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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试读
黑衣人是影子,当然是影子。
范闲闯入剑庐的时候,他不在那里,因为范闲知道他一旦看见四顾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然而他还是来了,突然出现在城主府中,出现在城主的尸体后。
不论人是生还是死,只要他的肉身存在,总会在阳光之下显示出阴影,影子便藏在这些阴影里。
能瞒过一位大宗师的察觉,捕捉到四顾剑最脆弱的一瞬间,并突兀地出现在三人面前,这位天底下最厉害的刺客,毫无疑问,功法已经提升至他此生的巅峰状态。
四顾剑在轮椅上身体微缩,面色苍白。一剑斩七名城主府高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而最耗损他心力的,却是轮椅背后范闲灌注了霸道真气的双手——从踏入城主府开始,范闲的心意便与四顾剑相逆。四顾剑释势强行压制范闲的意念,然而如今的范闲毕竟是位九品上的强者,四顾剑*人之余,还要控制他的心神,耗时太久,不免也有些吃力。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三年前大东山上留下的伤势,叶流云如云中龙般探出的一爪,庆国皇帝破天裂地的王道*拳,让这位大宗师重伤难愈,残喘至今,已至油尽灯枯之时。
影子选择在此刻出手,就是找了一个绝佳的时刻。
他手中是一柄古意盎然的剑,寒若秋水,剑光瞬间照亮了整座城主府,石阶变得宛若玉石一般晶莹。
影子的脚尖踩在这些玉一般的石阶上,轻点向前。
每点一下,他的身影似乎就亮了一分。
此时府中有几片青青落叶飞了起来,伴随着他手中“秋风秋雨愁煞人”的那柄剑,给剑庐平添了几分肃*。
*!
古剑刺出。
这一剑极为简单,没有任何变着,没有任何蓄势,甚至连一丝颤抖都没有,明亮的剑身秋水无波。
只是屈肘,只是平腕,只是刺出。
因其简单,故而专注,所以强大。
不需要蓄势,因为这一剑他已经蓄了二十几年。
这一剑太快了。
青青落叶飘起,却落在了影子的身后。
空气在被古剑割裂后,还来不及变形,便发出呼啸的风声。
四周的环境来不及做任何变化,庭院内依然那般安静。
唯一变了的只有影子的位置,他踩过石阶的脚尖,身上的光芒,光芒的前端,是那柄光芒最盛的剑。
《庆余年》剧照-四顾剑首徒云之澜
风雷声起。
剑尖距离四顾剑的胸膛只有一尺距离。
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范闲的瞳孔只来得及微缩一下——当年悬空庙里刺*皇帝陛下时,影子手中就拿着这柄剑。
他对这风雷一剑也很熟悉。
悬空庙外,高楼之上,衬着漫山遍野的金黄菊花,影子曾经穿着一身白衣,从太阳里跳了出来,直刺皇帝面门。
那天的影子身着白衣,宛若天上谪仙,大放光彩,素色古剑在手,飘然而至。
今日的影子身着黑衣,依然是那柄素色古剑,身上的光彩依然大肆绽放着,却带着来自地底最深处的幽冥寒意。
范闲心头一片惊骇。这踏石阶、越青叶而来的一剑,是何等样的不可阻拦,是何等样的快速,快到连自己都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甚至已经突破了时间的限制!
影子自逃离东夷城后,便一直沉浸在黑暗中,从来没有行走在太阳下,即便上次在悬空庙刺驾,那看似光彩的一剑里其实蕴藏的还是小意与谨慎,一击不中,即刻撤走。
今天的他却与往常完全不一样,似乎还沉浸在黑暗与负面的情绪中,这一剑却是无比光明正大,数十年的修为全数凝结在剑中,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任何后路,任何退路!
他只是想着前进,只求将这柄剑送入四顾剑的胸膛里。
在这一刻,影子不再是一位刺客,而是一位剑客,是一位复仇的剑客,一位值得尊敬和敬佩的剑客。
风雷一剑,比风更轻柔,更无踪无迹,更快速;比雷更耀眼,更震撼,这是影子所能施展出来的最强一剑,不论范闲、海棠还是谁,此时坐在轮椅上,突然面迎这一剑,只怕都逃不过去。
因为这是二十年来,影子真正刺出的第一剑,是用时间的长河、幽冥的怨恨,淬炼了无数次的一剑。
甚至在剑尖破空的最后那刻,竟隐隐到了另一个层次!
就像四顾剑先前教导范闲时那样,唯有心意相通,方能如此。没有什么比人的心意更快,没有谁比影子此时的心意更加坚决,更加阴暗,更加光明。
阴暗在于仇恨与复杂的情绪,光明在于不顾一切的决心。
范闲浑身上下的肌肉紧绷,体内霸道真气快速运转,然而在这样一剑的面前,他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庆余年》剧照-范闲
四顾剑能。虽然他已经油尽灯枯,虽然他重伤缠绵三年之久,虽然他今日屠尽城主府、大耗心神,可他依然是位大宗师,不能用常理判断的大宗师。
只是他的表情和任何时候都不一样,他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双眼明亮到了极点,右半边碎过的脸颊,让他在这一刻宛若丑陋而恐怖的天神一般,散发着凛然之威。
他唯一能动的只有一只手。
于是他抬起左臂,在胸前四寸展开中食二指,然后并住。
他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风雷一剑。
然后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双眼更加明亮,表情更加肃然,因为两根手指间的那一剑,仍然在往前突进着。
“啊!”
影子就像是四顾剑的影子,紧紧贴着轮椅,一声狂叫,如疯似癫,如痴似狂,如泣如诉,如喜如怒,踏着二十年前逃亡的路,握着家族尽丧、父母同亡的苦,狠狠扎了下去!
寒若秋水的古剑,摩擦着四顾剑突起的指节,发出吱吱的声音,带着令人心悸的焦煳味道,刺入了四顾剑的胸膛!
剑尖进入那具苍老的身躯只有两寸便再也动不得了,因为四顾剑的眼睛已经亮到了极点,如同两颗星辰正在散放光芒,打在影子同样苍白的脸庞上,而四顾剑的手指就像两座大山一般,将影子的风雷一剑夹在了山石间,让其再也无法寸进。
只是一瞬间的停顿。
范闲抓着身旁的小皇帝,像只大鸟般倾斜着飞掠而起,从轮椅后方脱离,划破长空,往府旁的青树下飘了过去。
如果他还留在轮椅后面,或许只会受伤,但小皇帝肯定会在四顾剑与影子的双重攻势之下心脉尽断而死。
飘向青树的途中,范闲脸色苍白猛回头,然后看见了令自己惊心动魄、永世难以忘记的一幕。
四顾剑面无血色,影子的脸也极为苍白,这对兄弟自当年东夷城雨夜后,再也未曾相见,此时却紧紧地贴在一起,只是中间……隔着一柄剑。
剑尖带出一片鲜血,顽强地想往里面钻,四顾剑却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只是用那双明亮得有些恐怖的眼睛看着影子,左手的两根手指稳定而可怕地夹着剑。
城主府庭院内陡然生变,无由生出无数风刃,割裂空气,发出嗤嗤的声响,由四面八方而来,沿循着奇妙的、肉眼无法看见的轨迹,斩向中心地带,斩向影子。
影子穿着监察院特制的莲衣,可在漫天剑气的侵袭下,只抵抗了片刻便开始破裂,绽开一道道小口子,无数相似的小口子同时出现在他的皮肤上,开始向外渗血。
《庆余年》剧照-影子
四顾剑真正的反击并不在外而在于内,那股强大的冷漠的噬血的剑意,随着这一指,这一眼,毫不留情地*入影子体内,让他的五脏六腑在这一刻同时震荡起来,嘴唇不停往外涌血,似乎永远没有止歇的那一刻。但他没有一丝害怕,反而笑了起来,苍白的普通的脸庞上泛起一丝古怪的笑意,笑声响彻城主府,笑声里挟着疯狂的哭意。
“啊!”
影子厉号着,就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正在因为什么痛苦而哭泣,他将全身的真气都送到了手中的剑上,根本不在意自己遭受的痛苦,只在意剑尖与四顾剑心脏的距离。
一道强大的气波在两个人之间爆开,震得四周的青叶碎成丝缕,化成无物!
轮椅不是人的双腿,随着影子的全面爆发,轮椅快速向后倒退,速度越来越快,而四顾剑手指夹着的那柄剑,也正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向着他的体内探去。
四顾剑的脸越来越苍白,眼睛越来越亮,影子的脸也越来越苍白,唇里涌出的鲜血越来越多,在地上涂出了一条血路!
范闲回头时看见的正是这一幕,双手颤抖起来。他不喜欢四顾剑,他理所当然应该帮影子,然而他没有出手,只是颤抖着,冷漠地看着这一幕,这和南庆与东夷城之间的协议无关,和四顾剑与母亲、五竹叔、费介先生当年的情义无关。
他答应为影子制造复仇的机会,但他不会参与到影子复仇的过程中,虽然他不清楚很多年前,东夷城城主府灭门惨案,究竟有怎样的过往和秘辛,但他尊重影子。
影子今天是一位骄傲的剑客,他不是以刺客的身份来面对自己的兄长、东夷城的骄傲、自己心头永远的恐惧和痛楚。
咯噔一声,轮椅终于退到了庭院后方,再也没有丝毫退路,断作无数碎木片,满身鲜血的影子,眼中疯狂之意大作,终于将手中的剑向前再递了一寸。
四顾剑用怪异沙哑的声音笑了起来,跌坐在石阶下的他,双指用力,那柄插在他胸上的剑啪的一声断了!
影子还握着半截残剑,去势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停顿,顺着立于四顾剑胸膛的颤颤剑尖,再次插落下去。
从出现在城主尸身背后到踏阶而下,从刺中四顾剑的胸膛到冲着轮椅连退十丈,直到最后残剑刺下,他只出了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