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我依然记得,那天邺京城的雪,下得很大,像是在给我饯行。
我看到那个跪在雪地里的小姑娘,哭到嗓子都哑了,突然就想绝望中拉她一把。
此行生死未卜,我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京,我更没想到,那个小姑娘,成了我这辈子,最大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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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萧尘,微若尘埃,却又贵为王子,我是大邺的六王子,我的母妃,曾经是那个宠冠后宫的宸妃,也是那个因为怀有龙胎而捡了一条命的罪妃。
我是在冷宫里出生的,听冷宫里的老人说,在母妃刚怀上我的时候,外公伙同八王爷,想要谋夺父皇的帝位,东窗事发,八王爷自刎,外公满门死罪,而母妃,也被从华宸宫,移到冷宫。
我六岁之前,从来没见过父王,只有贤太妃时常来看我,也因为贤太妃,冷宫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才不会为难我跟母妃。
我跟母妃住在冷宫西院,偏僻又安静。
听母妃说,从前她母家对贤太妃有恩,贤太妃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贤太妃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
2.
那天下雪了,原本就清冷的冷宫里,显得格外萧条,母妃拥着我入怀。
母妃泪目灼灼,她说,“尘儿,娘给你许名萧尘,不是要你低微如尘的,这人啊,只有活在尘埃里,才能掘地而生,尘儿,以后不管你在任何处境,都要记住,放低姿态,得饶人处,且饶人。”
母妃手捧着雪花,撒开,随风散落,“尘儿,不要有恨,是你外公对不起你父王,娘不后悔嫁给你父王,娘唯一后悔的是,当年心存侥幸,借子苟活,娘对不起你,往后,该是你的,一样也少不了。”
母妃说着,嘴角渗血,她倒在雪地上,染着血腥的笑,触目惊心,她却笑得灿烂,她抚着我的脸,“尘儿,心里不要有恨,不恨,不怨,娘没有对不起父皇,父皇,也没有,对不起娘,一切,都是……命……”
我惊慌地叫着,我哭得鼻涕口水一起出来,我抱着母妃的头,她嘴角的血,一点点往外溢,“母妃,母妃,母妃,不要丢下阿尘,不要,母妃,不要不要阿尘。”
我跌跌撞撞地跑去叫人,我拍着紧闭的宫门,一边喊着救命,一边喊着死人了,然而,门外面除了风雪呼啸的声音,人影也没有一个。
我又这么恍恍回到母妃身边,地上的血染着雪花,凝结成团,一切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怵,而三天前,冷宫外攀进来的一株梅花,开得格外妖艳,却在一夜之间枯萎了,竟也惹哭了不少长年困在这里的人。
在陈旧的案桌上,放着一碗母妃让贤太妃送来的药,我记得,母妃说,屋里老鼠多,贤妃就给母妃弄了一些黑糊糊的药,临走时,贤太妃还千万叮嘱我,不要碰那东西,那东西,是老鼠吃的。
真应了母妃那句话,冷宫里的人命,生死不过一口气,母妃说,她活够了,可我不该在这里度过一辈子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贤太妃才来,跟她一起来的,还有父皇,那个我从没见过的男子,他瑟瑟地把我拥入怀里,我往角落处蜷缩躲闪着,他忽而红了眼眶,抚着我的头,那么温柔,“孩子,是父皇冷落了你。”
贤太妃把我拥入怀里,“皇上,以后六王子就到我宫里吧,他与我亲近。”
父皇凝了凝目,他点点头,父皇望一眼母妃,他就离开了。
3.
贤太妃育有一子,早年战死,她在宫里深受爱戴,太妃待我极好,父皇常来跟贤太妃请安,与我也说上几句话,我与父皇并不亲厚,但我不恨他,我一直谨记母妃的话,父皇没有错,她也没有对不起父皇。
我十四岁那年,贤太妃病逝,她去的时候,紧握着我的手,把我交到父皇的手上,太妃说,“皇上,尘儿无依无靠了,你得替他担着。”
我在祥和宫替太妃守了一年的丧,第二年,自主请旨去边境,临行时,父皇送我出宫,父皇说,“老六,活着回来。”
彼时,我身无功名,也无封号,出征,是我唯一想做的事,太妃说,他的儿子死在战场,他替大邺守了五年的和平,虽死犹荣。
虽死犹荣,我以为会是我最后的归宿。
从宫门出来,风雪啸啸,邺京城的街巷显得格外冷清,
一丝断断续续的哭闹伴着风声传入耳,像一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小女孩,彷徨无助。
我闻声看过去,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她在拍打着温府的大门,温府是宁安长公主姑姑的家,在小姑娘身旁,还躺着一个昏睡过去的妇人。
我心里一沉,想起当初母妃去世,我也是这样绝望又恐惧,我拴紧马绳,“青木,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青木应着,他跑了过去,很快就回来了,“六王子,听说,是温大人的风月债,那姑娘是温大人在外的女儿,那妇人重病才找上温大人的,希望留在温家。”
我往身上摸了摸,只摸出一些碎银,顺手取下腰间的玉佩递给青木,“既是风月债,我们也不便多管闲事了,只是,苦了小姑娘,这点钱,你拿去给小姑娘,先把病治了,才有力气讨债。”
青木拿钱给小姑娘,小姑娘对着我,深深跪拜,我忽而挪了挪嘴角,竟觉这邺京城有了一丝温暖。
4.
到了封城,我一路斩关通行,所向披靡,虽也受过不少伤,好几次命悬一线,都庆幸地活了下来,也许是心无挂,则无忌,在战场上,我从不忌生死,心无旁骛,也正是这份专心,南蛮被逼得节节退让。
后来,邺京城来了旨意,父王封我为景安王,赐了府邸,刘将军问我,“王爷,你要不要回邺京城?”
我望着那道明黄的圣旨,没有一丝温度,我轻摇头,“不用了,这里需要我。”
再后来,南蛮割地求和,南蛮与大邺迎来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和平。
我在留封城,固守边境,这一守,就到了二十五岁。
那天宫里来旨时,我心里莫名哆嗦一下,是父皇重病在榻,挂念我尚未成婚,宣我回京的旨意,我深思过后,第二天就赶回邺京城了。
5.
我远远看见这宫门口睡,宁安姑姑身边站着一个清秀的姑娘,她的腰间戴着我当年送给那个小姑娘的玉佩,是的,那个玉佩是我母妃留给我的,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我还是记得那个玉佩的。
父皇这次想给我赐婚,我能猜到姑姑的心思,我这个没有母妃,又出身尴尬的王爷,如果不是有军功在身,手握兵权,她大概是瞧都不瞧我一眼的。
我记得,当初姑姑带她的嫡女温颜进宫时,我不过是与温颜说了两句话,姑姑就把温颜拉走了,如今,太子监国,父皇重病,姑姑也想着给自己寻一个安稳的后路吧,我这个从边境回来的王爷,前程不明,套近乎早了,怕坏了自己的女儿,套近乎晚了,又怕沾不到好处,所以,这个外室养的姑娘,应该是最合适的,哪怕坏了也不心疼。
我越过姑姑,心思沉了沉,还是回过头来,拱手作揖,“尘儿见过姑姑。”
我用余光扫一眼这个姑娘,她有些胆怯。
姑姑拉着姑娘的手上前,“尘儿,小女云舒,云舒久仰你英名了。”
温云舒向我福身,“云舒见过王爷。”
我轻点头,“姑姑,我还要去见父皇,等会再见了。”
我离开的时候,听到姑姑骂了两句,“没用的东西,你娘不是挺会勾男人魂的吗,你怎么一点也没随她。”
我心里嗤笑,原来是不情不愿来与我相见的。
后来在宴会上,我见了很多个姑娘,那些姑娘花枝招展的,甚是无趣,温云舒大抵也是觉得无趣,她偷偷从宴席上下来,我与太子聊了几句,也借故从宴席上走下来。
在荷花池旁,我看到侯府庶出的两位姑娘堵着温云舒,温云舒讨好低顺的样子,让我心生一丝怜悯,我总能在温云舒的身上,看到从前自己那窘态。
温云舒被推落荷花池,我心一紧,顾不上太多,扑通跳入池中,把温云舒抱起来,然而,我发现温云舒竟是装晕的,悬着的心,顿时酥了,这丫头,还挺会躲事的,心思单纯,并没有那歪歪扭扭的心思。
我心里顿时生出一个念头,温云舒,下半辈子,不如让我来保护你吧。
6.
太子看中了温颜,他们希望我娶温云舒,这样,我与太子也就多了温家这层关系,也近乎了。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点头,“温姑娘,甚是有趣,就请母后替我作主,把这门亲事办了。”
洞房花烛夜那天,我特意喝了许多酒,借酒壮胆,入洞房前,却听到温云舒的陪嫁丫环喜兰阴阳怪气地笑话温云舒,“有些人身在福中不知福,白白捡了一个王妃来做,还不乐意了,说什么,嫁来景安王府,不过是为了让她的娘能在温家有好日子过,说得那么委屈,那就不用嫁啊,真是的。”
我心微微沉下,之前的那些暗喜全然不见,温云舒不喜欢我,也对,我们才第二次见面,她哪能喜欢我,来日方长,我想,她一定会喜欢上我的。
那晚我按压着自己内心的躁动,拥着温云舒入眠,兴许是酒意上头,我热醒了,看着怀里睡着的美人儿,她唇瓣微微挪动,娇嫩欲滴,我蓦然凑近她,吻住她的唇,软软绵绵的,像小时候吃的绵花糖,又甜又软,含在嘴里,心里都酥了。
我伸手探入温云舒的衣襟,另一只手伸去,想要解她腰带时,我搁住动作了,只是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抱着她入眠。
我做了个梦,梦里,温云舒小心翼翼亲吻我一下,她又钻进我的怀里,胆怯又温顺的样子,我被甜醒了。
7.
太子娶了温颜,那天太子把我叫去东宫,聊了一会国事,临走时, 温颜突然叫住我,她温婉大方,不似温云舒,怯意得让人有种保护欲。
温颜看着我,“王爷,云舒自小吃了太多苦,有些事情她自己不会说,我这个做姐姐的替她说个一二,希望王爷不要介意。”
我纳闷,“太子妃请说。”
温颜和悦地说,“云舒好像对王爷有些误会,以为王爷娶她,只是因为想拉拢温家,云舒心思直,想什么就是什么,不会绕弯子,她心里有这个隔应在这里,便不敢表露对王爷的情意,其实啊,在云舒心里,对王爷情根深种。”
“怎么可能?”我不太相信。
“白天我才见了云舒,是云舒亲口说喜欢王爷的,闺房之事,还是王爷与云舒坦然相告好些,外人怎好多说。”
我扬着嘴角,心里溢着笑意,恨不得马上回去,把温云舒抱在怀里,成亲这些日子,她对我时远时近,美人在侧,却碰不得,云舒她喜欢我,那我这些日子不是白扛寂寞了吗?
我还没走出东宫,太子遇刺了,那是个死士,我受父皇的暗旨,曾经查过三皇兄偷练死士,父皇躺在榻上,他总是拉着我的手说,他最痛恨手足相残,如果重来一次,当年他一定不会逼死八王爷。
我替太子挡下那一刀,跪倒在地,死士也服毒自*了。
太子慌乱,想要找太医,被我拦了下来,“别惊动父皇,这点伤,我没事的。”
“可是你……”
“没事,别声张,我先回王府。”
温云舒看到我受伤,她着急又担心,守了我一宿,第二天,还与我表明心意,我拥着温云舒,心里从没有此刻的踏实,原来,心里有了羁绊,才是活着,怪不得从前活着,总觉少了滋味。
三皇兄刺*太子的事,没能瞒过太子,好在太子秉承了父皇的果断,却比父皇多些仁慈,太子让三皇兄去守边境,一身硬骨的三皇兄最后还是承了太子这份恩情,带着一家子去了封城。
8.
第二年开春,父皇薨了,太子继位,我应了父皇的请求,替太子守了三年的江山,政权稳固。
我曾提出归权于皇上,皇上却说,我救过他一命,这大邺的江山,是萧家的,不是他一人的,我该好好把握朝政,到时候,还指着我儿子替他儿子守江山。
我们相视而笑,从前母妃说过,该是我的东西,她要一件一件还给我,所以,她死在了冷宫,也只有这样,没有罪母,我才能从冷宫里走出来,母妃,你应该安息了吧。
那日早朝回来,春桃送了几个年轻的姑娘出去,现在我看这些双八年华的姑娘,就跟是个长不大的小丫头似的,哪里有云舒好看,只是,云舒越发的调皮了,也不似从前那么怯意了,云舒说,是我让她发现了她原来的自己。
云舒正在作绣,我走过去抱着她,她吓了一跳,娇嗔着,“王爷,都一把年纪了,还玩这一惊一乍的玩意。”
我不撒手,“王妃这是嫌我老了,我儿子可是说,我是天底下最英武的父亲了。”
说到儿子,云舒的笑甜甜的,“王爷不老,王爷就是一百岁,也不老。”
“少贫嘴,刚才出去的几个姑娘,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云舒凝目望着我,一本正经地说,“邺京城的人都说,我善妒,这不,我替你选几个小妾,明日就安排入府,多几个人服侍王爷,我也落得轻松,王爷还没老,还能再替王府多添几个儿女的。”
我蹲在云舒身前,盯着她看,“云舒,你认真的?”
“嗯嗯。”
我微露愠色,“温云舒,我告诉你,我谁也不要,我只要你,你别想撒手了。”
“真的不要?”
“不要!”
“你想要,我也舍不得。”云舒掩嘴轻笑,“那是我给府里添的新人,春桃有喜了,春桃跟青木替我们分担了那么多,我们也要替他们安排好。”
“温云舒,你敢戏弄我了。”我捏着温云舒的鼻子,“你再拿这事来戏弄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爷舍得为难我吗?”温云舒圈上我的脖子,软弱绵绵的吻落下,我昂着头,顺着她的意回应她。
片刻的缠绵,我便沦陷在她的温柔梦里,我横抱起云舒放在案桌上,掀了她的衣裳,云舒急促地喘着气息,娇嗔,“王爷,我们去榻上。”
我欺压身子过去,“换个地方,说不定这次就能生个女儿了。”
云舒露着娇态,又顺着我意,一室旖旎,正合春色。
……
我一直庆幸,自己当年在那些花花绿绿的姑娘堆里,唯一相中云舒,这么个心思单纯,又一心一意爱着我的姑娘,这是我二十五岁之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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