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啜正确念法(啜怎么读广州音)

来源:原点资讯(m.360kss.com)时间:2023-04-20 09:22:49作者:YD166手机阅读>>

啜正确念法,啜怎么读广州音(1)

还乡记

文|刘双五

(一)

院中央有只母鸡鸡冠丰满鲜红,精神极好,到鸡窝里蹲会儿,离窝后还“咯哒咯哒”地叫个不停,乡下母鸡每次下蛋都是如此,必“咯哒咯哒咯咯哒”叫唤上半天才歇。

天空是瓦蓝瓦蓝的,院中泼满了朗朗的冬日暖阳。小村落院内这只笋壳母鸡搅醒了我的甜香梦。四奶奶房中马球牌座钟敲打十一下响铃。一觉醒来,已近吃午饭的十一点钟了。

五个月后今天,我又回到坐落在这一列名叫排门岗的低矮丘陵中部唤作凌家墩的小村落。

在省城安庆念法专,因为放年假,我乘船到桐城县花山,然后沿菜子湖边小道步行。到达小村落前,我已经整整走了四十五里旱程。

十冬腊月,天寒地冻,年的脚步逼近,年的气息越发浓烈。一路上都可见到匆匆归乡的人们。“有钱无钱,回家过年”,这句俗话深刻在每张脸上,浸入每颗心内。五个月前,大伏天气,我正也是从这村落,奔赴位于东南方向距此九十华里外省城安庆去求学。

我又可以看到双港铺街了,看一派徽风徽韵小小石板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我又可以看到我那在此地一所中学校内做会计的姨父,我更可以看到那人高马大孔武有力,说话高声大气,为人仗义豪爽的四奶奶了!当我抵达离这十数华里的水码头练潭,当我转过大小横山山嘴时,我按耐不住心中的狂喜!

这儿不是我这次归途目的地。我要在此落一下脚,待我那姨父处理完他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账目,向校方做好财务交接手续后,同他再赶六十华里脚程,奔赴位于我这个县西北部县城家中,欢度农历新春佳节。

一夜酣睡,恢复了我体力和精神。我又想起了昨天抵达此地情形。正如同我料想的,我由上街头河埠头攀上双港铺街,穿插过那灰褐色的街道,折向南面,迈过横跨在当地称为东濠的宽阔濠水上的一架石桥,攀上一个大土墩,即是我姨父所在的那个中学校园,我径直进到我姨父在这个学校内起居的斗室。他房中正支起了个大栗炭火盆在烤火,松木柴把一旁锅灶烧煮得水气四贱烟雾腾腾,他正在蒸制小笼包子的面点心。

他一见到我,就用他那带有浓重怀宁方言腔调的普通话喊我名字同我打招呼。他是邻县怀宁石牌镇人,出身老江湖。十二岁上,他爸爸经商*,不得已小小年纪,背上个小小包袱就出门谋生,往太湖小市镇做朝奉独自打拼十六年。在这个桐城县旧时西乡乡间小地方,不论在校内在街上,在这附近村落中,他人缘都极好。但凡有人在说“矮子”,“肚子”,“胖子”,“陈会计”,那一定就是在称呼谈论我姨父。此时我姨父脸上堆着笑,满面泛着红光,显然,我们时隔五个月后的这次见面,我们彼此都很开心兴奋。

我们彼此问暖问寒寒暄了一阵,竹蒸笼内小笼肉包子蒸熟,热气腾腾端上桌来,碗碟盛上酱油醋汁。“来吃吧!”他对我说着话就拿出两副碗筷来,他那意思是要我与他同吃。“我不吃!我晚上吃大米饭!”我不客气的回他。我知道他这个人,虽是我姨父,长辈,但待我态度从来都像同辈份朋友般平等,和颜悦色说话,有商有量。我也就有时难免僭越礼数,同他直来直去的说话。他右手握一副毛竹筷子夹住一只肉包放在醋碟内沾一下,搁到碗里,再用筷头在碗碟中沾上一些酱油,就低头香甜的吃起来,他左手食指与中指间仍夹着一支已点燃着的哈德门牌子香烟。

他在夹第二只肉包时,又冲我招呼:“来吃吧!”。我没理会。我只是望望外面天色,近上灯黄昏时间了。过一阵他吃饱放下手中毛竹筷子,到那只大黄铜面盆旁洗了个热水脸,冲泡了两杯本县产大叶子茶。他端起一杯喝起来,一面在用牙签剔除牙齿间食物残渣。一面示意我喝另一杯。停顿一会儿,又问我:“包子真不吃吗?!”我知道他弦外之音:那是他在向我下达逐客令。晚上他还得在他房中那盏美孚洋油灯下熬夜通宵做账目报表,不希望有人打搅,也不想我被打搅而得不到很好休息。我就说:“茶不喝了!你忙吧。我去四奶奶那儿了!”

“森来!下去吗?你送下二哥!”他探头向门外大喊一声,立马跑过来一个二十岁上下平头青年,我认识,正是我暑假在小村落闲居时一同钓鱼玩耍的杨姓小伙。接过我手中木箱,他扛上肩,一手提灯笼。我们一路向南横穿校园。这中学校园地理形势有些特别,借用在这儿校内穿长衫教书的先生们口说:“四围环以土城,城外环以水濠,自然天成,风景绝佳”。之前我是打从北面濠水上石桥过,攀土坡路进到校园,这下到了南面土坡后,同样要迈过横跨在南面濠水之上的另一架石桥,凌家墩这个小村落就到了。

一处四合院落门楼前我们停下来,森来拍打门上铸铁大兽首铁环,“四奶奶!四奶奶!”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上身着蛋青色满襟褂子,下身着条黑灯笼裤子身材高大壮实乡下老妇。院子内一片黑灯瞎火很安静,鸡鸭牛猪已归了圈舍。冬日是农闲时节,夜长日短天气冷,乡下人必照习惯一日吃两顿饭食,更早早安睡。入睡了,这样既可于睡梦中不会知道肚饿,也可不用因点灯而白费去灯油火烛。

“二哥哥,哪会风把你给吹来啦!稀客稀客!”。老太太见我乐得合不拢嘴,借着灯笼与天上月色,我能看清楚老太太张嘴说话时露出的大金牙。“四奶奶好!您身子骨真硬朗!不过天冷不能吹风,再吹都成花山麻条石啦!”我不失时机同老太太也大开起玩笑。“吃了么?小翠!快给二哥哥炒饭!”老太太紧跟着张口又说了第二句。

森来有事抽身走了,从四奶奶口中得知,他在中学校当工友,负责按个学校作息时间,整天乐呵呵的敲校里钟亭子上的那口校钟。像得了金元宝。介绍这工作的正是我姨父。

凌家墩是小村,杂姓而居。不上十户,有梁、王、汤、陈、江、汪几姓。租种中学校前身书院学田迁来落户。大部分继续租种田地,农闲在校内打零工做工友维持生计。人都极纯朴善良厚道本分。

四奶奶情形有些特别。她不是此地人,她家本在淮河上“七十二水通正阳”的正阳关。“水过正阳才是淮”。是关口。当然也是容易出“问题”的地儿。不知遭兵燹或为“跑水反”。最先流落到此是丈夫王四。跟着接四奶奶到此落户的。

“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四奶奶能干,田里农活,样样拿得起,放得下;身板壮实,二百斤扎嘴的粮食袋子,扛起来悠悠走,气不长出,面不改色;风里雨里,拿着自己好身板和日子摔打。这么下来,居然给老夫妇挣得颇厚实一份家业,除却山冲圩内数十亩一坝上好冬水田,又起造了一方人见人夸端庄气派四合院落。四奶奶乐善好施是这地方上知礼节与荣辱的楷模。

平常老太太又心灵手巧,缝制小娃娃虎头鞋帽拿到市集去售卖,家中房子多,有这中学校中在读的学生看上的,就租住在这院内。老太太也乐意看着这些学生天天在家中出出进进的,不独是图个钱财。

小翠自灶间端一大碗油炒饭来厅堂里,拨亮了案几上面的那盏菜油灯盏,叫我慢吃,四奶奶给我泡了热茶,就打灯笼同孙女小翠为我在东厢房铺床叠被。吃完饭,慢啜老太太给泡的热茶,疲劳已把我打倒。

森来从学校中带来我姨父话,要我在凌家墩安心等他,忙好账目交完差事后,一道回家过年。年关迫近,并且让森来特别嘱咐我不要再乱跑到别处去。这是第二天午后了,我用过午饭,在四奶奶家四合院落中央榉树下散步晒太阳,一面举头看照壁上有蝙蝠、寿字组成的“福寿双全”雕花。

四奶奶端坐廊上梳背椅子上晒太阳,一面做小娃娃穿戴的虎头鞋帽子针线活,岁暮年末事情多,换平常,四奶奶雷厉风行勤俭脾气,此时必在双港铺街头针线铺子上。

因为空闲我们聊起我那个姨父。老太太开口就说:“陈会计人好,就是不顾家!”我嗯了声,心想:“老太太说的没错!他就是这样的人啊!”他到任何地方,都要认出许多干亲戚来。自己家中老小全不过问,倒落得一个人逍遥自在。干爹干妈干弟弟还嫌不够,学生中,又认了许多干儿子干女儿。扫地烧饭洗碗洗衣叠被,从不缺有人替他做。一年中只有农历春节在家呆几天,没事便就拿把胡琴教别人或自己晃动着个脑袋,用肥手掌拍打着个节拍,唱那个黄梅调调,乐此不疲。

对长辈品头论足,我终究觉得不妥当。我把话题一转:“书山何时回来?”“今晚。也许明早!”老太太回答我。书山是老太太长房长孙,是我在这个中学校念书时同学。两年前,我租住在这院内,与他同来往同吃住。我们当时就住在这东厢房内,西厢房也租住学生,一个女生,叫文绣。

我们三个那时都是十六岁。我虽说年已十六,由于家风严厉,我不知道出门在外如何与人相处,一天中只知道例行公事的读书吃饭睡觉。书山与我不同,与人交往,得心应手,世态炎凉了熟于心。白皙瓜子面盘上,两只黑葡萄粒样亮晶晶眼睛会说话,走起路来透着灵秀腼腆和端庄。这就是一个十六岁在读中学校的女学生文绣。

不论我们当时每个人情况都怎样的不同,由于身心发育的原因,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上都在横着一只一爬动起来就心里痒痒着的毛毛虫。

开始我们同文绣都不怎么说话,时间一长,她竟然学着书山的妹子小翠喊我们:“大哥,二哥”整天嘻嘻笑,于这一方四合院中像只春天小燕子,飘然的来去。

我因为惦记四奶奶说书山会回来,黄昏时节我就到村口去接他。乡间情形并不太平,地方上半官半匪的保长街霸欺行霸市鱼肉百姓,学着梁山泊上的好汉,于大道僻径旁边忽然跳出来,劫富济贫的活新闻也时有耳闻。

暮色中,我看到一个身影从梁家兄弟家方向出来,躲躲闪闪的不能不使人生疑。这个人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因为心生疑惑,就赶上前去一看究竟。原来这人我认得,曾在中学校内做过校工,是去这村落二三华里外的梁濠的腊三。他并没有同我打招呼匆匆走了。

书山第二天早上自他执教的小学校回乡过年了。中午,我们一群人欢天喜地的在四奶奶家高大气派的厅堂内,围坐在八仙桌旁喝酒吃菜,划拳哄笑开怀痛饮。

席间四奶奶得到什么消息,离席跑出村口与一群聚拢的乡下人大声谈论一件血淋淋事。原来于本地当保长半官半匪的白果人彭清文,因为抢了梁家的媳妇,还伤了梁家人,已被梁家以合族之力,打死在南面大河河滩上。

再过了四天,一场鹅毛大雪铺压了山川大地。当朝阳重又朗照原野,我与我姨父已跋涉在雪地里一个时辰。泥泞雪径上,不时有咯咯咯地叫着的野鸡和毛兔子从道傍雪野和灌木丛中奔窜而出。我们赶到了一个叫黄桥的小村落旁一棵大枫香树下。

啜正确念法,啜怎么读广州音(2)

(二)

我与我姨父走六十里旱程,到达那个位于我这个县西北部群山脚下的小小县城;进城时已是上灯时候。那南向的南薰门上悬起灯笼了。

我所在的这一个桐城县,据说因是古时多油桐树木,盛产桐油而得名,这是不是个事实我不了解,前清时闻名,因是一个文学流派的出处。从小在这城中生活,这斗大的城内现世人情风物,不用问,我自然非常熟悉。

家人见到我非常高兴,但两天过后,我爸爸对我的态度由兴奋喜悦的笑脸就变了成忧虑的黑脸了,我妈妈也开始没完没了的嘱咐唠叨。这些一半是因为我自己是仍处在身心发育的青春期的末梢,有这期间特有的叛逆言行,加上我自幼又进洋学堂念书,所接受的不是传统中式古旧陈腐教育,有自己一套洋派新式处世标准原则。另一半原因,恐怕是他们太爱我了,由爱而看重,又转化为担忧,恨铁不成钢。由此陷入了处处看我不顺眼的怪圈。

爸妈见不得我饱饭后,两手空空,无所事事;有时我就泡一大壶茶,一本闲书,十冬腊月在大太阳底下发呆。实在感得无聊,或者体力充沛时候,又动了出游心思兴致,我也会跑出门去非玩它个一整天不回家的,恰到了吃饭钟点,我就找个城中馆子,坐进去,问那跑堂小二哥,点上一碗阳春面,怀揣上几只菜心粑,算是“祭了五脏庙”。

我姨父在他家中的情形并不比我强。

“子若强于我,要钱做什么;子若不如我,留钱做什么?”他平常在人前最喜欢念的口头禅就是这么一句。一年中扳着指头可以数清的春节在家赋闲的几日,正也是他这口头禅念得越发起劲时候。

关于我外祖父家情形,我想有必要在这儿做个简略介绍。我外祖父是个有头脑而勤奋的小作坊业主,家境殷实,安家城中,乡下也有田产。早年推过八字,合是和尚命,难有香火。他只生有两个女儿,也是非常高兴满足。他在五十岁的时候病死了,那时我妈妈只有八岁。他大女儿,也就是我的大姨妈年纪有二十岁了。我小脚的外祖母不能当一家之主角色的。我那个姨父本是邻县怀宁人,那时恰在小城内县立中学里当差,经人介绍,“倒插门”,做了“入赘”的上门女婿。

他们婚礼的举行并不在县城内家中,而是在一个乡间地方:新创一所中学的一个新筑小楼上。这个中学就是坐落在旧时桐城县西乡双港铺的天城中学校。

之前不是说过我姨父从小就是个老江湖么,这也养成他活跃,不喜安份习性。得知双港铺在办这个中学,他第一个就举荐自己来做这学校会计直到现在,他是第一批教工,当仁不让办校元老。

世事人生看似松散杂乱无章,其实环环相扣。这样过了十年,等到我妈妈也已到待字闺中年纪,他就将学校中一个同事介绍给她,老家是双港铺本地人,这个人就是我爸爸。

按理说我姨父当了我外祖父家顶梁柱的家长有十余年了,又是我父母大媒人。我那外祖母也常在对人说,“两个女婿为人精明头脑灵活,识文断字知书达理,算盘敲得响响的,人头上走走的,都不比上代人差。”这当中我那姨父自是居功至伟,理应在家中最有威望。

事实恰是相反。我那姨父是不顾家的人,没有大事,平常他是绝对不回家的。我那姨妈除了每月一到了校中发薪水日子,必要步行往返一百余里路程向他取了养家的钱外,拿他是没办法的。气急的时候,我姨妈竟也有时冲着我们这些亲戚的小孩们说:“你大姨父陈何宝(这是他乳名,他大名叫陈维友)是个浪子,一生不想好的啊!”

出于对姨父一家老小的同情,我爸爸辞了中学校工作,另于县政府里谋了份差事,索性把家搬到了这县城里来,好对他们有个照应。

我爸爸既然这样在县政府里当差,那我于是也有机会常常上县政府里去玩的。那姓游(游铨)的县长我也熟悉,他年纪并不大,梳了个二分头,可能是常常抹了头油缘故,头发油光可鉴,长圆的面相,人很清秀,像个世家公子哥儿亦或像是个中学校的教员。

一家家点心店,卖朝笏、油条、糍糕、雪白的丰糕和油炸锅巴,茶馆里摆上方桌喝茶的人,剃着发亮的光头。窑货铺、成衣铺、剃头铺、铁匠铺、木匠铺、杂货铺、典当铺、中药铺、银匠铺、洋油铺比比皆是。几十匹毛驴子串成一线鱼贯而入进城来,驮来西面大山内的地名叫黄甲铺与葛湾的松木柴草、山货、木炭与石灰,行人遇见即退靠两边。大清早天未大亮,那些驴蹄踢踏街上麻石条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并砸出火星,颇具古风。

这斗大的小县城内,只有南北两条街最为繁华热闹,这就好比是我现在省城念法专的空闲时,经常也去逛的省府街与倒爬狮街之于安庆城的地位。

出取名东作门的东门洞口,就是由旧时乡绅捐造在那里的,那用巨大麻条石构筑在一条河水之上的紫来石桥。城内外的苦力推着独轮车自桥上过身时,车轱辘颠簸得厉害,发出吱吱的响声传出去得很远很远……

东门外河滩原是处决死囚的刑场,如今有不少妇人在那里洗衣浆衫。时有酒醉的人夜里醉眠河滩卵石间,这么冷的寒夜,有野狗在那醉酒人口上舔舐他所吐的污物。

我通常自城外东北方位,常年香烟缭绕的东岳庙前起始漫步,于东门外大街后身沿河堤步行,打从在门前悬挂着那一副有名对联:“紫来桥下水,龙眠岭上茶”的一家茶馆跟前过身。跨过紫来桥,自东作门入城,穿北街直达西北方向的便宜门止,中间只在县立中学校南面正门前的一个小公园里稍作休息,看看那些进出来往的学生们。

哥特式尖顶直指云表,自鸣钟声交相回荡。给斗大的小城静谧安宁的生活平添了几分神秘与空灵。我常常一来这里留连倘佯就是老半天,这倒不是我有什么耶教的信仰。三岁养成一世行。我自幼小时就这样,虽喜欢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热闹,也爱此地的拙朴与恬静。

前清光绪十二年(1886),法国传教士石资训(译音)足履第一次踏上了桐城县的土地,开始于这小县城传播耶教“福音”。民国肇始,皖省耶教会长恩思铎(译音)由省府安庆进入桐城,认为城西便宜门西侧山坡为理想之地,遂创天主教堂“圣母堂”于此。

我常常一来这儿,径直往草坪上一躺,晒着太阳,眯着眼,听那些教士养在那里的银灰鸽子在教堂屋瓦上咕咕的叫唤,或立在小山坡上环顾城外,蓝天白云,山峰与草木,也别有一番景致。实在空闲了,我也就无头无脑的走进那神圣的圣母堂内去,用我那蹩脚的洋话与那些教士胡乱说话闲聊。他们似乎也并不讨厌我的,待我总如初见时彬彬有礼。

我去圣母堂次数一多,那些教士与在教堂庭院周遭和屋瓦上上下翻飞咕咕叫唤的鸽子全成了我的熟人与朋友似的了。

一次一个三十岁模样的教士做完祈祷,看我默默地站在教堂玻璃彩窗下看他发呆,就向我笑了一脸,走到我面前,极有礼貌态度极真诚的对我开口说:“我们都是迷了路的羊,在迷路上有危险,有恐惧,是免不了的。只有赤裸裸地把我们所负担不了的危险恐惧告诉给一个比我们更伟大的牧人,使他为我们负担了去,我们才能够安身立命”。说完,他顺手一指耶稣的受难的圣像。

我听了似懂非懂。

一封注明收信地址为桐城县城南门内,由安徽公立法专寄出的快信转交到我手中时,已是农历正月初六日。内容为我上学年学业操守考核成绩等第。并告之新学年开学日期是旧历正月十二。

我姨父已于早一日就询问我过何时动身返校,是否愿意与他先同行至双港铺。

开始只有零星鸡啼声,慢慢城内外喔喔喔喔公鸡啼叫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了。屋外面洋洋洒洒的下雪下了一整夜,我背上行李,忍了寒气出门,清冷街巷上没有人迹,我也感不到一丁点鸡声茅店的晓行的趣味。

我回望了一眼家门,暗自洒了几滴清冷眼泪。啊啊!幼小时我一直认为爸妈是天底下最好的爸妈,我是天底下最幸福快乐的小孩。如今一切全若中了魔法一般变味儿了,他们加于我的态度言行,明明是爱我的,可一切都若成了*我不见血的利刃。

依之前约定,我只身先行到西门外柴场与我姨父会合,然后一同步行赶往双港铺。

到了才知道这次我们一行共计有十人,三十匹毛驴。十人中四人为挑夫,负责将在这县城中购得的三挑黄豆一挑咸盐挑运至学校,三十匹毛驴是用来驮运木炭和松木柴草,为学校烤火烧饭之用。三人负责赶驴。余下三人为我、我姨父,一个是这中学校的事务主任汪慕陶。

这个汪主任很客气,见到我后硬要拉我上一家馆子里吃早餐。我道谢后说已在家中吃过了。他同时是县议会内的议员,一次因为意见不合,于议会里,当着众人面竟动起手来打了另一个很有势力的议员,因此得了个“大炮”的名声。

我们这次所走路线为:由本地文人所歌咏的“镇日对薰风,图南道不穷”的南薰门出城,东折过河,经油炸巷、栀子沟、白马庙、火炉岗、蔡家店、蒋家山、天林庄、金神墩、香铺、万圣庵,折向南,渡挂车河抵达双港铺。

晚上七点钟我们方才抵达学校,当我们一行人货过双港铺街,过东濠上石桥,攀上土坡,由北校门高大石坊下过身时,坊上那每一个字有斗大的“皖水桐山钟灵毓秀,春风化雨由义居仁”的石刻对联及横额“凤鸣高岗”的刻字。我们已看不分明了。

学校招待我们的晚餐空前慷慨丰盛。白日里他们宰*了一头肥猪,于池塘里打了鱼。又往双港铺街上采买来麂子、雁鹅、野鸭、山鸡、山兔野味和菜蔬,抬来大坛烧酒。开学在即,全校教职员工于这晚聚餐,以示对新学年开始的庆贺。他们也邀我入席。

席间我体验到许久不曾有的惊喜,让我重燃起对前途人生憧憬希冀,又令我无比郁闷伤心,对人生感到了从未感到的无趣、悲哀和失望。

我居然见到我同学汪玲燕。她是个漂亮女生,是当地人。通过攀谈,知道她在外省念大学。母亲新故,弟妹年幼,遂休学应天城学校聘请,来这儿教英文。谈了许多,我似乎要将郁积的愁苦在这短暂时间里向她倾诉个痛快。看得出,她非常乐意作我倾诉对象的。

她也对我倾吐困惑挫折,她谈得更多是她成长、理想和抱负。受了感染,我内心变得轻松活泼开朗起来。末了,她将我大大夸奖一番,看得出,她夸我时态度是真诚的。虽是夸奖,却也是事实。遇见理解我给我鼓励、信心与动力的人了。啊啊!难得难得!她就是个丑人,此刻在我眼中也是貌胜天仙!

想到文绣,问她知不知道文绣近况。她睁圆两眼,现出惊愕表情。“前年就死了。你不知道么?!”

“怎么死的?”

顿时我感到莫大悲哀,涌出两行泪水。

“自这儿毕业,死于一次伤寒”

她回我说。态度平淡从容。我明白这不是冷血,生命本就脆弱,生死本是寻常。

第二天没等天亮,我背上行囊匆匆就跳上一只贩运稻米篷船。

船抵安庆城下,望到寒夜里振风塔影,想起那天那个教士的话,我滚出两颗热泪。

(三)

节气上已打春,还若隆冬般寒冷。法专校园内树木,不时有枝条被冻断了而啪的一声跌落地上。

我当要重新振作起来,发愤读书,不负自我父母,不负社会!

日子日复一日的过去,开学已有一个月了,一切都入了正轨。学业上我异常刻苦用功。“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发愤时”。同时可喜的是,我止住了之前悲哀泛滥情绪。

天空是一例的澄碧,浩浩长江滚滚奔流。法专傍侧菱湖里,也不知何时消融了冰雪。

近来有一些不妙的是,我感到食欲减退,腹胀,厌油腻食物,容易感到疲倦,伴有恶心。也许太用功读书了,身体没得到很好休息的缘故吧。我给自己放了一礼拜假,情况并不见好转,我需要去看医生了。

关于安庆的病院,有人做过描绘:“这A城虽则也是一省城,但病院却只有由几个外国宣教师所立的一所。这所病院地处在A城的东北角一个小高岗上,几间清淡的洋房,和一丛齐云的古树,把这一区的风景,烘托得简洁幽深,使人经过其地,就能够感出一种宗教气味来。”。这说的是同仁医院,被认为是“省会和方圆200英里内唯一的医院”。

安庆城病院自然不止一所。

我这次去求诊的是位于天主堂大门北端的圣心医院。

做完一番检查,我自圣心出来,撞见我一个堂姐夫,他在城内一所学校教书。他说我面目发黄浮肿。之后,我又走上省府路上来。一则散心,二则找家饭铺子吃饭。

“哈哈!老弟,不认得了么?”,一个年轻商人模样的,猛拍了我肩膀一下。因为没有防备,我被他那么一拍,愣住了。

“我是那个姓龚的啊!”

“哦……”

“龚立人么?!”

“哈哈哈哈。”

这人名叫龚立人,读书时整日逃学。进一家馆子去点了酒菜,我因为不喜吃油腻食物,要了盆青菜豆腐热汤。我们聊起来,才知道这位老兄书早已经不念了,现在做棉麻桐油稻米买卖发了大财。末了他大手一划招堂倌过来结了账就告辞了。临出门将一根粗得吓人的亨牌雪茄照口中一插,打了个漂亮响指。他抽的那个牌子为下江最名贵的,出产自马尼拉,英文名称“Alhambra”。卖价要昂贵到2块大洋一根。

我要急着赶回法专学校去听课,也没有再跑省府路西端龙门口书铺子了,出酒馆后,径直朝北城门洞口奔去。

一周后我在圣心诊断的结果出来了。那一位西班牙耶稣会修士的主治医生把我叫到他跟前,将诊断报告单递交到我手中时,很平静的说:“很抱歉,你患的是肝炎与肾炎,需要治疗和静养。”

“啊……啊……”

“什么?!”

顿时我感得头上像被挨了什么人家的一记铁棒的重重一击,只觉眼前一黑一阵眩晕,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自己的耳朵。那医生他把他刚才对我讲过的话又向我重复了一遍。

我两条腿灌了铅般沉重,一路上,我拖拽了两条沉腿,一路捱进了法专校园的门房,捱进了我在校内的住宿舍,“啪”的一声把门关紧,仰面往床上直一倒,将棉被捂住头止不住大哭起来。

浑浑噩噩的中间过去了几天。我内心平静了一些。圣心以眼科小儿科与内科著称的,那诊查的结果也许是不准确弄错了。不行,我不甘心,我还得要更换另一家去重新去就诊看!

再过几天后,我就出现在位于城里一条最好的街道上,处在人口聚集区的那个同仁病院里来了。诊断的结果和圣心的如出一辙。

此时,我的失望伤心除却心内感到有一些苦涩外,并没有如前番在圣心的那般强烈。对于这个患肝炎肾炎现实,似乎已可坦然接受。

同仁病院一直维持较高的医疗卫生标准,让每位病人在入住病院之前洗个热水澡,脱掉他们自己的衣服,换上干净的病人服,让他们睡铺着褥垫的弹簧床,用干净的床单、枕头和被褥。不管是男病人还是女病人,一律如此。

同仁进行一个疗程最正规最严谨西医治疗后,建议我回家静养至少半年以上时日。

办好休学手续。我给我爸爸写了封信,告诉他我生了肝病肾病休了学,几日后即返回家中养病,请他勿念。

船在木闸靠岸。我手拿书箱行李又一次进到我姨父在天城中学校里的那个斗室里来了。

啜正确念法,啜怎么读广州音(3)

我姨父见到我来非常吃惊。我把我这开学两个月以来的事情同他都说了一遍,他建议我先留在此地静养一阵子,理由是这里环境安静清幽适于静心养病。二则这儿有图书馆可方便学习看书,生活开销也不大。我认真考虑了一下,他说的非常有道理,我不能不听从他的安排。

“天下名山僧占多”。这个天城校园也是一方胜境,古名梵天城,我在之前不是说过么:“四围环以土城,城外环以水濠,自然天成,风景绝佳”。传为四大菩萨之首的地藏菩萨道场。当年这个菩萨驻跸于此,两足踩踏出这校内南北两口大池塘,中心的一方小小水池,是他用脚尖踮了一下留下的痕迹。

野老土人进得校来,于这几口水塘边,弯腰伏身在塘中洗手洗脸,口中必喃喃有词:“看!这是菩萨当年踩出的,水多清甜呵。”这个样子的情形,我看到过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区区几百亩弹丸之地,竟也有四景,曰:“濠荡烟柳”,“梵境疏钟”,“天池印日”,“重城暮雪”。

白日里我在一幢新筑小楼“格诚”图书馆中看书,夜里就睡在这楼上房里。楼顶有一口校钟,森来如我一样的住在这楼上。系在钟舌上的麻绳一端就系在他房间窗户上。他就是躺在床上伸出手来也可拉绳敲钟的。

日光射上纸窗,满室光浪,一切溶解在光浪中。高天外亦是不尽的青空。

学生们出操齐诵《建国方略》,于自修室高声念着:“Thisisaflower,Thatisacat(这是花,那是猫)”蚯蚓般溜来溜去的洋文。活泼得如尾尾游鱼,打球运动,有人矫健得像小豹子。

我通常不与人交往。除却在校园内那墙壁上镶嵌有不少学者名流和大法僧碑刻的富有古老气息的藏书楼上喝了一回新茶,听过一回野鸟乱啼,同身材高大壮硕有书生气的钟(钟子勉)先生,只在傍晚时节,步出校园,踏着乡间松软土路作一回远足。东、西两濠柳色如烟,举目东眺,大横山像一列画屏矗在那里。

此间生活是寂寞的,我日日在图书馆中看书,我在那里常看的是馆中所藏青柯亭版半部破碎《聊斋》。白日里的时光尚好打发,暗夜却难消磨。居住木楼上,听到房门外木梯上有人踩踏声,亦或头顶天花板上有虫鼠的跑动声啃噬声传送到耳鼓上来,灯影摇摇,枯坐房中,我也就每每要想起白日里在翻看的半部破碎《聊斋》里的那些狐鬼花妖来。脑中幻想着这寂静小楼上,也当要有青凤黄英的出现。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又过去了一个多月,但那样的奇迹终不曾与我有缘。

一日,住在校园里的之瀚和梦复两兄弟跑到我房里来玩,他们父亲就是这校中的事务主任汪慕陶。我顺手抓起搁在桌上的几颗橡子,陪他们试着用小刀子挖成烟斗玩儿。“你为什么整天什么事都不干啊?”两个小孩问我。童言无忌,被他们这么一问,我心内一震,脸上涨得通红,一时竟无法回答!

爸妈为我寄来五十块银元与夏天衣物,书山陪我自双港铺街上领取回来。这小小古街上,我经常碰见一些当地乡下人,会跟我点头打招呼问候,他们并会说:“这是松芝儿子,这么大了吓”之类的一些话,有我认识也有我不认识的。因为我爸爸是双港铺当地人,他们多半是这附近我爸爸的同族亲戚和朋友。

书山诚心邀我住在他家,我慨然答应了。

我不再住在天城校内,自学校搬下来住书山家,我打算住到洋历八月底。法专开学前我都要吃住在这里,我付给四奶奶二十块银元。

洋槐花一串串的白花朵,朝暮在空气中吐着清芬。紧跟着,那些苦楝、女桢、乌桕的花朵会成片次第开放。夹裹在轮番上阵花香中,必定是一年一度如约必至的毕业季。

暑假开始之前,桐城县南部乡间这个中学校,在它佳木葱茏、占地又极阔大校园中,必又送走这一年中毕业的学生们。

旧历立夏节气已过去一个月了,天一天一天炎热起来,我头脑越发昏沉得厉害。这一则因为我患肝炎肾炎还没有痊愈,二则是由于我心情郁结对前途感到渺茫失望。并且我知道了自我走后,安庆城发生了不幸的“六二”风潮。更令我心死的事还在后头,时间再过去了七天,省城安庆方面传来“六二”事件最新坏消息,学生有多人惨遭毒手,有人死于非命。法专下学年开学也许是无望了,那么我的求学之路到此已经断绝。

白雪样女桢花怒放,满校园薰蒸着花粉花香味,我闻嗅着,感到莫名的噪动与伤感。

我自南面土坡上下来,跨过护城河上石桥,三脚两步地跑回书山家,“三槐世泽;两晋家声。”的石刻对联,还如我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它时的那个样子,镶嵌在书山家四合院落门楼前砖壁上,一点儿也没有改变。

书山赶往四十里外小学校教书。中午,汪玲燕也从天城校园里跑下来,到凌家墩四奶奶家里来向我辞别。她告诉我说她下学期要继续去外省念她的大学去。

这夜我睡得很晚,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一盘银月倾泻着清辉,若水如玉。此时你披衣拿一册书籍出门来读,大约是可以看清书册上印在那里的字迹的。我心乱如麻,胸中忽然翻涌上来无穷苦涩!

啜正确念法,啜怎么读广州音(4)

注:

安庆在清与民国时期为安徽省会,桐城是治下的县份。此地也是清代文学流派桐城派发源地。

安徽公立法政专门学校:简称安徽公立法专,或法专。

振风塔:为江城安庆地标建筑,位于东门外迎江寺内。建于明代。

天城中学校:为桐城县内一所学校。由桐城人阮強倡辦於清光緒三十二年春,即今安徽省天城中學。

六二风潮:1921年,安庆进步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发动了大规模的反对封建军阀的斗争。斗争的直接起因是争取教育经费独立,反对军阀侵吞,史称“六二学潮”。因反动军阀镇压,造成2人死亡、50多人受伤,又称“六二惨案”。

啜正确念法,啜怎么读广州音(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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