉴定报告是假的。
当钱力注视着煤老板罗斯生后,心情就变得复杂了。罗斯生的模样更像个书生,戴一副眼镜,文质彬彬,讲话也很文气。像這样的煤老板,钱力还是第一次见到。
钱力与很多老板打过交道,越有钱的老板越是目空一切,让人倒胃口。眼前的罗斯生似乎身上没有这股气息,叫他出一笔冤枉钱,钱力觉得有点不妥。钱力还在内心忐忑,煤老板罗斯生提出要去看看姚东方的情况。
姚东方目前还住在医院里,他早就可以出院了,他是找各种借口赖在医院。有姚壮雄做他的后台,主管医生对他毫无办法。姚东方坐在床上,看手机新闻。突然出现这么多人,他有点紧张。
姚壮雄说:“这几位是专家,来看你的伤残情况,这关系到你的赔偿问题。”姚东方似乎有点不甘愿的样子,裤子卷起来后,他的腿上有个缝了十几针的伤疤,像一条蜈蚣趴在腿上。
大家看了姚东方的情况,没有异议。钱力伸手在姚东方的腿上摸了摸,压了压。姚东方把腿往里收了收,做了个拒绝的动作。姚壮雄说:“你让专家检查一下,会正确评估你的伤残情况。”
钱力检查完后什么也没说。罗斯生问:“伤残恢复得怎么样?”钱力不答反问:“受伤当时的情况你不清楚?”罗斯生说:“出事那天我在外面出差。回来时他已经做完手术,腿上缠着纱布,啥也看不到。”钱力心里已经明白了,姚东方是假伤,他的腿骨根本就没断。当时的车祸从表面看很可怕,车毁人伤。但姚东方命大,有惊无险,只是受了皮肉伤。姚东方死里逃生,想好好讹煤老板一笔钱,便装成了腿受伤。
鉴定会之后,姚东方正式向罗斯生提出一百万赔偿。罗斯生不能接受,因为他已经付了许多费用。赔偿事件就进入到法院审理程序。
当天晚上,钱力独自在宾馆一楼咖啡厅喝咖啡,这是他第一次作伪证,也是最后一次!他心里有点内疚,但他又在为自己开脱,罗斯生有钱,一百万不算什么。
突然,有个人悄无声息地坐在他面前。钱力抬头,吃了一惊:罗斯生。罗斯生抽了口烟,慢悠悠地说:“叫我赔钱,我不在乎。但我感觉这是个阴谋,你是专家学者,不该成为这种下流游戏的推手。”
钱力满脸通红。钱力有点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何必去做一件有违自己良心的事!他想了想说:“我是受朋友之托,做了桩蠢事,我们互相配合,可以化解这件事。”钱力说了自己的想法,罗斯生觉得可行,站起来握着钱力的手说:“你让我看到了知识分子的人格力量,我也是读书人。我一直在想,你的良心应该还没有泯灭,所以我才找你,想看看能不能用良心来战胜邪恶。”罗斯生说完站起来走了。
第二天,姚东方说要宴请钱力,说是感谢他的鼎力相助,如果赢得一百万,他还会报答钱力。钱力没说话,但内心无比自责,姚东方把他当作同类人了。但为了戳穿姚东方的讹钱梦,他只能忍着。
钱力答应出席酒宴。他说,罗斯生想与姚东方交朋友。钱力还说:“罗斯生人不坏,是个儒商。他赔你钱,还愿与你交个朋友,多个朋友多条路,何乐而不为。”
姚东方傻了,半晌问道:“他真的那么高尚?”
钱力说:“如果法院判下来,他肯定会赔,这点你可以放心。罗斯生是想广交朋友。”姚东方同意了罗斯生参加他的酒宴。
酒宴设在小巷里,环境幽静,灯光昏暗。进到包间,罗斯生与每个人都打了招呼。他对姚东方说的一句话是:“祝年轻人早日实现理想,大展宏图。”姚东方傻呆呆地看着罗斯生,半晌说:“谢谢。我们是不打不相识!”
一开始喝酒,人与人之间就没有芥蒂了,大家一团和气,互相敬酒。快喝完时,门外突然传来喊声:“起火了,逃命呀。”只見门外浓烟滚滚,往包间涌来。喝酒的人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往门外逃窜,还有人往窗外跳。
罗斯生与夫人是何时出了酒店,没有人注意到。他站在门前看着往外逃命的人。姚东方一路冲出来时,速度非常之快。到了门外,他心有余悸地问:“火是哪里烧起来的?”“是从厨房烧起来的。”罗斯生说。姚东方回头看,罗斯生也看着他。罗斯生手上拿着手机,拍下了姚东方奔跑如飞的情景。
姚东方顿时呆若木鸡。他精心设置的诈骗案就这样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