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山洞开在卧虎力山北坡“虎腰”部,它对面五里地外是官道,便于运输。周剑、李成他们天刚蒙蒙亮就被赶到工地,“催命鬼”拎着用牛皮拧成的鞭子,在人群中游荡,谁要是偷懒,一顿没头没脑的皮鞭定会抽到身上。
天大半晌了。远处开来三辆卡车,一个日本官儿把“催命鬼”喊了过去。不一会儿,他就又领着七八十个人走过来。还是同样的程序,脱下原先的衣服,换上了更生布工作服。
“催命鬼”领着这群人进到了工地,就大声喊着:“都给我先停下,再给你们分人手!”
他像扒拉牲口似的,用皮鞭敲着每个人的脑袋,一拨一拨地往下分。周剑一伙儿又分进了六个人,其中还有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看样子只有十七、八岁。
乘着这工夫,周剑直起腰,向四周望去。铁丝网从半山坡围下来,东西北处各有一座岗楼,上面插着膏药旗,架着机枪,端着枪的日本兵来回晃荡,西面开阔处有两趟日本兵住的宿舍,门口拴了两条狼狗,有日本兵进进出出。东面有挺长一溜红砖房,墙上用白灰写着:小心烟火。梁大叔曾告诉他那是军火库,门口也有日本兵站岗。中间往下一些就是劳工住的二十来座地窨子。通往外面的铁大门,是用钢筋焊的,平常两道铁缝锁得紧紧的,只有
进车门才打开。
这时,分完人的“催命鬼”又大声吆喝:“你们他妈地听着,每抽两个人到车上卸棉被,卸油桶搭炉子,其余的人都快点他妈的干活儿……”
快十月底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尤其晚上睡在茅草堆里的劳工一个个冻得缩成了团儿,不得不挤在一起用身体取暖。日本人并不是良心发现,才给他们发棉被,搭炉子,他们是怕把劳工都冻出病来,影响工程进展,再抓新人总没有原来的技术熟练。
梁大叔领着周剑去领棉被和油桶。这棉被啥颜色都有,一看就知道是从老百姓家里抢来的。“催命鬼”让两个地窨子分一个油桶,梁大叔就把油桶用扁铲从中间剁成两半,一个地窨子一半儿。
他们把油桶的一端按炉筒粗细画了个圆圈儿,在圈内按对角线剁成交叉的六道口子,再把铁皮向上折起,便于把炉筒插在上面。周剑搬来石头,和好了泥,梁大叔在地中间挖了个长方形槽儿,三面砌好石头,把半个油桶扣在上面。为了防火,他俩在墙边抠了个槽儿把炉筒顺出去后,在“房”顶用泥转圈儿抹好,隔开压“房”顶的草。一切完事后,捡来干木头一试挺好烧的。
这一宿总算有点儿热乎起来,一人一床棉被铺一半儿盖一半儿,也有两个合铺合盖的,总之比睡在草堆里好多了。
新来的六个人除了编号外,都自报了住址姓名。那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他叫陈学儒,刚从老家山东回来,在汤原车站被抓到这儿来的。
夜半,周剑把李成,徐家亮子的老三徐振刚捅醒,几个人凑到炉子旁边,周剑说,梁大叔,咱这里你岁数最大,也最呵护俺几个,可咱们也不能硬在这儿挺着。这些天被石头砸断胳膊、砸折腿的都好几个人了。日本鬼子把他们拉走,说是给治伤去,可做饭的老陈头说,全扔后山石头坑里自生自灭了。这小鬼子不把咱们当人待,咱们也得想个法子逃出去,不能在这儿等死呀……”
梁大叔说:“周剑说得是,眼下快下雪了,要在下雪前不跑,下了雪就更难跑了。
可光说跑,咋个跑法,一要能整破铁丝网,二要躲开鬼子的狼狗。这畜生鼻子忒灵,不整掉它,它闻着味儿也能把咱撵上啊!”
“咱先勒死它!”徐振刚身高膀圆,脑袋不转弯儿,咬牙切齿恨恨地插嘴说。
“嘿!你这个愣头青,就知道发横儿,你能勒死它吗,没等你靠前,它早就咬起来啦。真笨!”李成把徐振刚的话给堵回去了。他想了想又说:“梁大叔,你懂铁匠活儿,能不能想法子做两个夹子,下在咱们要跑的道上,要夹折了那畜生的腿,它可就没辙了!”李成是猎人,
玩夹子,弄对子是他的内行,所以想出了这个玩意儿。
梁成祥用木棍拨拉着炉子里的火炭,沉思了一下说:“做夹子倒不是啥难事儿,可钢丝不好操弄,没有钢丝上弦,做夹子就没谱了。”
几个人都为这事儿难住了,都低头在想,一时间没有主意。半响,梁成祥一拍腿说:“有了!”
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问:“大叔,有着儿了。”
“嗯!”梁成祥说:“我前天给小鬼子卡车换车弓板时,扔下了两个半截弓板在烘炉旁边。那玩意儿是弹簧钢的,烧红了抻出来,再蘸上火,做夹子保准行!”徐振刚一乐,大声豪气地说:“好!太好了……”
他的声音惊动了睡着的人,有人迷迷糊糊地问:“咋的啦,半夜三更的”李成冲他大腿拧了一把,四个人蹑手蹑脚地钻回自己的被窝。
吴臣,一九五三年生人,作家。佳木斯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退休。著作有长篇小说《铁血山林》、《铁骥剿匪》、长篇纪实文学《王震将军在宝清》、长篇传记《术衍歧黄》、长篇电视连续剧《西部之恋》、长篇报告文学集《八月雄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