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晔旻
司马迁可说是真正做到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在《太史公自序》里回忆,从20 岁起,他已开始遍游天下各地,游踪遍及今天大半个中国。他游历江、淮地区,东南到今浙江,曾登上会稽山,探访禹穴;南到今湖南,观览九嶷山并泛舟于沅水、湘水之上,考察有关舜的传说;西南到今四川、贵州、云南等地;西北到今甘肃东部的崆峒山;北到今河北的涿鹿,登长城;东到齐、鲁、梁、楚等地。
在这几乎环游中国的旅途中,司马迁收集了大量的口述材料。对于这些口述史料,司马迁常以“吾闻某某曰”或“某某为余言”或“某某语余曰”或“问其故,曰”或“某某与余通书”等形式标示来源。在《魏世家》里,司马迁来到“故大梁之墟”,听闻当地人认为魏国灭亡是“不用信陵君故”。“韩信虽为布衣时,其志与众异。其母死,贫无以葬,然乃行营高敞地,令其旁可置万家”。司马迁来到韩母坟墓一见,果然如此。而在《樊郦腾灌列传》中亦有“吾适丰沛,问其遗老,观故萧、曹、樊哙、滕公之家,及其素,异哉所闻”的记载。这些都表明太史公曾亲临这些地方搜集有关人物的民间传闻。
在《史记》的历史叙事中,“荆轲刺秦王”与“鸿门宴”堪称千古传颂、脍炙人口的名篇。这两件历史叙事,悲壮激烈、情节精彩曲折、叙事栩栩如生。但司马迁并非亲临其景之人,他笔下的记载,是否真实呢?
鸿门宴,戴敦邦绘
关于“荆轲刺秦王”,《史记·刺客列传》里写道,“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游,具知其事,为余道之如是”。这就是说,这个故事,包括“荆轲伤秦王,皆非也”这样的细节,是作者从公孙季功、董生(即董仲舒)那里听来的,而公孙季功、董仲舒的消息来源则是夏无且。夏无且是为何人?《史记》有记载,他就是“荆轲刺秦王”时那个用药囊投击荆轲的秦王御用医生(“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也”)。秦王政(秦始皇)脱险后,称赞“(夏)无且爱我,乃以药囊提荆轲也”,还赏赐他黄金二百溢。可见,夏无且正是整个刺*未遂事件的目击者和参与者。因为有赖于当事人的目击和口述,司马迁才能把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写得如此惊心动魄,以至于家喻户晓。
同样,观察《史记》对“鸿门宴”的描写,充满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与樊哙闯营救驾,拔剑在盾牌上切割生猪啖食之类的细节。这一切莫非出于太史公的想象?其实不然。《樊郦滕灌列传》提到,“余与他广通,为言高祖功臣之兴时若此云”。“他广”就是樊他广,他是樊哙的孙子。作者和樊他广有过交往,樊他广给作者讲起高祖樊哙等功臣们开始起家时的事迹,“鸿门宴”的细节,自然也在其中。用清人郭嵩焘在《史记札记》里的话来说,“史公于萧、曹、樊哙、滕公等传,盖得于民间传说为多,此所谓纪实也。”
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曾说:“网罗天下放失旧闻”。既有别于之前的《左传》《国语》,又与后来的《汉书》《三国志》相异,大量口述史料的记载令《史记》的历史记述更加深入人心,配得上班固所称赞的“实录”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