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距离上海全面恢复生产生活秩序，已经有一个半月的时间了，但一些小微企业主，依然在等待房租减免政策的落地。尤其是虽然产权方属国有，但转租了给私企“二房东”的生产经营场所，实际承租人要拿回减免的房租，当中不免会有纠缠和扯皮。
在调查中我们发现，其实各方都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拿出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是破解“减租困局”最好的路径。
7月7日一大早，70岁的David站在自己所居住的小区门口，步履徘徊。一道选择题摆在他的面前：如果进小区，按照小区的防控政策，他需要进行“2 5”的隔离，这就导致他所经营的餐厅无法营业。
“进？还是不进呢？”他的内心在不断地做着思想斗争。最终，David还是踏进了小区的大门，但一想到自己经营了十几年的餐厅生死未卜，他的脸上顿时又写满了愁闷。
时间拉回一天前。7月6日晚上，David坐在空旷安静的店里，等待着客人的到来，只是生意还是有些冷清。这时，他的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微信群里弹出了一则新消息：“小区出现了新冠确诊病例。”David急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和他一起经营餐厅的妻子杨雪（化名），并嘱托道，“你先回家隔离吧，我住在店里，这样咱们店就可以继续做生意，多少也能有点收入。”
就这样，David选择在餐厅的沙发上对付一晚上，但他几乎一夜未眠，只有努力让自己闭上双眼试图进入睡眠的状态。第二天一早，他就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妻子催他尽快回家隔离，随后他又收到了居委会劝回的微信。David只能无奈地起身，关掉餐厅的大门，走向了回家的方向。
从十几名员工到如今只剩夫妻俩经营
这家位于上海市虹梅路3911弄的餐厅，全名叫“古巴人家美食酒吧”，创立于2005年，至今已经营业了十几年。千禧年来到上海后，David一路见证上海在时代的浪潮中开花结果，自己也成功在创业潮中激起了一朵小浪花。
餐厅一百多平方米的营业面积里，被David布置得充满异国风情，墙壁上还挂着不少来自世界各地的顾客的合照，静静地记录着这家有些年头的餐厅被岁月吻过的痕迹。打开这家餐厅在大众点评网站上的评价，一位顾客毫不吝啬地写道： 疫情后第一次喝酒就选择了这里，想念mojito（注：莫吉托，最有名的朗姆调酒之一，起源于古巴）的味道。
“古巴人吃的东西相对来说比较简单，他们和墨西哥菜、巴西菜还挺相似的。最具特色的就是炸香蕉，还有在新鲜的鱼肉里包裹着起司，放在油锅里去炸，也是一道秀色可餐的美食。”David骄傲地表示，他算是上海滩中古巴菜行当里“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凭借着来自于古巴当地大厨的过人手艺和独特的市场定位，餐厅在开业不久后就一炮而红，半年后David便在华山路当时的希尔顿酒店的对面开设了第二家分店。
然而，每段创业故事背后，都充满了艰辛，尤其是对于餐饮行业来说，每天都有新人欢喜进场，也有老人黯然离去。最鼎盛的时候，David雇了十几名员工，但在2010年，华山路店黯然停业，只剩下了虹梅路店。
2020年年初，新冠疫情刚刚暴发时，餐厅还有4名员工，但2021年的时候，只剩下David夫妻俩经营。David主要负责厨房和接待，杨雪则负责调酒。
从十几名员工到如今只剩两人，经历过风雨后，David的心境显得淡然。但正如现实微凉的时候，人会有点喜欢念旧，不忙的时候，他总喜欢怀念那些老顾客：有的老外刚来中国人生地不熟，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他店里；有老外生病去医院没有陪护，David二话不说就去陪同；还有一些老外语言不通，生活遇到了一些难题，David就充当翻译帮助解决。但他最怀念的是每年的农历春节，很多老顾客都会来店里一起庆祝。恍惚间，这里不只是一家餐厅，更是寄托着来自世界各地乡愁的乌托邦。
新冠疫情之下，来这里寄托各种情感的顾客变得越来越少，房租成为了生存下去的最大压力。David告诉我们，虹梅路店每月的租金是40870元，而店铺每月的营业额差不多在五六万元之间。他说，自己年纪大了，不容易申请到信用卡，房租基本上是靠妻子的信用卡先去支付，然后再用下个月的营业额去还信用卡。就这样，夫妻俩艰难地维系着这家餐厅。
眼下最烦恼的是封控期间的房租
今年春天，上海疫情暴发。3月16日，David收到了店铺所在的微信群里发来的暂停堂食的通知。David很清楚，自己没有办法很快转型去做外卖生意，只能帮一些熟客过来打包食物带回家，店里也算是勉强有一些收入。接下来就是4月1日到6月1日长达两个月的关店期，餐厅的营业额直接变成了0。
6月初，接到复工复产的通知后，David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店铺里，和大多数餐厅老板一样，收拾着凌乱的过去，迎接着新的开始。一些老顾客也选择第一时间来捧场，并且离开的时候也告诉David“不希望看到餐厅停业”，这让David有了咬咬牙做下去的动力。但动力毕竟来得快去得也快，眼下他更烦恼的是封控期间的房租问题该怎么解决。
6月15日，David收到了物业经理刘云（化名）发来的消息，通知他餐厅的大房东决定给他减免一个月的房租。David的心情有点复杂，高兴的是终于可以稍微喘口气，但心中也闪过一丝疑惑，“我们4、5月都没有办法做生意，为什么不应该减免两个月的房租？”
David左思右想，决定用写信的方式和房东再次申请多减免一个月房租的可能，毕竟在他看来，房租压力能再小一点，生存下来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在信中，他首先感谢了大房东帮他们店铺减免了一个月租金的政策，同时也详细提及了餐厅在疫情下的生存困难，盼望能够再减免一个月的房租。写完后，便把信打印出来交给了物业公司。
“这样的情况，我们和房东都不愿意面对”
一方面，David希望房东能多减免一个月的房租；另一边，David的房东方也有不同的观察。
物业经理刘云和David打交道已经很多年，提起这家餐厅，刘云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们对他照顾到什么程度了吗？每次房租递增时都会帮他们免掉。去年年底又给他做了一次半年10%折扣的减免。这次经历了这么大的疫情，他们的生存问题我们也很担心。”
考虑到David的餐厅生存压力比较大，大房东此前已经帮助餐厅做了多次减免政策，最近一次是从2021年12月到2022年5月，六个月的时间里每月给David减免10%的房租，从40870元变成了36786元。
“做生意要么前进，要么后退。我们是甲方的*，自己的产权房还亏得起。换其他公司早就换人了。”眼看着餐厅的生意不见起色，刘云只能苦劝David换个业态做做，她也为David提供了一些具体的操作建议，例如白天可以将店铺利用起来，给其他人做做生意，这样也能帮他们减除一部分房租方面的压力。David此前也尝试过和一家烤肉店合作，但最终合作还是终止了。
对于David所提出的减免两个月房租的诉求，刘云对我们表示，所有客户都要一视同仁，出于社会责任感，他们已经做出了减免一个月房租的政策。但如果每户都要再减免一个月，对于他们公司来说就是一百多万的损失，“其实，我们的优惠条件给到他这里是最多的，有句老话叫‘救急不救穷’。他们的情况更多是未来如何生存下去。”
7月13日，David收到了房东助理发来的回信。回信中写道，“您有诉求可以提，但是每个公司有自己公司的规定和章程的，所以我们公司领导小组的决策已定，无法满足您的诉求，实在抱歉。”
收到回信后，David沉思了很久，告诉我们，“我决定尊重房东的决定，也会配合他们把三月份的房租补齐。因为我也很理解房东，他面对的不只是我一家，一碗水要端平。这样的情况，我们是不愿意面对的，房东也是不愿意的。”
收到房东的助理发来的微信后，David的回复
“我现在也开始自问，为什么别人的生意那么好，我的生意却不见起色呢？”David坦言，有几次甚至动了想要彻底放弃的念头。这家餐厅是否还能生存下去？答案在风中飘荡着。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部分人物使用化名。本文照片均为受访者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