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仪式开始前,未婚夫找到我说:「还是退婚吧,我忘不掉她。」
计划被打乱,我有点不爽。
「她谁啊?都说好了各玩各的,我肯定不会拦着你去找她的。你再考虑一下?」
沈斯年欲言又止,推了下金丝边框的眼镜,摇头:「不再考虑了,婚房送你,当作赔礼。」
虽然打从相亲以来,我只跟沈斯年见过三回面,但我知道这个人,他一旦拿定了主意,谁都不能改。
我估算他名下那座滨湖别墅的市价,撇嘴:「行吧,那就当我吃点小亏——」
下一刻,天旋地转。
再次睁眼,我正站在一间窄小昏暗的淋浴间里。
热气扑面而来。
和我四目相对的,是一位清瘦俊朗的少年。
我和少年同时尖叫出声。
可是,就算隔着迷离的水雾我也能认出来。
他是沈斯年。
青葱版的,我的前未婚夫,沈——斯——年。
1
的确是怪事。
我现在还穿着订婚时那件红色礼裙,手里捏着碎钻流苏手包,包里还有手机。
但目之所及的一切事物都告诉我,现在是2007年。
电视里播放的是奥运会即将举办的新闻。
室内一应家具都是简陋又陈旧。
墙上的挂历也不像是作假。
摸出手机,无信号。
我盯着因为我的闯入而匆匆洗完澡的少年:「喂,沈斯年,你现在几岁?」
「十八。」
年龄对得上。沈斯年和我订婚的时候,三十二。
「现在是在你家?」
「对。」
经历也对得上。沈斯年是个商业奇才,我和他订婚,是看上了他能帮我打理公司。不过他算是白手起家的,小时候家里很贫穷。
我的问题问完,轮到沈斯年提问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能不知道吗?除了瘦一点,黑一点,少了副眼镜,这家伙简直和十四年后长得一毛一样。
「那你是怎么进来我家的?」
呵呵,我也很困惑好吗?
我烦躁挠头:「我知道你叫沈斯年,是因为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搞不好我出现在你家浴室,都是你害的。」
他愣了一下:「姐姐,你大晚上偷看我洗澡,还说是我害你?」
我气急败坏:「谁偷看你洗澡?你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屁孩,我看你干什么!」
其实说这话我有点亏心。
沈斯年这会儿可真不算小屁孩。
至少个子很高。
我干脆站起来:「派出所在哪?」
能解决当下困境的应该只有警察小哥哥。
然而,我失算了。
警察小哥哥认为我的陈述漏洞百出:「女士,您喝醉了吗?」
「我没喝酒,我真的是从十四年以后穿来的。」
「请您明天清醒了再来吧。」
我咬牙离开,看到沈斯年坐在门口的长凳上等我。
他身上穿着半旧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松松垮垮的,一点型都没有,一看就是那种少年气十足的高中生。
呵,十四年后每天人模狗样地穿西装打领结,谁能想到他这会儿品味如此差劲。
我走过去,踢他一脚:「沈斯年,你跟踪我?」
沈斯年红着脸跳起来:「我没有坏心眼的,我是怕你……怕你晚上没有地方可以去。」
我的确没地方落脚。
沈斯年住A市,而我家要在几年后才搬到这里。我倒是在A市有土著朋友,但现在是十四年前啊,朋友这会儿也都是小学生吧。
十八岁的沈斯年居然关心我住哪里……还挺贴心。
可我还没忘,是他,三十二岁的他,刚把我婚给退了。
我瞪他:「你管我干什么?」
沈斯年的脸更红了。
「要管啊,你不是说,你是从很久很久之后穿回来的嘛。你凭空出现在我家,是因为……你说,我对不起你吗?」
连警察小哥哥都不相信我,沈斯年居然对我是「从未来穿回来」的这个设定深信不疑。
这家伙,现在这么好骗?
我想起十四年之后的职业经理人沈斯年,锱铢必较,睚眦必报,是个典型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他跟我订婚,绝不是因为爱我,而是因为我能帮他在社交界周旋。
这种人,你想骗他,那是痴人说梦。
至于现在嘛……
「你听错了,不是对不起,是你,爱我爱得,死心塌地。」
我摸出手机,调出我和他电子版的订婚请柬,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婚纱照都拍了,你看你笑得多甜蜜。」
照片是我重金请顶级摄影师操刀的,酷炫狂拽。十八岁的沈斯年哪见过这种阵势,顿时瞠目结舌:「真的吗?」
我对他惊愕的态度不太满意:「哎哟,你还嫌弃我啊。」
沈斯年摇头,很诚恳地说:「不是的,我是想不到,我以后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能有姐姐这么漂亮的未婚妻。」
我自动识别「漂亮」这个形容词。
十四年后的沈斯年可从没夸过我。
我略有点得意,拍了他脑袋一记:「小屁孩嘴巴还挺甜。」
比起十四年之后的利益交换、各取所需,这会儿的沈斯年,可真是顺眼乖巧多了。
2
「你说要带我回家,就用这个带?」
我皱眉看着沈斯年从路边推出自行车,感觉不妙。
沈斯年略有点羞赧地低下头:「车子是有点旧,不过我车技很好,不会摔到你的。」
我白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去。
开玩笑吧。堂堂邵家大小姐,什么时候乘坐过如此绿色环保的交通工具?
「沈斯年,你知道未来你见我第一面,开的是什么车吗?」
我说了一个如雷贯耳的顶级跑车的名字,然而十八岁的少年一脸懵:「姐姐,这是什么车,我没听说过。」
非常好,十四年前的沈斯年是个傻子。
我懒得给他宣讲豪车品牌历史,直接坐到自行车后座。少年则伸手解开他的格子衬衫,然后往我腿上遮。
我眼疾手快,打他的手:「干吗!」
沈斯年讪讪:「姐姐裙子太短了,我……我的衣服给你盖。」
为了在订婚宴上凸显身材,我选了件与深秋气温不太合宜的短裙。既露肩膀,又露大腿。
所有宾客见了我都夸我气质优雅妩媚。
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的手脚都是冰凉的。
除了……十八岁的沈斯年。
我阻拦的动作突然停了一下。
于是那件配色庸俗、材质低廉、还被洗得发毛的棉质衬衫就这样盖到我的腿上。
沈斯年冲我咧嘴一笑,轻快地翻身上车,然后开开心心蹬着车子往前跑。
此刻他身上只穿了件白色背心,晚风钻进来,一鼓一鼓。
从背后,我也能看清他手臂上清晰流畅的肌肉线条。
这家伙,小时候身材就这么好。
我嗓子哽了一下,但还是挑刺:「沈斯年,你买衣服的品位真差。」
十四年前的A城很小,沈斯年又把车骑得飞快。前后不过五分钟,我们就又回到了他家。
这是一片老旧拥挤的居民楼。刚才急匆匆去派出所报案,我没留意周围环境。现在看过去,脏乱程度简直触目惊心。
然而沈斯年却对这些早已习惯似的,只是笑问:「姐姐饿不饿?」
饿啊,当然饿。为了把自己塞进这件束身高定礼服,我三天都没正经吃饭。
我哼了一声:「你准备给我吃什么?我们叫外卖?」
果然,沈斯年说:「什么是外卖?」
……我会被他气死吧。
沈斯年提议:「我下面给你吃,好不好?」
没等我答应,他已经从冰箱里取出榨菜和肉丝,当真给我煮面。
「媳妇第一回上门,就给她吃榨菜肉丝面,不寒酸吗,沈斯年?」
沈斯年完全没听出我的不满:「太晚了,菜市场早关门了,姐姐将就一下嘛。」
菜市场是什么鬼。
我嘴角直抽抽:「喂,你知道你跟我第一次相亲,我们吃的是什么吗?」
鱼子酱,欧洲空运的,一勺八百块。
这待遇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沈斯年恍若未闻,只低头,将面倒入两只碗。
大碗,肉多,榨菜少。
小碗,肉少,榨菜多。
他把大碗推过来:「尝尝吧。你说过……嗯,大家都说好吃。」
我内心是拒绝的,但是真的闻起来好香。
而且小尝一口,味道好极了。
我咕嘟咕嘟把汤都一扫而光。
肚子填满,困倦的感觉涌上来。但是环顾四周,这里只有一间卧室,是沈斯年的。
我毫不客气一头栽到他床上,吩咐:「喂,你的床给我睡,你去睡地板。」
「要是半夜敢占我便宜,你就死定了。」
3
其实第一眼看见三十二岁的沈斯年,我还是蛮中意的。
五官俊朗,气质清冷。虽然眉宇间有挥之不去的阴郁,但,真的颜值很高。
他偏爱深色系的衣服,一件灰蓝色衬衫,硬是被穿出几分禁欲色彩。
所以我能选中他订婚,也不全然是因为他经商手段高超。
只不过我俩约会第二面我就知道,他对我,甚至没有半点真情实感。所以我便也安之若素了——貌合神离的夫妻,我倒也见得不少。
我曾经想过,或许我们结婚之后也不会同睡一张床。
但没想到,阴差阳错的,我居然睡到十八岁的沈斯年床上。
晨曦微光照进来的时候,我听见洗洗刷刷的声音。
沈斯年昨天在客厅打地铺,今天起得也挺早。
我打着哈欠,伸手去摸我放在床头的裙子。
摸了个空。
我瞬间清醒,裹着被子跳下床。
沈斯年家太小了,我三秒钟就找到他的身影。
还有,我的裙子。
沈斯年弓着腰,哼着歌,把我的小裙子泡在洗衣盆里,卖力搓洗。
胭红真丝布料薄如蝉翼,漂在水上一荡一荡,宛如我的心在滴血。
「沈斯年住手。」我颤声,「你在干吗?」
沈斯年略微不好意思地直起身子:「姐姐,我看你昨天吃面的时候把汤汁滴到领口,所以我帮你洗……」
我绝望:「沈斯年,你知道什么是高定吗?你知道什么是干洗吗?你知道这礼服是我专门请意大利设计师设计,然后花三个月,一针一线手工缝制的吗?」
沈斯年:「……」
我对于十八岁小屁孩的理解力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行了,啥都别说了,你,带我去买衣服吧。」
沈斯年愣了一下,然后非常坚定地说:「好。」
哪怕时尚是个轮回,但在十四年前的商城转了两圈,我啥都没看上。好容易试了一件衣服想买,沈斯年却红着脸,拽了下我的衣角。
「那个,姐姐,我没带这么多钱。」
我眉头一挑,刚想说,姐姐有微信有支付宝,何必要你掏钱。
然后我就哑口无言了。
因为此时还没有移动支付。
沈斯年很穷,他只带了五百块钱现金出门。
而我不能嘲笑他。
因为我比他更穷,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不,也还是有的。
我身上戴着首饰,可以卖掉换钱。
然而,我又失算了。
「你凭什么说是假货!这是C家当季新款,我是VVVIP客户才买到的!」
二手奢侈品店员面无表情:「女士,C家根本没有出过这一款,您这个,最多是高仿,不怎么值钱。」
……下次穿越之前我一定要在身上戴满黄金。
我穿着这件沈斯年掏钱买的、无论是做工还是剪裁都无法彰显我完美身材与优越气质的衣服,重重叹气。
邵佳韵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要不然,我还是去投奔我的家人吧。现在我爸应该已经发家致富了,他肯定比沈斯年有钱。
我问沈斯年:「你知道去B城怎么坐车吗?我要回娘家。」
他想了想说:「如果姐姐想买票回家的话,我先打几天工,攒一点钱给你。」
什么鬼啊!
沈斯年你小时候这么穷困潦倒吗!
「因为我身上所有的钱都拿来给姐姐买衣服了。」
我哀怨:「要不然我把衣服退了,拿这钱买票回家。」
沈斯年呆了一下,伸手拦我:「不要啊姐姐。」
「为什么不要?」
少年的眼睛里有轻柔的光芒一闪:「因为这是我给姐姐买的第一件衣服。」
「而且,我觉得很好看。」
4
十八岁的沈斯年,白天去学校上课,晚上还要兼职打工赚钱,简直忙得像个陀螺在转。
和他相亲之前,我做过背调,大概知道他自幼无父无母,是姥姥把他带大的。为了给老人养老送终,欠了不少外债,直到上完大学才还清。
但我亲眼看见才意识到,沈斯年还债的过程如此艰辛。
嗯,后悔让他给我买衣服了。
其实更便宜一点的服装也无损我美貌,不是吗?
所以我主动提出,也帮他做点家务什么的,减轻一点负担。
可是沈斯年不同意:「姐姐是客人,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啊,看不出来,这小孩还挺上道。
虽说不用做家务,但我也随手帮他归置了几样物品。
沈家很小,四十来平米,一室一厅,客厅里还有一多半空间摆了大大小小的画架。
我问沈斯年的时候,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我在美术学院读书,平时也在家练习的。」
诶,我前未婚夫明明是学商科的。
「我画得好吗,姐姐?」
我偏头去看沈斯年的几幅作品。
笔触灵动,画风真挚,可见他天赋很高。
拜我暴发户爸爸所赐,我打小上过不少艺术课程,审美还是比一般人略强点。
但是这家伙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读美术啊。
我按下心头疑惑,点头:「很好。」
沈斯年心满意足地转身,继续去复习功课。
到了周末,沈斯年拿回来一点钱给我:「多打了一份工,足够买车票了,我明天陪你一起去B城吧。」
我看着他发青的眼圈,极力压制住心里翻涌的那一点酸涩。
「也好,我会让我家人把钱还给你,车票,衣服,还有这几天的伙食费。我不会亏欠你。」
但是沈斯年说:「我不要钱。」
呵,真不容易。十四年后的沈斯年,按小时收咨询费,连跟我相亲时都分秒必争回邮件,现在他跟我讲他免费。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少年眼神清澈,语气认真,「我想问姐姐一个问题……既然你跟我很熟,那想必你知道,我以后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难以回答。
我遇到的沈斯年,看似沉稳内敛,实则野心勃勃。所以他才会同意和我订婚,利用我「邵家大小姐」的名头帮他拓展事业。
我吞吞吐吐地说:「你……会很成功,很有钱。」
沈斯年的眼底划过一丝疑惑:「你是说,我的画,会很成功吗?」
「不是画画,是帮人赚钱。你以后的工作,是帮人管理公司,公司越赚钱,你的分红越多。」
沈斯年明显对这种工作内容很不理解,所以他追问:「那我快乐吗?」
嗯,也许是快乐的吧。
那时的沈斯年体内仿佛有个深不见底的空洞,只有用钱和名利才能填满。
他赚到了那么多钱,所以他应当是快乐的。
我懒洋洋弹了十八岁的沈斯年脑门一记:「喂,能娶到我这么漂亮的媳妇,你说你快不快乐。」
沈斯年的脸,腾的一下,红透了。
仿佛不乐意我总是调笑,他抗议:「既然你是我媳妇,我为什么还要叫你姐姐?」
我笑呵呵地说:「因为你现在小啊,不叫姐姐,叫什么?」
「那我以后是怎么叫你的?」
我努力回忆我和沈斯年相处为数不多的场景,得出一个结论。
他以后,叫我「邵小姐」。
我面不改色撒谎:「你叫我亲亲宝贝。」
这下,沈斯年不止张口结舌,连眼神都不敢往我身上瞟了。
5
翌日我和沈斯年起早,赶车去B城。大约是因为睡不够,沈斯年有点蔫蔫的。
「要不你回家睡,我自己去就行。」
「不行,我要陪你的。」沈斯年摇头拒绝,「我怕你找不到回来的路。」
我非常无语:「可是我为什么要回来。」
找到我家人以后我肯定跟他们一起住啊。
我和三十二岁的沈斯年都已经退婚了,我还能一直赖在十八岁的沈斯年家里不成。
沈斯年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憋出一句:「你不是我媳妇吗?」
「所以?」
「……那你不会回来看我吗?」
我想,应该是不会了吧。
毕竟未来的沈斯年一丁点也不喜欢我。
但是对上此刻沈斯年期盼的眼神,我只好撒了个连我自己都觉得过分的谎:「会的。」
大巴车晃晃悠悠,沈斯年很快睡着了。
我却毫无睡意。
在我爸下海创业,赚到第一桶金之后,就把我放到了一座封闭式管理的私立学校住校读书。周六是唯一一天家长探视日。
所以在这里,大概能遇到我爸。
我带着沈斯年找到学校,蒙骗进去。
偌大的食堂里坐满了看望孩子的家长。一桌一桌,吵吵嚷嚷,热闹极了。
我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十岁的自己。
穿着精致可爱的娃娃领连衣裙,脸上挂着小萝莉特有的天真表情。
桌边坐了个中年阿姨,正把手里的保温壶递给我。
我冲阿姨露出甜美微笑。
沈斯年很兴奋:「姐姐,姐姐,那个是你,对吗?好可爱!长得跟你现在简直一模一样。」
我翻个白眼:「你开玩笑吧,我都没有变美吗?我不应该每天都比昨天美一点吗?」
沈斯年讪讪摸下鼻头:「姐姐说得对。」但他随即又激动起来,「你旁边的那个阿姨是你家人吗,我们去跟她说话啊。」
「她是在我家做了很久的保姆。」
「那也应该感情很深。」
「还行吧,要不是几年以后她会被我后妈收买、污蔑我偷钱,我还是愿意去搭个话的。」
沈斯年:「……」
我们眼睁睁看着保姆起身离开,而十岁的我,依然坐在原地,时不时抬头去看窗外,仿佛还在等人。
我解说:「我在等我爸。他工作忙,有时候能来看我,有时候不能。我妈……我妈在我更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众人都团聚的场合,更显得角落里的我,形单影只。
沈斯年幽幽问我:「我们去陪陪你,好吗?」
「不用。」
「为什么不用?你很孤单啊。」
我的心狠狠一抽,但我还是云淡风轻别过脸:「这才哪到哪啊。等她长大就好了。」
长大了,就不会在意孤不孤单这种小事了。
因为那个时候她就会知道,只有钱,才是值得依靠的。
我的感慨时间没超过三秒。
再回头,沈斯年已经大跨数步,坐到了桌子旁边。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方才还是愁眉苦脸的小孩喜笑颜开,差点没蹦起来。
我眼睁睁看着十八岁的沈斯年和十岁的邵佳韵并肩而坐,你一言我一语,聊得不亦乐乎。
……小时候的邵佳韵也这么好骗吗?
沈斯年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傻瓜!
不知为何,我觉得眼睛有点酸。
天色渐暗,寄宿学校的探视时间也快要结束,然而我等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虽然早已猜测过这个结果,但我还是有那么一点难受。
另一边,沈斯年已经带着十岁的邵佳韵从食堂走出来。
小女孩调皮,硬是要走花坛的边边。沈斯年很有耐心,当真握住她的手任她走,只不过视线牢牢粘在她身上,怕她摔下去。
我两手抱胸盯着他们。
此刻,沈斯年脸上带着轻松而温柔的笑。
这种表情,我从未在我前未婚夫的脸上见过。
要不是他们容貌丝毫不差,我几乎要怀疑,这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人。
沈斯年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慢慢松开手。
十岁的邵佳韵皱起眉毛:「大哥哥,那个姐姐是你女朋友吗?」
呵,竟敢让我叫他哥哥。胆子不小。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沈斯年本就犹豫,这会儿更是不知如何作答。
十岁的邵佳韵视线在我俩之间游弋:「如果她不是的话,我可以做你女朋友吗?」
妈呀,我小时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一时之间沈斯年也转不过弯来:「你不可以做我女朋友……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应该是我女朋友……啊也不对。嗯,我是说,我已经……」
他的手指遥遥一指我,总算捋顺了我们三个的关系。
「我是她的……老公。」
6
撒了一个谎,就不得不撒第二个谎。
我脸上有点灼热,只能低下头,算是默认,沈斯年真的是我老公。
十岁的我看起来有点失望,不过她还是乖巧地冲我们招手告别,然后转头往宿舍里跑。
见她走远,我拧眉骂沈斯年:「喂,你在跟小孩子说什么啊!把她教坏了!」
沈斯年脸上还带着哄孩子式的微笑,一时间没有收回去:「我又没有说错。未来,我们不是结婚了吗,连婚纱照都拍了。」
「……」
这是机智如我,第一回哑口无言。
沈斯年问:「姐姐你不想跟小时候的自己说点什么吗?」
「有什么可说的。」
他「哦」了一声,似在自言自语:「我其实很期盼未来的我能跟现在的我说一些话。好希望他告诉我,现在的困难都是暂时的,只要我再坚持一下……以后的日子就会很轻松,很快乐。」
我眯着眼睛构想成熟版沈斯年的形象,然后毫不留情戳穿他幻想:「假如他能看见你,肯定会觉得你是个憨憨。」
幼稚版沈斯年被我这么怼来怼去,居然也不恼,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是我觉得姐姐小时候,特别单纯可爱。」
这时的我,尚且不知道世界有多复杂,当然单纯。
不过吧,单纯的另一个含义就是傻。
我对此嗤之以鼻:「她也是个憨憨,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她都不知道吗?」
「小朋友都是这样天真无邪的,等长大以后……」
沈斯年飞快瞟我一眼,住了口。
我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沈斯年,你是觉得我现在不可爱,对不对?」
其实我早知道,现在的我,唯利是图又作天作地,欠揍得要死,要不是因为十八岁的沈斯年人傻又好骗,肯定早把我赶出家门了。
但是沈斯年异常认真地说:「不是的,现在的姐姐也很可爱。是不一样的可爱。」
我的嘴角突然抑制不住翘了一下。
这家伙嘴巴还挺甜。
「别磨蹭,既然学校里找不到我爸,那就去他公司好了。」
我带着沈斯年横穿B城,终于找到我爸的公司。
这会儿他事业还没做那么大,公司保安也不多,我随便找个借口混了进去。
透过虚掩的办公室门,我看见,我爸正搂着一位身怀六甲的女人,甚至还在她面颊亲了一口。
他们身边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兴高采烈说:「爸,电影真好看,我今天玩得很开心。」
女人说:「那我带孩子先回家,你也早点回。」
所以,那个男人之所以不去探望女儿,是因为他在陪别人。
沈斯年愣在当场,然后扭头看我,不知所措。
我只看一眼就挪开视线,淡淡道:「你不用绞尽脑汁想该怎么安慰我——凭你现在的脑瓜也想不出来。我早知道了,那个女人是小三,跟他很多年。旁边那个,是她和我爸的私生子。私生子的生日,甚至比我还大……」
「你都无法想象我爸逼我喊哥哥的时候,我心里有多恨。」
在以后的很多年里,这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会成为纠缠我无休止的噩梦。
我是花了很多的血和泪,才从那具天真的、懵懂的身体里,长出一副坚硬铠甲。
我以为沈斯年会继续沉默,没想到他说:「姐姐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吃苦吗?也许吧。世界上哪个长大的人不吃苦呢。我想对十八岁的沈斯年说,长大后的你也一定吃了很多苦,毕竟你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能拿到那般煊赫的名望地位,绝非易事。
但我只是漫不经心说:「习惯了。」
如果我不聪明一点、心狠一点,在邵家,骨头渣都被啃没了。
这个女人自以为把持住了我爸的心,殊不知一日为渣男,终生是渣男。
再过个几年,会有另一个更年轻的女孩子取代她。
世间因果,自有报应。
只不过,在我爸的新小三登堂入室,把她设计赶走的时候,我也暗中出了一份力而已。
假如我们在演偶像剧的话,现在这个时候的画面,应该是特写沈斯年眼含泪水。
悲怆音乐渐渐响起,烘托渲染他复杂情绪。
字幕上会是他的内心独白:邵佳韵真的好特别哦。
然而,我又失算了。
沈斯年歪着脑袋皱着眉,一本正经纠正我。
「可是姐姐,你说得不对。房间里的那个小孩……是女生欸。」
7
怎么说呢,现在我也蒙圈了。
明明我爸还是我爸,小三也还是小三,为什么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会由男变女?
不要说什么他是为了争宠女扮男装,这个私生哥哥交往过几十上百的女朋友,不可能这么多人都在同时替他隐瞒。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决定暂时不把真相说出来,再撒个谎,说我是我妈妈娘家的远房亲戚。
先取得我爸信任,再慢慢告诉他事实。
我知道我和妈妈长得很像,所以我爸看见我的时候,脸色明显很差。
然而我低估了他的警惕。
在我试图讲出家里一些私事、以证我所言不虚的时候,邵南风说:「柳家那个老头早已经老糊涂了,凭他还想管束我——你跑过来给我编造这些谣言,有什么居心?」
到了嘴边的「我需要住的地方和一些钱」戛然而止。
「我没有什么居心,我只是想取得你的一点帮助而已。」
邵南风上上下下打量我,冷哼:「想敲诈,你觉得我会怕?」
怒气到了顶点,我反而笑了:「你觉得我是在敲诈?」
「我不管你是谁,我也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空口无凭,你敢拿出证据来,要多少钱我都给。」
邵南风冷笑,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钱,一张一张往我身上丢:「说几句话就想拿钱,你还嫩了一点。这点钱给你当路费,回家转告柳老爷子,我知道他记恨我,嫌我一个司机,拐走了他柳家的大小姐——但是现在他女儿死了,他还老得不能动弹,佳韵又在我手里,你们就消停一点,不好吗?」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卑劣无耻的人,会是我的父亲。
可是,又有什么不敢相信的呢。
明明是他,一边用我妈的私产创业,一边另养一个家。
明明是他,在正式迎娶小三、在我被后母和私生子捉弄的时候,不闻不问,听之任之。
明明是他,在我和私生子都快要成年的时候,决定将公司交给他。
我才是他原配妻子的女儿。
可他却说,「你是女孩子,不能继承我的事业」。
所以他给我一个濒临*的子公司,用来堵众人的口。
而他蒸蒸日上的总公司,交给了那个仅比我早半年出生的私生子。
我费尽周折选中沈斯年作未婚夫,就是希望借他帮我多夺一些家产。
我想让我爸知道,我不是他随意摆弄的孩子。
所以在我和沈斯年宣布订婚的时候,我爸破天荒地给了我一个拥抱。
他说:「孩子,你这个丈夫选得好。」
是啊,是选得好。
邵南风以为沈斯年可以为邵家所用,却想不到我早和他有了暗中交易。
——「我的条件摆在纸面上了,我的要求也很简单,邵家分给我的产业,我要做到最好,而且我要你帮我拿到我爸的公司。」
——「我就是这样,明码标价。沈先生以为如何?」
那时,沈斯年沉默了足足五分钟才抬起头,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但随即变得冷静。
「好,我答应你的条件。」
婚约,就在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正式缔结。
我早知道我和我爸彼此都不信任。
现在来找他,也不过是寄希望于,他对女儿的刻意打压,是在她长大以后。
到底还是我天真了。
原来从头到尾,他根本就不相信柳家,更厌恶身上流淌着柳家血脉的邵佳韵。
我俯身捡起地上的钱,似笑非笑。
「这路费我拿着了,邵先生,有缘再见。」
邵佳韵是不会跟钱过不去的。
就算心里难受,她还是会微笑的。
我走出门外的时候,看见了沈斯年。从表情判断,他什么都听见了。
明明陷入家庭纠纷的是我,他却仿佛比我更委屈。
「姐姐,你爸爸他……」
我冲他优雅一笑:「我拿到了一些钱,给你吧,这几天麻烦你了。」
沈斯年皱眉不接:「姐姐,你这是在哭吗?」
明明一点眼泪都没流,而且我端出来的是经过礼仪老师培训过的微笑,这家伙凭什么说我在哭。
我说:「你回家吧,不用管我。」
沈斯年摇头:「你是我媳妇,为什么不要我管。我一定要管你,你跟我一起回家吧,回我家。」
回他家?
亲生父亲都不信我,为什么十八岁的沈斯年,对我如此深信不疑呢。我张了张口,想骂他蠢,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沈斯年,我跟你回家,你嫌弃我吗?」
假如是三十二岁的沈斯年,必定是会嫌弃的。毕竟他娶我就是看中了邵家的人脉和产业。
可是十八岁的沈斯年很坚定地说:「不嫌弃,我会好好养你的。」
我一定是疯了,在这么低落的情绪下,居然还能跟他开玩笑。
「好好养我,就给我吃榨菜肉丝面?榨菜五毛钱,面条一块钱,肉丝两块钱,两个人吃,平均一个人一块七毛五……沈斯年,你糊弄我。」
沈斯年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姐姐不喜欢的话,我……我也会煮其他面的。」
8
大概是因为给我吃一块七毛五的榨菜肉丝面而心存愧疚,沈斯年带我去了一家很像回事的餐厅吃晚饭。
他不停给我夹菜,仿佛我受的气,可以用食物补回来一样。
我则冷静回想刚才与我爸见面的种种细节。
比如说,为什么私生子的性别会变。
再比如说,为什么我爸会说外公「老糊涂」。明明,外公去世得很早。
是我的穿越导致了这些不同,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离奇事情一件接一件,我只好见招拆招。
凭借记忆,我带沈斯年去了养老院。
假称我是柳家亲戚的借口挺容易被接受,大概因为我真的长了一副柳家人的脸。
顺利混入病房,在看到枯瘦的外公时,我嗓子立刻哽住。
前世我对外公印象不深,因为父母私奔成婚,我到六岁时才第一次见到外公。
但是每每他见了我总是很慈爱。
其实此时患有阿茨海默的外公大概率已经不认人了。但一看到我,居然老泪纵横。他颤声招呼我坐到轮椅旁边,然后说:「媛媛啊,你别不要爸爸。」
媛媛是我妈妈的小名。
外公是把我当作了妈妈。
外公外婆生育艰难,年近半百才有了我妈妈。作为柳家唯一的千金小姐,柳媛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只可惜情窦初开的她,爱上了在柳家作司机的邵南风。
门不当户不对,这段感情不被允许,在两人私奔后,外公震怒,也放出了不允许柳媛再回家的狠话。
是很多年之后,一直到外婆去世之前,他们才和解。
不过好景不长,和好没有多久,因为我妈妈积劳成疾撒手人寰,外公悲伤过度,也很快去世。
所幸这一次我穿回来,出现了些许不同,外公虽然病弱,却依然撑到了现在。
我强忍悲痛,顶着媛媛的名义,笑着给他捏腿。
外公傻笑:「捏得真好。」
接着他看到了沈斯年,居然笑逐颜开:「这个小伙子好,一看就心眼好,我喜欢。媛媛交给他,我放心。」
这是哪跟哪啊。辈分都差了老远呢。
我哭笑不得,沈斯年却一秒入戏。他百伶百俐半跪下来,许诺。
「放心,叔叔,我一定好好照顾她。」
外公笑得更灿烂了,干脆把我俩的手握在一起:「那你们可要好好的啊,早点给我生一个小媛媛。」
沈斯年又是脆生生一口答应:「哎!」
我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
我俩又在病房里哄孩子似的哄了半天我外公,然后赶在探视时间结束前离开。
一出门,我就狠狠掐了沈斯年一把。
「为什么要骗我外公。」
沈斯年吃痛,边躲边辩解:「我没骗,我是真的想照顾你。」
「你一个小屁孩,又要读书又要打工,你怎么照顾我。再说我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的,为什么要你照顾。」
「你是我媳妇嘛……」
对上沈斯年扭扭捏捏却又坚定无比的眼神,我觉得,有点不妥。
是我骗术又精进了吗?还是这小孩真的傻。
他这种承诺,连厚颜无耻如我,也感觉有点过意不去。
我字斟句酌:「其实吧,沈斯年,是这样的,你跟我呢,感情可能并没有很深。你知道吧,婚纱照拍得美,不代表我们就彼此相爱……」
他一口咬定:「怎么可能。我眼光很好,肯定会喜欢姐姐。」
哎呀。
记忆里那个沈斯年,跟我相亲时冷若冰霜,退婚时义无反顾。
但他,小时候居然如此会撩?
不过讲道理,假如按年龄区分,可能……可能我也有一点喜欢十八岁的沈斯年。毕竟这家伙温柔又细腻,特别讨人喜欢。
所以,要么是未来几年,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情导致他性情大变,要么,世界上可能存在着另一个可爱版的沈斯年。
我喃喃:「要是未来的你也是现在这种性格,我肯定会……」
沈斯年愣了一下,非常期待地问:「会怎样?」
还能会怎样?
谈什么商业合作,先扑倒了事。
当然,一边合作一边扑,也是可以的。
就是不知道「买卖」做完了,我还能不能舍得跟他离婚。
我正发呆,楼梯口飘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香烟味道。
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掐灭手里的烟,定定看向我们。
他看起来三十出头,约莫就是跟我订婚时的沈斯年的那个岁数——但他的眼神平静似潭水,仿佛一点涟漪都没有。
其实他五官精雕细琢,但他周身都陷在这淡蓝色烟雾之中,却意外地,只让人记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我的脚步停了一瞬。
莫名觉得此人眼熟,但想不起来他是谁。
我还在思考,他已上前一步:「鄙人许宥,是柳家老爷子的义子。」
原来是与我仅有数面之缘的许宥。
外公膝下没有男儿,便收养几个天资聪颖的男孩子充作帮手,许宥,便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似乎也是跟着外公时间最久的一个。
从前,我管他叫「小舅舅」。
前世,柳家在外公去世后,树倒猢狲散,也不知许宥去了哪里。
「天很晚了,我送两位回城吧。」
养老院建在郊区的半山腰,确实不容易打到出租车。
既然是认识的人,我便放心不少,很从容地说:「那就多谢小……多谢许先生了。」
许宥沉默着开车将我们送回城,晚上路况很好,不过十来分钟,我们已经抵达市中心。
下车后,我礼貌朝许宥招手告别,沈斯年的脸色却一直很不自在。
我解释:「这是我亲戚。」
沈斯年闷闷应了一声,半天才有点不高兴地嘟囔:「那他也不能开车的时候一直从后视镜看你。」
我有点嫌弃他管东管西:「我这么美还怕人看?再说,还没结婚呢,就不让别的男人看我?你就算结婚了也管不了我这么多吧。」
沈斯年结结巴巴问:「所以我们什么时候才会结婚?」
「十四年之后吧。」
「太晚了,要不然现在就结……」
我正在喝水,差一点被呛到:「小屁孩你毛都没长全就惦记娶媳妇,媳妇是那么容易娶的吗!」
「那十四年之后,『他』是怎么娶的你?」
我努力回想我和沈斯年有如商业合作一样的求婚,继续瞎掰:「就很浪漫啊,一掷千金,挥金如土,知道吧。」
沈斯年的脸一下子垮掉:「怎么又是钱。」
我看他郁郁寡欢的样子有点好笑,像安抚宠物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啊,有钱才能浪漫嘛。」
9
回到A城,沈斯年当真说到做到,乖乖打工赚钱养我。
其言出必行,让我大为震撼。
但是,考虑到十四年后他出尔反尔、退掉跟我的婚事,所以我也不能完全依赖他。
我需要自己找点事情做一做。
说起来容易,但是我在这个世界,连个正常身份都没有,很难求职。
费了几天劲,总算找了个兼职,在酒店大堂里弹钢琴。当年,为了提高个人才艺钓个「金龟婿」,我是很下了一番功夫去提升音乐技能的。
没想到现在用它来谋生,真的是,男默女泪。
我把兼职的钱拿给沈斯年。
「喏,买菜钱。」
沈斯年躲来躲去不肯接。
我有点烦这样推来搡去:「喂,你又读书又打工,时间这么宝贵,我帮你减轻一点负担不好吗?」
「可是用姐姐的钱,我会不安。」
「喂,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们的婚前协议早约定了,共同家用你承担,我们的收入各自自用。我要不是看你现在年纪小,我才不……」
「我不小了,为什么总说我小。」
沈斯年皱着脸站起来,拿手比划我俩的身高差:「你看,我不小。」
少年突然凑得很近,他身上带着的那种干净而蓬勃的气息拂过来,我居然有了一瞬间口干舌燥。
为了掩饰,我恶狠狠训他:「懒得跟你废话,不拿钱,我就搬走。」
沈斯年现在是典型的吃硬不吃软。我这话一放出来,他乖乖收钱。
于是,我放心继续赚钱。
虽然总是自负于我的优越容貌,但被人缠上的时候,我还是有点不爽。
酒店某个小*是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不知打哪儿听说我缺钱,要我去「家教」。以我的上辈子混迹纨绔子弟群体的经验,怎可能不知道他是什么花花肠子。
这人,是想泡我。
可他钱确实给得很多。
我有点犹豫,毕竟,邵佳韵的性格就是爱钱如命。她上辈子连婚姻都可以拿来换钱。
所以为啥我要拒绝呢。
大概是我由奢入俭适应得还不错。
没办法,我就是如此机灵多变。
该二代脾气还不错,脑洞也很大,被我拒绝后只说了一句:「欲擒故纵?我喜欢。」
因为这个插曲,我早半小时下班回家。
按往常作息,沈斯年此时应该正在练习。
但他没在画画,而是捧着手机,正极为认真地敲字。
我顿时察觉不对劲。
最近几天,沈斯年都频繁用手机。以往他手机一天充电一次,现在经常搁在插座上充电。
第六感告诉我,他是在跟人聊天。
这小家伙人际关系简单,该聊的在学校里也聊完了,所以他现在在跟谁聊?
我蹑手蹑脚凑近去看,只看见屏幕上五个字「你要好好的」。
这个措辞也很不对劲。
我低哼一声,沈斯年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姐……姐你怎么提前回家了。」
连态度都很可疑。
我眯起眼,琢磨该怎么办。
是怀揣八卦之心追问他在跟谁聊天?还是义正词严指责他背着我撩别人?
我突然想起十四年之后,沈斯年退我婚时的借口——「我忘不掉她」。
「她」,是谁?
所以原来,这家伙早就心有所属了吗?
那这一天天的百依百顺,都是演给谁看。我高深莫测收回目光,然后狠狠踹他一脚:「你为什么不去做饭。」
沈斯年一溜烟跑去厨房。
端出来的是云吞面。
还行,在我抱怨之后,晚餐规格有所提升。
不过我咬破云吞的气势,几乎可以把沈斯年生吞活剥。
沈斯年这个憨憨,居然对我的狂吃海塞的行为完全误解:「原来姐姐喜欢吃云吞,小心烫啊——我会多给你包的。」
呵,贤惠有什么用呢?你跟别人聊天的时候,有想到我吗?
直到深夜,熄灯入睡,我都觉得心里有根小刺。
据说,撒谎撒多了,自己就当真了。
我恐怕也是如此。
天天挂嘴边说我是沈斯年的媳妇,现在是真把他当成私有物了。连查岗这种事情,居然都准备要做。
我犹豫着溜下床,一步一步靠近客厅里打地铺的沈斯年。
安静夜里,沈斯年呼吸平稳绵长。
而他的手机就放在枕边。
我小心翼翼跪下来,伸长了手臂去够,几乎半个身子都悬在沈斯年上面。要不是四周漆黑、这家伙又在沉睡,这姿势必定是有够暧昧。
就在我的手指碰到手机时,沈斯年突然翻身,从侧卧变作平躺。
我没提防,正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手没撑住,整个人下落,几乎要砸到沈斯年脸上。
险些撑住,并没有砸到。
但是沈斯年已经醒了。
他的声音还带一点喑哑:「姐姐在做什么?」
为什么沈斯年会醒?
邵佳韵应付她那间小破公司高管的时候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机灵。
我说:「那个沈斯年,你做噩梦了,说胡话,我过来看下你。」
沈斯年略带惊诧「唔」了一声,慢悠悠:「可是我都没有睡着,怎么会说梦话。你又骗人。」
他还不怕死地又添了一句:「姐姐是因为喜欢我,所以才过来看我的,对不对?」
10
呸呸呸。谁喜欢沈斯年。
又自大,又冷血,又不近人情。还退了我的婚约。我不要面子的吗?被退婚了还喜欢他?
为了躲自恋版的沈斯年,我干脆多申请两小时的兼职,每天下班时间从八点变成十点。
这天,同事过生日,按公司传统,所有人都会帮她庆祝。曾经请我「家教」的小老板也在其中,只不过,他的追逐目标已经换成了酒店的一位迎宾小姐。
这个圈子没真情,我早已见怪不怪。
聚会结束,小老板好心送几位没车的同事回家,我恰好是最后一位。
下车的时候,在路口碰到了沈斯年。
他手里拎着一袋垃圾,脸上平静的表情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变作忧虑。在看清我喝了酒以后,脸色更阴沉。
我无颜面对「污蔑」我喜欢他的沈斯年,闷头快走。可这家伙居然追上来,问:「这个车,是什么牌子。」
「什么?」
「我问,这车是不是很好?」
「还行吧。可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斯年的眼神,亮得吓人:「有十四年后我们相亲,我第一回接你的时候的车好吗?」
酒劲上涌,我怒喝:「沈斯年!」
他死咬着下唇,挤出几个字:「在B城的时候,你就坐了许宥的豪车,回到A城,你又坐这个人的豪车。」
真的是莫名其妙:「我坐他们的车怎么了?」
沈斯年垂下脑袋,半天才说:「别坐,好吗?我不读美术了,我改读商科,我会赚钱的,而且,你不是说我以后会很有钱的吗,所以我总会买车给你的。你喜欢钱,我就去多挣钱,挣很多钱给你。」
「只要你喜欢,我都会做的……」
真的是够了。
就因为我爱钱,他就要读商科去赚钱?
就因为我骗他说我们相爱,这孩子就对我死心塌地?
眼前的沈斯年,为什么这么蠢。
我盯着他毛茸茸的头顶,下了狠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毕竟不是丧尽天良的坏人,沈斯年也不至于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么折腾他,甚至毁掉他梦想,确实有点过分。
我艰难地说:「你不要为了我,改读不喜欢的专业。对你来说,我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你不是我的未婚妻吗?」
承认自己错误确实好难,但我还是说出口了:「曾经是,但我穿回来之前……你提出要跟我退婚。反正我们互相也没什么感情嘛,我就同意了,所以我跟你,其实早就没关系了……」
「抱歉我骗了你,但那是因为我刚被你退婚,心里还是有点生气。」
白也坦了,歉也道了。然后呢?
我审视沈斯年脸上复杂的神色,突然觉得心里空洞洞,特别没底。
这家伙,被我蹭吃蹭喝这么久,肯定会生气的吧。
但是沈斯年问:「你说,你和未婚夫没什么感情?那你们为什么会结婚?」
我讷讷:「就,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很难理解……但是,我们确实是利益交换,契约结婚。你不喜欢我,我不喜欢你。我们的关系很僵硬很冰冷的,一丁点都不像现在这样……」
他不再说话了,眼底迷茫一片:「现在,是怎样?」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现在是怎样。
就反正,我们天天住一起,粗茶淡饭,苦中作乐。我天天怼他招惹他,他一点不生气,反而还越发照顾我。
我已经很久没经历过这种「简陋」的生活。
但是因为跟我住一起的人是沈斯年,我好像从未如此快乐。
「现在,我还挺……还挺喜欢你的。」我硬着头皮坦白,「这不是骗你啊,这不是为了继续赖在你家而骗你,也不是那种lsp的喜欢,就是……作为室友和朋友的话……」
我话没有说完,沈斯年已经大跨步上前揽住了我。
「你未婚夫怎么这样傻。」
本来我就有点醉酒,被他这样一闹更是脑子不灵光:「没有啊,你很聪明的,你是2021商业精英还是什么鬼,我就是在一本杂志上读到你的……」
沈斯年摇头把脑袋都埋到我肩窝:「我是说,他怎么这样傻,为什么会不喜欢你。明明我特别喜欢你。喜欢到……一想到其他人对你也有和我一样的心意,我就好焦虑。」
「邵佳韵,我们来谈真正的恋爱吧,把作为你未婚夫的我抛开,我们就这样继续下去,好吗?」
我差一点就答应了。
但是,这个情况属实不对劲啊。
我用力拍一拍自己脑门,终于想明白是哪里不对劲。
是年龄。
「你还小,真的。」
沈斯年额头上的青筋都绷起来了:「我不小,十八岁怎么能叫小。」
「是比我小啊……我不跟比自己小的男孩子谈恋爱……太麻烦了,什么都要我教他……」
沈斯年一双幽黑双眸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略微强势地抬起我下巴,逼着我与他对视。
「不用你教。我会自学。」
少年试探着的,在我唇边轻轻啄了一下。
哪怕夜凉如水,我也能感觉到自己几乎要发烧了。
11
「回家,不许你以后再喝这么多酒。」
我被沈斯年揽住肩膀,一步一步朝着楼道里走。
我跌跌撞撞,时不时撞到沈斯年的身体。
虽然少年看起来清瘦,但腰腹肌肉紧实,撞起来很疼。我咬牙推开他:「我要自己走,你撞得我疼。」
沈斯年紧抿着唇沉吟片刻,突然俯身,将我拦腰抱起。
「现在可以老实了吗?」
这种宠溺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我有点惊讶,紧接着才反应过来,我们住四楼,他这样抱我上楼,会不会把我摔下去啊。
为了安全,我只能两手去攀他脖子:「沈斯年,你要是敢松手,就死定了。」
他额角渗出汗珠:「只要你不松手,我就不松手。」
我们一步一步上楼,就在最后一层台阶踩上去的时候,楼道深处怯怯响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沈哥哥,你……你回来啦。」
我浑身一僵,扭头去看。
是十岁的邵佳韵。
她站在沈家那扇锈迹斑斑的门边,满脸泪痕,看起来委实弱小可怜。
沈斯年也很惊讶:「你怎么会过来?」
小女生居然是自己偷偷从学校跑出来的。
「我三周没有看到爸爸了,所以就去公司找他……然后我就发现他其实已经有了女朋友……」
进门后,沈斯年先是确认她没什么大碍,然后问:「吃饭了吗?」
得到否认回答之后,二话没说先进厨房煮面。
就剩下我和十岁的自己,大眼瞪小眼。
我问:「邵佳韵,你现在十岁对不对。」
「对。」
没道理啊。我是十五岁升高中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女人和孩子的。为什么现在的邵佳韵,刚十岁就知道了呢?
不符合前世发展轨迹的事情一件接一件,让我有点担心。是说我的穿越改变了这些事情,还是说……我穿回来的,其实并不是我以为的过去?
沈斯年捧出一只大碗,打断我凝眉苦思。
「佳韵,吃面。」
居然是鲜虾面,六只大虾整齐摆在碗上,令人食欲大增。
我面无表情:「为什么她有虾吃。」
为什么我第一回上门,吃的就是榨菜。
沈斯年正一脸慈爱地盯着小女生吃面,闻言,讪讪:「她……长身体呢。」
「我就不长身体了吗?」
沈斯年冷汗都要流下来:「长,长。我再去给你也煮一碗好吗?」
我瞪他一眼:「不用,吃饱了。」
处理完待遇不平等的问题,我又抛出新的致命一击:「她怎么知道你住这里?」
其实猜也猜得到,那天去学校探视的时候,沈斯年偷留了联系方式给十岁的邵佳韵。两个人时不时还会短信聊天。
沈斯年跟我坦白完毕,可怜兮兮看我:「你别生气啊,因为你小时候真的太孤独了所以……」
这家伙还真的是爱心爆棚啊。
他爱心爆棚的后果就是我要哄小朋友睡觉。
吃完饭,我对小版的自己苦口婆心:「佳韵宝贝,睡吧睡吧,姐姐要困死了。」
我俩睡卧室,沈斯年睡客厅,所以我当仁不让负责哄孩子。
现在的邵佳韵,真的是猫狗都嫌的年纪:「我不睡。姐姐,你是我亲戚吗?我觉得我和你长得很像。」
「不是亲戚,长得不像。」
「姐姐,如果我想离开家,能和你住一起吗。」
「不行,姐姐穷,养不起你。」
「我总觉得我跟你很熟悉。」
「其实也不太熟。」
「甚至有时候我觉得你看我的眼神不对……」
小女生撑着身子爬过来,认真观摩我佯装睡着的脸:「你和别的大人不一样。别人表面上喜欢我,其实心里不喜欢我。你表面不喜欢我,其实心里喜欢我。」
我小时候就如此机智吗。
我睁开眼:「谁不喜欢你?」
「我爸,他女朋友,还有……还有很多人。」
我盯着天花板,心里有点复杂难辨的情绪。
我当然知道这些。因为这些也都是我作为邵佳韵所经历过的。
而且,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躺在我旁边的这个孩子,她很快就会知道,她父亲不只是忽略她,而且是提防她;后母不只是厌恶她,甚至准备毁了她。
邵家就像个吃人的魔窟,稚嫩如她,是很难撑下去的。
眼圈发酸,我柔声安慰她:「佳韵,你能挺过去的。*不死你的,会使你更强大。你看我现在,不也很好吗?」
邵佳韵的小脸上布满怀疑:「姐姐也经历过这些?那你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怎么熬的?就硬熬呗。
那时候,我每天以泪洗面。神经衰弱,无法入睡,服用安眠药片也无济于事。
去医院诊断,拿到一张「重度抑郁,建议休学」的诊断单。
我带着病历去找我爸,可他只轻蔑瞟了一眼就把它丢开。
「这是哪里的医生,乱开方。佳韵,就算想装病逃学,你也要装像一点啊。」
12
脆弱而无助的我,一颗一颗,攒着安眠药,攒到了几百颗那么多,然后一次性吞掉它们。
但是不够。
可能我这条贱命,老天都不屑收。
我被送到医院洗胃。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虚弱无比,除了小声哭泣,连翻身都没力气。
说起来很灵异,朦胧之中,我听到有人在耳边说话。但醒过来,身边又空无一人。
起初,我以为是去世的妈妈在跟我说话。
很快我发现,这声音,来自某个陌生男人。
他语气有点冲:「小姑娘,你别哭了行不行,听着头痛。」
「老子陪客户喝到胃出血已经很难受了,还被你哭得不能休息。」
这是我因为服药过多而出现的幻觉,还是真的有人,在冥冥之中与我互相感应?
我尝试着给此人解释,我遇到了很绝望的情况,打扰到他,真抱歉。
这人却对我的遭遇,不屑一顾。
「小姑娘家家胆子小,我给你讲,这些破事根本不算什么。老子每天伺候客户、想方案,活得那才叫孙子呢。」
「你别哭了,我帮你。」
我怯生生地问他:「你要怎么帮我。」
「还能怎么帮,我给你出主意,搞死那些欺负你的人。」
他这句话听起来痞气十足,但我却笑了:「你要是有这样的本领,我以后就再也不哭,也不烦你了。」
这个声音,足足陪了我一年多。
每天入睡后,我都会把每天的见闻告诉他。
他则教我了很多事情。
我说,保姆被我后妈收买,总是在我爸面前说我坏话,甚至污蔑我偷东西。
他说,你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把后妈的东西放到保姆房间,让她们窝里斗。
我说,我私生哥哥交了不少狐朋狗友,他们在学校里总是欺负我。
他说,你随身带录音笔,录下来的内容,寄给他们的父母听。
我说,那伙人总是撕我课本。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说,他们撕你的,你就撕别人的——事情闹大,抱怨的人多了,总会有人出来维持秩序。
我说,那老师要是罚我怎么办呢?
他说,你家里这么有钱,就赔给同学,多买几本课本就好了。
我还说,我明明想读管理,可后妈却让我读艺术,务必要让我连公司的边都摸不着。
他说,你先选一个综合类的大学去读,等上大学以后再转专业,那时候你已经成年,谁还能拦你不成。
后来,爸爸当着众人的面,宣布将来他的公司会由他的长子接手。
那是后妈气焰最嚣张的时候。
我担心得快要无法呼吸,那个声音却轻描淡写地说,儿子又不是只有一个,你再给你爸找一个女人,再生一个儿子不就行了?
这人聪明得过分,善恶又难辨,简直堪称「奸诈诡谲」。然而我每天在睡梦中跟这个人聊天,早就把他当作最知心的朋友。
有时候我怀疑,这个声音是否是真实存在的人。
我把这个疑问告诉他,他也笑了。
「我也怀疑自己脑子出了毛病。但去医院看,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帮你搞坏人也挺有意思的,就这样继续吧。」
话虽如此,但我们没有能够继续沟通。
就好像我们的相识是一个意外,我们之间的联系日渐减弱,也令人无可奈何。
我们对话的频率,从每天一次,降低到数月一次。
等我终于从那具青涩柔嫩的身体里长出冰冷铠甲,利用我爸的新宠赶走后妈、且凭借舆论压力逼迫我爸分给我一家小公司之后,我再也听不到那个声音了。
我失去了那段黯淡岁月里,唯一的好朋友。
但是,不重要,我已经足够强大。
强大到什么言语都不能伤害我。
强大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我都不相信他。
唯有钱和权力,才值得我托付。
我很孤单,但我没心思去感怀。
无疑,我走过的路,虽然遍布荆棘,但我最终,也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
但这样的生活,真的值得十岁的邵佳韵再承受一遍吗?
我身边的小女孩已经睡着。我起身给她掖了被子,在她的脸颊轻轻印下一吻。
……假如有的选,我不想要任何壮阔的波澜,我会选择度过平静的、充满爱的一生。
前提是,假如有另一种选择的话。
翌日清晨,沈家的门被敲响。
寻过来的人竟然是许宥。大概是因为邵佳韵的学校找不到人,所以事情捅到柳家那里。
与前几日比,许宥今天神情更为冷峻。
小女孩一看见许宥就往我身后躲:「他板着个脸,我怕他训我——姐姐,你跟我一起回A城吧。」
我把她捞出来交到许宥手里:「听小舅舅的话,知不知道?你这样跑出来很危险的,不许有下次了。」
许宥冰冷的脸色突然回暖:「你怎知她该叫我小舅舅?」
难道不是吗?
我无辜回看他:「这个称呼,很容易知道吧。你不是我……柳媛小姐的弟弟吗?」
「弟弟」这个词仿佛刺痛了他,许宥停了一瞬,才敛容道:「对,我是她弟弟。这次多谢你们,改日我再来登门道谢。」
带走小女孩的时候,许宥最后看我一眼。
不知为何,我仿佛在里面看到了什么隐忍深沉的情绪。
电光石火之间我想起一个画面。
前世,我被妈妈带着,第一次见到许宥的时候,他正在陪外公喝茶。
妈妈牵着我,让我去坐到外公旁边,两边服侍的佣人立刻给她端来茶杯,又要给她斟茶。
是许宥抬手止住他们。
他说:「她睡眠不好,不能喝茶。」
柳媛笑着打趣:「阿宥这孩子心真细,佣人换了,不晓得我口味,他倒还记得。」
许宥也勾起唇:「这是我该做的。」
现在想起来,那时他的嗓音低沉克制,仿佛在叙述一个温柔而易碎的故事。
或许,我迟到的理解没有错。
许宥,大概不止是柳媛的弟弟吧。
所以,我对他有些「不情之请」,他应该也是会接受的吧。
13
假如上天给了你一个机会,你会去弥补你千疮百孔的少女时期吗?
你是会让她经过风霜侵袭而成长到无坚不摧,还是建一座温室花园,把她安全地放在那里,世界上任何的卑劣鄙陋都不能污染她。
我想,所有人都会选择第二种吧。
毕竟哪怕时过境迁,那些曾经自卑、多疑、压抑、绝望的情绪,永远都不会消减。
那是需要用尽一生去治愈的伤痛。
数日之后,我请许宥出来,郑重拜托他,把现在十岁的邵佳韵带离邵家。
许宥对我的请求不置可否:「柳小姐何出此言?佳韵小姐在邵家,衣食无忧,我为何要去破坏他们骨肉团圆?」
我说:「你不能让她继续在邵家,她现在已经很不快乐了,她以后,会更不快乐。回到柳家才能让她快乐长大。」
许宥挑一挑眉毛:「我当然也在意她的快乐。你以为我不知道邵先生在外面的风评很糟?可你也要明白,仅是道德上的瑕疵,并不能剥夺他做父亲的权利。我并没有立场去跟邵先生争夺抚养权。」
他的质问不无道理。
生母去世,邵佳韵的监护权在生父手里。外公已经生活不能自理,柳家并无立场要求邵南风把孩子送回。
但是,如果以利益交换,情况便会不同。
而我具备得天独厚的条件,那就是能够「预知」邵家下一步的经营计划。
以所谓的「商业秘密」为诱饵,我便能将小佳韵的监护权转移到许宥名下。
解决了监护权,许宥的第二个担忧便是:他能否承担起抚养佳韵的重任。
「老爷子已经病入膏肓,而我一个粗人,也没读多少书,我怕我养不好佳韵小姐。」
我说:「我相信你能。」
邵佳韵是天生坚韧的性子,她只需从家里汲取足够的爱,便可以茁壮成长。
许宥笑了:「你是谁,又为什么相信我?事到如今,一句『亲戚』真的不能让我信服——告诉我,你,是谁?」
我沉默,而原本沉稳得体的男人突然变得有些慌张:「你是阿媛?不,你不会是她,或许你是……长大之后的佳韵吗?」
许宥竟然猜得这样准。
我承认:「阿媛是我妈妈的名字。」
「或许你会觉得难以置信,但是我……我是从十四年之后,来到这里的。」
许宥的脸上带着巨大希望落空后的怅然:「其实你去养老院的时候,我便已经知道,你不可能是阿媛……我不该放你进去的,可你的脸……」
他喉音哽咽,几乎语不成声:「和她……」
我苦笑:「我很遗憾她错过了你。」
假如柳媛的选择是他,或许,她的人生轨迹会不同吧。
许宥办事能力很强,不过数天,已和邵南风谈判成功。
现在的问题,是该将小佳韵继续养在B城的柳家,还是带她走得更远。
我希望是越远越好。因为,我还有后招。
邵南风是依靠柳媛私产起家的,所以他的公司,理应有柳媛一半。既然柳媛去世了,那么,就让邵南风的资产也减掉一半吧。
这一步的风险很高,若是许宥还带着佳韵在国内,只怕邵南风会狗急跳墙。
但是如果佳韵真的如我所愿远走高飞,在某个僻静的地方隐姓埋名、平安长大,那她长大之后,还会遇到沈斯年吗?
恐怕,是不会了。
「沈斯年」和「邵佳韵」,会像两条平行线,永不再遇。
……好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
而且,不舍得。
但是我不能动摇。
无忧无虑的少女时期和刻骨铭心的爱情,要是让我二选一,我肯定义无反顾,选前者。
爱情就好比是锦绣上的那一朵花。
我可以选择不要它,只有御寒的布料,我就应该心满意足了。
「所以,就按照原计划,请小舅舅对邵家出手吧。」
许宥答应了,但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一切都计划好了,那,你呢?」
「佳韵小姐,假如当真如你计划,我带着小时候的你出国定居,永不回国,那么现在的你,会怎样呢?」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自打我穿回来,与我记忆不符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先是沈斯年没念商科,改学美术。后是我的私生哥哥「性别变换」,又是外公「死而复生」。
就好像一颗石子丢到水面,波纹层层叠叠推向远方。
我现在强行更改了自己的命运,那么下一步会怎样,更是无人知晓。
最大的可能是,我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吧?
毕竟,只有经历过曾经的种种,我才成为了商界大鳄沈斯年的未婚妻,继而穿到十四年前。
而如果我不会处心积虑嫁给沈斯年,我更不可能穿到现在。
也许上天又给我开了个玩笑。
一边,是拯救曾经的自己。
另一边,是和现在的沈斯年厮守。
——这个把我的喜忧哀乐都放在心里,一直默默守护我的沈斯年。
我只能选一个。
我红着眼睛低下头,一条一条编辑着短信,发给许宥。
「带她走吧,远离邵家龌龊的一切。」
「请告诉她,要平安快乐。」
「假如有朝一日你还能遇到沈斯年……」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把那句「请告诉他,佳韵还好不好」删去。
就当是我小心眼儿好了。
就当是我自私好了。
反正,沈斯年是我的。
哪怕是小号的我,也不能跟我抢他。
14
许宥和小佳韵的航班今夜起飞。
一旦他们离开,邵佳韵的命运被更改,或许我便不能存活在此了。
对于我来说这是个伤心的时刻。
但对于沈斯年,这只是一个平凡不过的夜晚。
我盯着自己面前的这碗鲜虾面发愣。
虾子密密麻麻垒成小山。
沈斯年看我不吃,解说:「这是我早起去菜市场买到的,很新鲜。你不是抱怨我给你吃榨菜,给小佳韵吃虾吗?现在给你双份好不好。」
他早起还要去学校上早自习,居然还惦记给我买虾。
眼睛酸疼得厉害,但我还是怼了他:「喂,沈斯年,我有那么小气啊,我就是呲你几句,又不是真要跟小朋友抢吃的。」
沈斯年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他把筷子递到我手里:「吃吧吃吧,她有的,你也有。我不厚此薄彼。」
解决掉晚餐,沈斯年去洗碗,我在客厅里,漫无目的转圈圈消食。
这套房子还是如此逼仄简陋,根本无法与三十二岁的沈斯年送我的那座五百四十平别墅相比。
如果是从前的我,打死都要住别墅。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觉得这里才应该是「家」。
是因为有了喜欢的人,才会觉得这里是家,对吧。
但是为什么如此轻易就卸下了防备呢?
邵佳韵不是早就发过誓,此生不再相信任何人了吗?
沈斯年擦着手从厨房出来时,看见我正对着窗外发呆,不由提醒:「餐桌上还有水果,吃不吃?」
我却没回答他,只说:「沈斯年,你说过,你很期盼未来的你能跟现在的你说一些话,告诉你,再熬一阵子,未来就都会轻松快乐。」
沈斯年一震,仿佛知道我要跟他说一些重要的事情。他安静站在我旁边,听我继续讲。
「那天小佳韵跟我一起睡,我其实跟她说了相同的话。」
「可是,我不舍得她。我不舍得她再吃跟我一样的苦。所以如果有可能,我想改变她的人生。让她无忧无虑长大,不用为了父亲的忽视而逼自己强大,不用为了在邵家存活而变得无情冷血,不用变成一个……只有钱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人。」
「所以,我在想,我是不是可以,把『我自己』送得远远的,去过安稳平淡的一生。」
「但是这样,我就不会遇到三十二岁的沈斯年然后被他退婚,继而遇到十八岁的你。」
沈斯年张了张口却没说话,好久,才低声道:「你以为这是在跟我分别吗,邵佳韵?你以为,她离开了,你就不能留在我身边了,是吗?」
我是想夸一夸他机智,可眼泪却刷刷流下:「你干吗非说出来啊。显得我更自私了。」
沈斯年的眼神闪烁一下,他低头,认真看我:「我没想到,你送走她,竟下了这么大的决心。」
「她跟我念叨了几天,说开心得好像在做梦一样。我以为,你也会开心呢。」
我咬牙道:「我是很开心。我这个人,我喜欢自己,永远会比喜欢你更多。所以我……我要跟你告别了。」
沈斯年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伤痛,但还是温柔地说:「我们佳韵小时候吃了这么多苦,只有你自己喜欢自己,并不够多。加上我一起才够多。」
为什么连这样子自私自利、无情冷血、满是缺陷的我,沈斯年也会包容啊。
这家伙完美到这么过分吗?
我一边抽鼻子,一边忍着心痛给沈斯年叨叨。
「还好我们刚喜欢上对方就可以结束了,这样你也不用伤心难过很久。过不了多久,你就会遇到其他女孩子。」
「肯定是又温柔又伶俐,而且会把你放在第一,不像我,鬼话连篇,爱慕虚荣,脸皮厚如城墙。」
「我会祝你们幸福的。」
沈斯年握住我的手,顺势把我拉进他怀里。
「我好像就喜欢你这样子厚脸皮的……我的审美是不是被你带偏了?」
我哽咽道:「我好像就喜欢你这样没钱的……我的审美也被你带偏了。」
沈斯年苦笑:「厚脸皮和没钱,听起来好像还挺搭配的……不过,我觉得我也需要跟你坦白一件事。其实我遇到你,可能并不是偶然……而是有规律的……」
他语气认真,但我完全没听。
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个想法。
既然他也承认我厚脸皮,那我能不能做一件更厚脸皮的事情。
「沈斯年你确定你年满十八了,对吧。」
15结局小沈番外
从十岁开始,沈斯年就因为某件事而困扰。
具体来讲,每隔几个月,他家浴室里,就会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叫作邵佳韵的女人。
有时是豆蔻少女,有时是高冷御姐,有时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后来只是象征性地尖叫一下。沈斯年对这件怪事已经见怪不怪。
他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会穿到他家浴室。
要不是他一直独居,这个秘密早被走近科学或者什么其他节目报道了。
这些邵佳韵,相貌相仿,但是年龄、性格、着装、思考问题的方式,却完全不同。
有的胆怯惊慌,连一句话都不敢说;有的理智冷静,分析离奇穿越的原因;有的兴致勃勃,拿出手机要去外面。
「老铁们欢迎来到我的直播间,让我们在2007嗨起来!诶,信号呢?小伙砸,你家有WIFI吗?」
沈斯年很头痛,但也不得不紧紧跟着她们——毕竟,真闹出什么事情,他可是脱不了干系。
他逐渐猜到,这个世界上,存在无数个平行世界,而她们,就是从这些地方穿过来的。
后来,只需要通过寥寥数句对话,他就可以判断出邵佳韵到来的年份。
而且更神奇的是,但凡他对邵佳韵们的关注度降低,没过多久,她们便会自行消失在他的世界。
沈斯年尝试过多次,后来终于被他遇到了一个二刷2007的邵佳韵。
是个风趣幽默的阿姨。
「小沈,又见面啦,真稀罕,我回家给我老公孩子说我穿到了几十年前,他们还笑话我做梦呢!」
沈斯年礼貌作出「请」的姿势:「阿姨好,老规矩,您睡床,我打地铺。」
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的发育和羞耻心的增加,沈斯年对于自家浴室总是掉出来邵佳韵这件事,开始变得有点烦躁。
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呢?
他也想安安稳稳洗个澡啊。
这一天从天而降的邵佳韵,是个年轻女郎。
她穿着特别娇媚的红裙子,胸前还别了个小名牌,写着「新娘」。
本以为和其他人一样,「邵佳韵」完全不认得「沈斯年」——但这一次的邵佳韵说,她认识他,而且一口咬定,他就是她穿越的原因。
这就很有意思了。
难道说这七年来的种种怪事,都是因为他要遇见她?
沈斯年饶有兴致跟着邵佳韵去报警,然后又把她带回家。
在他追问,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她穿越的时候,这一位邵佳韵说:「你爱我,死心塌地。我们就快结婚了。」
沈斯年一下子懵了。
七八年来,所有穿过来的邵佳韵和沈斯年都毫无关联,但这一次的邵佳韵,居然是沈斯年的未婚妻吗?
他心里突然多了一种隐约的期待。
这姑娘,娇艳有如玫瑰,爽朗有如骄阳,但她眼神深处,却总是带着一点点挥之不去的……孤独。
大概就是那一点点脆弱的孤独感,使他对她,又比旁人加了三分耐心。
也正是因为这样,「未婚妻」的停留,比任何一个邵佳韵都要久。
而且,停留的时间越久,他越喜欢她。
喜欢她宜喜宜嗔,喜欢她娇蛮任性,喜欢她轻描淡写的外表下面,那颗脆弱敏感的心。
沈斯年有点忧愁地想,要是他一直舍不得她离开,她是不是就永远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里了?
听起来,在她的世界,她未婚夫对她「特别好」。又有钱,又大方,连求婚,都是「挥金如土」。
他有点妒忌另一个世界里的沈斯年。
更怨恨因为自己的私心,她只能留在这个世界,留在他身边。
所以,没办法了,只能加倍对她好。
让她在这里过得比从前更开心。
她确实是开心的,而且他敏锐发觉,她看向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嫌恶、防备,变成了好奇、探究,又变成温柔和信赖。
沈斯年猜,她可能也喜欢他。
如果是这样——如果他们相爱,那她是不是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呢。
所以某次她吃小佳韵的醋而偷看他手机的时候,他故意逗她。
「你喜欢我对不对?」
邵佳韵落荒而逃。
但是她逃不掉。
第二日深夜,他们险些因为她坐了豪车而吵起来。沈斯年说:「你别坐别人的车,我会为了你去赚钱。」
逼得她说出实话。
「其实我跟你,退婚了。」
「是我在骗你。」
「你生气了吗?」
呵呵,沈斯年怎么可能生气,他高兴都来不及。若不是顾及她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有未婚夫,他早跟她表白了。
当然,现在也不晚。
沈斯年认真思考该如何在无法「挥金如土」的情况下求婚,却忘了邵佳韵也有自己的坚持——她不忍心看这个世界的自己再受一遍苦,所以找到许宥求助。
她想送走小佳韵。
并且她傻傻地以为,她送走小佳韵,自己就会消失。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无数个平行世界,而每个世界里,都存在着一个邵佳韵。
所以,即便是送走这个世界里的佳韵,也不会影响到来自平行世界的她。
他对此心知肚明,她却因此很难过。
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淋漓的汗珠。简直像是从水池里捞出来的一尾金鱼。
金鱼蜷缩在被子里,一抽一抽,哭得好伤心。
沈斯年说:「别哭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都这种时候了,还讲什么故事。」
「不行,要讲。」
「讲一个,他和她,身处不同世界,不知为何会相遇,更不知为何会相爱……」
「但是,他会永远爱她,而且,在他的世界里,和她相守终生的故事。」
邵佳韵的眼神还是迷离困惑:「什么叫作,在他的世界?他和她,不在同一个世界吗?」
沈斯年耐心解释:「你或许不信,但是,世界上也许存在着无数个沈斯年和邵佳韵。」
「可能需要数百个世界中的回眸,才能换来一个世界中的擦肩而过。」
「所幸,在这个独特的世界里,他和她,没有错过彼此。」
「并且,会一直幸福地走下去。」
16大沈番外
在我从杂志上读到商业精英沈斯年报道的时候,我知道,就是他了。
他没有亲人又多年单身,所以无牵无挂;他脑子聪明又手段狠辣,他若帮我争夺公司股权,那真的是如有神助。
我处心积虑见到沈斯年,开门见山:「沈先生还没有妻子,也没有女朋友,对不对?」
沈斯年本来不悦我打探他行程,但听到我声音,难得怔忪片刻。
「你的声音,很耳熟。」
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而且隐藏着一种奇异的狂热。
但我并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既然声音耳熟,那就说明有缘分,沈先生不如考虑做我的丈夫,我能帮你打点社交事宜,至于代价嘛……」
「我只需要沈先生帮我夺回家产。」
沈斯年错愕:「你……找到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而不是因为……」
「沈先生,我已经出价了,您同不同意呢?」
沈斯年眼里的流光一点点暗淡下去,他自嘲一笑:「是我想多了,怎么可能会是她呢。」
「终究,只是我的梦境而已。」
我有些诧异冰冷理智如沈斯年,竟会有这样感情用事的时候:「沈先生也有不能忘怀之人啊。不过没关系,我不介意。我们这都是交易,你想退出,我随时答应。」
沈斯年修长的手指在我推过去的合约上慢慢移动,仿佛在研读条款,又仿佛只是在发呆。
许久,他轻叹一声:「只有声音,也好。」
「那我们,就……订婚吧。」
我和沈斯年的婚约就这样缔结。
我们订婚的消息传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
我刷着沈斯年的卡,毫不手软从意大利订制了手工礼服、珠宝首饰。
我们的婚房定在他的一座滨湖别墅,我去看过,奢华大气,堪称完美。
沈斯年对我的态度,客气疏远,我不在意,也无需在意。
反正,他能帮我争名夺利就够了。
爱情对我来说是奢侈品,我从不做超出实际的幻想。
假如我和沈斯年一直这样「各取所需、相敬如宾」,倒也还算是一段不错的婚姻。
或许很多年之后,我还能有点喜欢他,也说不定。
而我永远不会知道,沈斯年也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存在着许多个平行世界。
这些平行世界,运行的快慢不同,发生事件的概率不同。
但是,存在着一模一样的我们。
我和沈斯年,在自己世界缔结的联结,会在无形之中,或多或少,波及平行世界的我们。
而这种微妙影响,在十六岁的我和二十四岁的他,在医院第一次「对话」时,就已悄然开始。
而在二十四岁的我和三十二岁的他,订婚却又临时悔婚时,终于产生了足以改变一切的影响。
——命运齿轮缓慢转动。
——但它终于把我带到了,那个真正属于我的沈斯年面前。
17佳韵番外
留在沈斯年的世界,对我来讲,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在许宥的帮助下,我拿到了一套全新身份。
起名字的时候有点犹豫,毕竟继续使用「佳韵」这个名字会带来麻烦,势必要换一个。
沈斯年说:「要不要叫锦瑟?锦瑟华年,不是很好听吗?」
「柳锦瑟,不觉得很拗口吗?」
「琴瑟也可以吧?百年琴瑟。」
「为什么总是跟『年』有关?」
他的脸一下子就很骄傲:「因为你是我媳妇啊,搭配一下我的名字有什么不可以。」
我狠狠踹他一脚:「为什么不是你配我?」
最后定的名字是「佳期」。
其实还是有点俗气。
但是,谁让这家伙哄我,说什么「数百个世界中的回眸,才能换来一个世界中的擦肩而过」。
既然相遇如此困难又如此浪漫,那就叫「佳期」吧。
沈斯年继续读他的美术学院,我也在第二年考到他隔壁的院校,继续读管理。
奖学金什么的拿到手软,没办法,既有扎实的理论知识(早就学过一遍),又有丰富的实操经验(糊弄我那间小破公司的高管),奖学金什么的,舍我其谁。
但是我毕业后也没有去经营公司。
毕竟,沈斯年的画室正式开业,需要我帮他打理接洽。
很难讲到底是他的画作完美贴合市场,还是我的营销手段炉火纯青。
反正,还挺赚钱的。
沈斯年也一直孜孜不倦追问我:「我现在足够有钱了吗?跟你的前未婚夫比呢?」
我一般会没好气地拧他耳朵。
他能跟你比吗?
我们一直在拼事业。
等我们终于想起来,沈斯年已经到达法定婚龄、可以结婚的时候,正好是他第二间画室开业之前。
根本忙到没空去领证、拍婚纱照、选定礼服。
但是这家伙宁可推迟开业,也非要带我去欧洲,亲自跟设计师一起,设计婚纱礼服。
我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有点无语。
「你知道吧沈斯年,我是很美的,穿抹布我也美。」
「不行,」他执拗起来,谁都管不住,「当年洗坏了你一件礼服,所以我才要设计一件更好的。」
呵,男人的攀比心。
我们抵达意大利的时候正好是春夏之交。
风是暖的,阳光是纯粹的,沈斯年是热切的,而我是慵懒的。
我摊在露天咖啡座上,不远处,是沈斯年用他蹩脚的英语,在跟设计师沟通,领口水钻到底放几颗、裙摆花纹究竟怎么选,这种在我看来根本没啥区别的问题。
我点了杯咖啡,却没什么胃口,勉强喝了一口,甚至还有一点反胃。
坐在我后边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穿着艳丽的吊带裙,皮肤晒得黝黑,扎两个俏皮的马尾辫,正在遮阳伞底下,做数学作业。
一看就是那种被疼宠着长大、很活泼俏皮的姑娘。
她偏头看了看无精打采的我,招手叫来侍应生,用意大利语说:「请给这位女士一杯橙汁。」
我诧异回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正对着我微笑。
「你……」
我想叫出她的名字,但陌生的眩晕感忽然传来,我捂着嘴,难受地皱起眉,想吐,又吐不出来。
那少女咯咯笑着,将冰凉的果饮递到我嘴边。
「喝一点酸的吧。」
「好巧哦,姐姐。我这么多年,天南海北地跑,居然能在这里遇到你。」
「你还让我以他为模板找老公呢,我看啊,他就是个憨憨。连媳妇有了好消息都不知道。」
多日的猜测在此刻成真,我牵着嘴角,想笑,但又想哭。
那少女抬起身子,朝沈斯年的方向轻快吹一声口哨,笑道。
「沈哥哥不要再为难设计师了。」
「我觉得,婚纱的设计,你必须要加快一点,才赶得及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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