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出自微信公众号“酒糟香菇”
前言:
最好有生一日都爱下去,
但谁人能将恋爱当做终生兴趣。
生活其实旨在找到个伴侣,
面对现实,热恋很快变长流细水。
可惜我,不智或侥幸,
对火花天生敏感。
不过两只手拉得太紧,
爱到过了界,
那对爱人同时亦最易变成一对敌人。
——张学友 梅艳芳《相爱很难》
长长的手机震动声把方圆从梦魇中惊醒。她半眯着眼摸到手机,闪烁的屏幕显示又是那串熟悉的数字。
月光如水,从窗帘的缝隙中泻进来,一室柔光。
那时凌晨12:30。
“该死的……”
方圆发出低低得咒骂。
丢开手机,颓然倒下。
手机倔强地震动着,持续,持久,不依不饶。
方圆认命般接了起来,默然不语。
对面也是寂静无声,只有隐隐的鼻息,像一只细小的蛾子,钻进方圆的耳朵。
方圆忍不住打了个颤栗。
“说话”,方圆哑哑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诡异的沉默。
对面传来了男人低低的啜泣声。
Again。
方圆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接到黄啖的半夜电话。
她知道,他又喝多了。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黄啖就有喝多了打电话给方圆的习惯。
黄啖是典型双子,日常有多理性克制,酒后就有多任情任性。
相爱的时候,方圆很喜欢接到来自黄啖的酒后电话,听他变换各种昵称叫自己:
小妖精、小可爱、小巫婆、小心肝、小甜甜之类的,张嘴就来,胡说八道,蜜里调油。
方圆其实心里很受用,撑不住半嗔半喜地骂一声“十三点”。
然而,如今他们已经分开五年。
一别两宽,各自成家。
方圆一直是浅层睡眠问题者,无法与人同床安睡,结婚后也是与老公分房。
这一点,黄啖是很清楚的。
于是有了一年前自两人分手后的第一个夜半电话。
方圆鼓足了勇气接起。
就是这样,没有一个字,只是低低得却是崩溃般得啜泣。
方圆知道他是喝多了。
只是从前酒后的甜言蜜语,变成了如今的无声流泪,昭示着他们身份的变化。
之后,长则半年,短则半月,方圆不定期接到黄啖这样的电话。
她从一开始的措手不及、不知所以,到后来的习以为常、波澜不惊。
只是某一个午后,方圆收拾旧物,翻出了一对TASAKI珍珠耳环。黑色尖晶石配大颗阿古屋珍珠,refined rebelion系列,精致古典优雅,那是黄啖某一年送的生日礼物,是他的审美。
那时方圆大学毕业没多久,年轻女生并不懂得欣赏珍珠的美。这份礼物戴过几次,被方圆嫌弃过于端庄(老气),就被收进了首饰盒里。
多年后再度翻出,那对珍珠耳环在手掌心发出浅浅柔和却炫目的光晕。
方圆忍不住戴了起来,顾影自盼,脸颊像打了柔光,更透出绯红的色泽。
她像着了魔似的自拍起来。
方圆把戴着TASAKI的照片发给了黄啖。
“好看么?”敲字敲到了心脏似的,她听到了自己心跳砰砰作响。
盛夏炎炎,蝉声入耳,方圆心烦意乱。
她摘下耳环,开始练字,抄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翻来覆去,力透纸背。
他们分手后,方圆爱上了练字习画,磨练心性。
黄啖曾经说过,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是活火山,周期性喷发,熔浆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两个小时后,细细的汗滴了下来,在宣纸上晕成斗大一滩。
方圆停了下来,丢掉手上的毛笔,默然讪笑。
黄啖的头像,像个岿然的怪物,冷冷地,一动不动。
这才是黄啖啊。
他就是那个冷酷克制的怪物。
她差点以为半夜在电话那头哭泣的男人才是他。
方圆是在和黄啖分手后的第三年嫁给了老科。
老科并不老,也不姓科,只是少年老成的一个码农。
老科对待任何事,都像编程一样的严谨,方圆觉得他严谨的作风活像一个科学家,于是戏称他老科。
跟老科在一起,他们两最日常的模式,就是同处一个空间内,方圆练她的书法,画她的花鸟鱼虫,老科电脑在手,增删改查。一个下午,谁也不说一句话,方圆都不用抬头,她知道静静坐在对面的那个人,他哪里都不会去。
他们在一起两年,从来没有红过脸。
方圆的父母催她,这样的人才适合结婚。
然而方圆真正决定嫁给老科,是在得知黄啖终于有了稳定的新女友,并有了成家的意愿。
共同的朋友说,黄啖的女友朴实无华,她们不明白,黄啖过尽千帆,最终归于平凡。
方圆想起了他俩最后一次的争执。
他们太熟悉对方,太了解彼此的痛点,日常斯文的两个人,争吵起来刀刀见血剑剑穿心,满身戾气。黄啖毒舌刻薄,在争执时占尽上风,气得方圆血冲脑门,脸颊上的肉都控制不住剧烈抖动,直接上去就揪住了黄啖的衣服,状如拼命。
这并不是方圆第一次被激怒到动手。
黄啖说过,被激怒的方圆,他陌生并后怕。
这样敏感疯狂的方圆,方圆自己也陌生和后怕。
当初他们爱得有多火花四射,恨得就有多咬牙切齿。
原来过于激烈的爱情,会让人面目扭曲。
黄啖再次提出分手,方圆麻木接受。
再浓烈的爱情,也经受不住长久的折磨损耗。
所以她们不明白,方圆却明白。
经历过那样易燃易爆炸的感情,黄啖想归于平静。
之后,方圆火速嫁给了老科。
《暗恋桃花源》再度来沪,方圆买了票,一个人去看。
话剧音乐剧画展神马的,老科是没兴趣的。
方圆也不强求,她画画写字看展,他编程钓鱼钻研厨艺,互不干扰,相安无事。
这一版的云之凡是孙莉,黄磊的妻子。
方圆还是更倾向于袁泉珠玉在前,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
那一版是方圆和黄啖一起看的。
看罢回去的路上,方圆一直在想,不知道这一次黄啖有没有来看,或者是携妻来看。
方圆心头酸楚发胀,等待红灯的间隙,打开手机翻朋友圈,黄啖的最新动态赫然跳出。
他分享了袁泉演唱的《暗恋桃花源》主题曲。
那曾经是她推荐给他的。
打开那首歌,木管低沉,清灵的女声娓娓而来:
“许我向你看
每次梦里我总是向你看
……”
他也来了,一个人。
两边的路灯在倒退,光影开始模糊,方圆抹了一把眼睛,把车停到一边。
她的思绪乱了,她按捺不住,想在那首歌下面评论些什么。
总是组织不好语言,写了删,删了写,最后发送出去的评论就四个字:“歌很好听。”
第二日,方圆又翻到了那条分享,自己评论的那四个字孤零零地呆在原地,甚是滑稽。
够了,再也不能做这样的傻事了,方圆对自己说。
拉开窗帘,天那么蓝,连一丝浮絮都没有,像被过滤了一切杂色,瑰丽地熠熠发光。
连日阴雨,一晴方觉夏深。
一个月后。
某夜,那一串熟悉的数字又开始震动。
方圆摁掉,它再来,再摁,再来。
方圆直接关机。
她在黑暗中静静睁着眼珠子,活像个快要溺死的人,拼命想要抓住什么又什么都抓不住。
闹钟发出的嘀嗒声,像水珠子砸在盘子里,一声是一声,清脆又沉闷。
十分钟后,她终于忍不住翻身打开手机。
屏幕刚亮,那一串数字就来了。
许是窗户没有掩严实,风从窗户的缝隙中钻进来,发出呜呜的一声,阴沉暗哑,就像是人从心里发出的一声悠长叹息。
朱砂痣红成蚊子血,白月光掉落成饭黏子,时间有泪,岁月无情。
贪嗔痴恨爱恶欲,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本文插画出自
董小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