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逆北

提起“北一辉”这个名字，今天的国人或许会感到陌生，但是，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日本社会，这个名字，却受到不少日本中下层平民的尊崇。

在这些缺乏理论素养、容易被现实不公所激怒的人眼中，北一辉的社会改革思想倘若能够得到实现，将会为他们带来一个更加公平和幸福的社会。当然，这样的想法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作为日本法西斯主义的鼻祖，他的政治思想给日本和中朝等其他亚洲国家带来了深重的灾难，而讽刺的是，作为日本法西斯主义的鼻祖，他的生命却在日本法西斯体制建立后遭到终结。

（北一辉）

北一辉，原名北辉次郎，生于1883年，他的父亲是一个小酒坊主，家中生活称不上富裕，但也不算坏，不然也就无法解释北一辉能够接受中学教育，以及到东京去旁听大学教授授课了。

可是，在北一辉的青年时代，他的经济来源突然中断，他的父亲不再酿酒挣钱，北一辉也对回去继承家业缺乏兴趣，和当时不少日本的青年一样。他认为自己会过得不好，并不是个人不够努力，而是日本社会的大部分财富都被资本家和大地主垄断了。至于日本外战的胜利（如日俄战争等），更无法说明日本政体的优越，相反，这些根本无法改变下层平民挣扎于生死线上的困苦生活。因此，北一辉向往的是迅疾的革命。

在这样一种愤懑情绪的刺激下，他如饥似渴地阅读各种社科类书籍或报刊读物，在东京的生活，让他接触到了西方传来的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和社会达尔文主义等思潮。其中，他对社会主义尤为感兴趣，他觉得日本社会应该限制个人财富。后来，受到日本明治大学教授美浓部达吉所教授的“天皇机关说”影响，他又对天皇制度提出质疑，认为日本天皇只是国家主权的象征，不应该总揽一切权力。

如果他的人生就这样发展下去，北一辉可能会成为一个日本的民权主义者。可是，两件事情的发生，让他逐渐放弃了对于天皇制度的怀疑，转而希望建立一种高度集权的政治体制。

第一件事，就是宋教仁的遇害，北一辉在东京期间，结识了在日本开展革命活动的孙中山与宋教仁等同盟会成员。其中，北一辉对于宋教仁评价极高，并为他积极联络人员和经费支持。但是，辛亥革命后，袁世凯坐上了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宝座，为了巩固其个人权势，袁竟然纵容手下暗*了参与国会选举的国民党领导者宋教仁，同时公然宣布国民党为非法组织，派兵进攻南方省份。

北一辉原想通过参与中国革命来推动日本社会的变革。可他现在发现，代议制民主政治在军事独裁面前竟然如此的不堪一击。他对于西方民主主义产生了怀疑。

（宋教仁遇刺）

第二件事，是中国的五四运动。当中国的知识分子和工人阶级得知巴黎和会失败、日本试图攫取山东的殖民特权时，立即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抗议运动，阻止北洋政府与列强无原则、无底线的妥协。北一辉时居中国上海，身处于这场邻邦爱国运动的中心，本应当对本国政府殖民扩张的野心有更清晰的认知，可是，北一辉却将此解读为是中国单纯的排日运动，而且他还认定爱国学生与工人一定是得到了英法的暗中支持。

（五四爱国运动）

北一辉将中国的五四运动视为洪水猛兽，为了避免这种现象在本国发生，他逐渐放弃了原先对天皇集权的抵触，而是鼓吹加强天皇制，除此之外，他还提出要“三年间停止宪法，解散两院，全国颁布戒严令，建立国家改造内阁”，并由天皇依靠军队与复员军人实施集权统治。北一辉将自己的这一系列想法统统写入《日本改造法案大纲》中。

现在，他已经不再是朦胧的社会主义者或民主主义者，而开始成为一个具有浓厚法西斯主义倾向的政客。

北一辉的这种极端的思想，在日本国内受到了不少欢迎，如二战后日本的甲级战犯大川周明，当时就曾是北一辉思想的拥护者之一。二人相识后，联合发动建立法西斯组织“犹存社”，之后，以北一辉法西斯主义思想为指导的秘密组织在日本军队内部和民间建立起来。北一辉一度对此颇为得意。

和北一辉的法西斯主义思想在日本民间大受吹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日本官方高层的谨慎态度。一方面，他们认为北一辉的《日本改造法案大纲》中鼓吹吞并中国东北地区的内容很合他们的胃口，另一方面，他们则对北一辉否定政党政治、批评权贵与资本家等内容感到不适。

在当时的日本高层，大资本家、文官集团与军队的利益联系密切，后来更出现了资本家与军队扩张分子公然合作的所谓“军财抱合”。北一辉试图挑战天皇以下既成权力格局的思想，使他在知名度直线升高的同时，也结了不少仇人。这多少也预示了他最终的结局。

北一辉或许不知道的是，此时日本民间的法西斯运动已经逐渐超出了他的想象和控制。上世纪三十年代，先是日本首相犬养毅被受到北一辉“国家改造”思潮影响的法西斯主义者*死，*手虽受到法庭审讯，但并非被追究法律责任。这在无形之中刺激了日本法西斯主义者的胃口。

1936年2月26日，日本民间的法西斯运动与军队下层的皇道派激进分子交融在一起，将进行所谓“国家改造”推向高潮，这一次，他们打着“尊皇讨奸”的旗号，把矛头直接对准了东京几乎所有政府高官，除此之外，军队内部以高级将领为主的统制派也上了暗*名单。

当然，这些高级将领也并非什么和平主义者或温和派，他们和皇道派之间的矛盾，更多的还是由权力分配不均所引发的。最终，由于其准备不足，又树敌过多，这场政变遭到镇压。可是，从政变冲击中缓过神来的日本高层，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是坚信北一辉一定是这批闹事军人的幕后主使。

毕竟军队内以中下级军官为主的皇道派，就是因为信奉北一辉的国家改造学说，才敢对政府大员公然开枪*戮。于是，对二月发生的军事政变事先毫不知情的北一辉，连同其亲信被逮捕，后于同年八月被处死。

据说，北一辉在死神来临前一刻非常淡定，而在他死后不到一年的功夫，日本军部就利用镇压二二六政变所取得的绝对权力，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从此，日本整个社会在法西斯体制的裹挟下，加速滑向全面崩溃的深渊。而北一辉，也变成了这场人类浩劫中的祭品。

参考文献：

（日）丸山真男《现代政治的思想与行动》，商务印书馆，2018年

冯玮《日本通史》，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2年

崔新京《北一辉的法西斯思想》，《日本研究》2001年12月

徐静波《宋教仁的东京岁月及其所交往的日本人》，《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8年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