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岁月蹉跎，逝者长已矣，生者犹追思。每每一个人安静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母亲。三年生死两茫茫，临近祭日倍哀伤。转眼又到母亲的祭日了，我又想起了她那因劳作而累弯的背影；想起她那做好菜后看儿女们吃饭时满足的神情；想起她缝补衣裳时被针扎时吮指的表情；想起她吃力的背着一筐柴禾回家的情形；想起儿女归来时她那满脸洋溢的笑容；更想起我每次离家时母亲那双期盼的眼神。想起母亲时，感受到的永远是她那对儿女们无尽的爱。
母亲出生在解放前，她说自己属大龙，其实我推算是1940年。母亲的童年时是可怜苦涩的，每每向我们说起来时，她都透露出对人生的无奈和童年的辛酸。在母亲很小的时候，我外婆就去世了，母亲说那一年她7岁，舅舅5岁。我们老家说的都是虚岁，应该是在1946年，后来才知道那年外婆年仅26岁。母亲说那时她很小，不懂事，外婆病重期间，很希望母亲能陪在外婆床前，在家负责洗衣做饭照顾我舅舅。但儿童的天性使得母亲总是不喜欢，一有机会就去邻村石桥村我的老姥姥家去了，在那里母亲自由自在，又有她外婆的疼爱，既幸福又快乐，所以外婆在母亲的记忆力也是仅有的一点点片段而已。外婆去世后，母亲姐弟俩和外公相依为命。母亲说，中间也有人提议给外公续弦，但她小时候听过很多继母虐待孩子的事，极力反对。甚至有一次，外公领回去一个女人，硬是被她姐弟俩给闹腾着赶走了。母亲说，外公脾气很好，但是就喜欢打牌赌博，白天干活，晚上等着姐弟俩睡觉后，半夜三更偷偷的出去赌。有时候，舅舅半夜醒来时一看不着外公，就嚎啕大哭，没办法，母亲就领着舅舅黑灯瞎火的到外面去找。时间长了，外公打牌的地方都让他们摸透了。但外公偶尔也会换到陌生的地方玩，这时姐弟俩就走街串巷的去看看亮灯的人家，听听房间的声音，小村很小，不多久也会很快找到的，带着弟弟半夜寻找父亲的情景占领了母亲童年的很多记忆。
当然，苦涩的童年也锻炼了母亲好强的个性和心灵手巧的技能。老家里至今流行吃煎饼，家家户户都烙上一摞煎饼，当作主食。外婆去世后，外公不会烙煎饼，但是外公排行老三，他们兄弟五人，都很团结。于是经常请妯娌们帮忙，时间长了，也有都忙的时候，没那么及时。有几次外公让母亲烧火，外公亲自上阵，由于没干过，火烧的也不好，最后烙的煎饼都不成张。后来，母亲说，她十岁左右的时候，她的大娘告诉她，不能老是指望别人，要自强自立。从此后，在大人的指导下，她学会了烙煎饼。母亲还跟我说，她记的第一次学会烙出煎饼后，外公回来，特别高兴，对邻居们说：“我家妮子会烙煎饼了，今后我们再也不会为吃煎饼犯愁了。”那兴奋的表情，令母亲终生难忘。
母亲十六周岁那年，外公因肺病发作也离开了人世，时年不到40岁。那时，母亲已和父亲订亲，次年，母亲出嫁和父亲结婚。由于我四外公家只有我姨一个女儿，于是，舅舅和四外公家合在一起生活，直至四外公外婆去世。父亲母亲是一个村的，都是媒妁之言。那时生活条件差，结婚早，发育晚，父亲结婚后还长高了一截。父亲前年也离我们而去了，他兄妹8人排行第五，兄弟5人排行老二。对于父母的婚姻，我始终是个矛盾思绪，记得小时候，父亲脾气特别大，贫贱夫妻百事哀，父母经常因生活中的琐事吵架，有时甚至动手。由于娘家的背景也差，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母亲总是逆来顺受的，在家族里人微言轻，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在家，由于父亲大男子主义严重，总是围着父亲转，母亲也永远是配角。直到后来，尤其是最近跟我一起住的这些年，老两口随着岁月的增长，才不再吵闹了，真是应了那句少年夫妻老来伴。
现在，别人问我兄弟姊妹几个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母亲结婚后曾经生过一个女孩，在大姐的前面，来到人世间一两天就夭折了，后来陆续我们姐弟们出生，我的一个哥哥是65年出生的，后来得了脑瘤，动了两次手术，也不成功，于1979年去世了，后来别人告诉我那一天是冬至。那时侯也懵懂记事了，至今印象最深的是哥哥住院回来，买了一副跳棋陪我玩，一张纸上印着花花绿绿的棋盘。由于哥哥的病，家里也背负了高额的外债，为此还了好几年。哥哥走后后多年，失去亲人的痛苦也抹之不去。记得每到过年时候，父亲都在那儿抹眼泪，母亲还相对坚强一些，带领我们做些家务在劳动中掩盖悲伤。记忆中的童年，别人过年是快乐的，我是失落和悲伤的。其实，现在想来，母亲何尝不是最悲伤的那一位，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但是，为了我们姐弟几个，她只是偷偷的悲伤。后来，母亲非要给我改乳名，记得给我起过 “全国”等等，那时我不理解，坚决不同意。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一是我的乳名和哥哥的乳名都带一个秋字，母亲每唤起我的乳名时，会想起哥哥；另外，也是起个新名字，避讳一下吧。
我和三个姐姐的生日，母亲记得非常牢，每到生日前，母亲都会说哪天是谁谁的生日。包括我父亲的生日，母亲也很清楚。但是，唯独母亲不知道他自己的生日。我们问起母亲时，母亲说她父母去世的早，没告诉她，后来就没有人知道了。谈到生日时，我能感到母亲那深深的遗憾。大概十多年前，突然有一天，母亲很兴奋的说她知道自己的生日了，我说你怎么知道的，母亲说她的生日和本村的一个张姓大叔是一天，是大叔家的奶奶告诉了母亲，为此，母亲还专门去大叔家表示感谢。遗憾的是，母亲总是想着给父亲过寿，从来不想让我们给她过寿，记忆里母亲有生之年，只有一次我专门在一个酒店里给母亲隆重的过了一次，很多时候，到了过生日的时候要么母亲在老家，要么给忘了，或者母亲不希望给儿女们添太多的麻烦。记得有一次，我在外参加了一个饭局，回来十点多了。母亲说今天是她的生日，她自己做了个手擀面吃的，母亲说她今天上午打算告诉我的，看我忙，就没再给我说。从话语中，我能感受到母亲那又想热热闹闹过，又不想麻烦儿女的矛盾心情。我当时也喝酒了，于是对母亲大发了一顿火，埋怨母亲不告诉我。这事我至今想起来还非常后悔，母亲的生日没过成，还挨了埋怨。事实上，让母亲开心就是最大的孝顺，如今子欲养而亲不待了。
母亲尽管没上过学，但是她很聪明，学习能力很强，多才多艺。母亲很会裁剪衣服，小时候，衣服大多是手工缝制的，我们大半个村的妇女都去我家，带着买来的布料，找我母亲帮忙给裁剪，然后自己回去缝制。母亲会根据她印象里的穿衣人的高矮胖瘦给裁剪出来，不用本人现场量体裁衣，回去缝制好穿上都很合适。尤其是秋后，做棉衣的时候，来找母亲裁剪的更多，有时候我还看到邻村的妇女们来我家让母亲给裁剪。只要有来的，母亲都很热情，还喜欢和人家唠一阵子，其乐融融，后来我问母亲这门手艺怎么学来的，母亲说以前找人家帮忙裁衣服，等闲伺候的，后来自己摸索出来的，体验过那种求人的感觉，所以在她能力范围内的事，有求必应。就凭这一点，我觉得母亲真的很伟大。
母亲也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是母亲做的鱼，咸淡适宜，各种料入肉有味，到现在我也做不出来。母亲切的土豆丝、皮兰，又均匀又细，我敢说一般的二级厨师的刀工赶不上她。我脾气比较急，后来母亲年龄大了，经常盐味放得不合适，父亲原来得过哮喘病，不敢吃太咸的，就生气。我有时候就符合着数说母亲：“娘，看来你怎么练也当不了二级厨师了”，现在想想自己说话太刻薄了，其实母亲的厨艺在在我们小村也是数得着的。亲戚朋友们有公事的时候，有些大菜不太会做，如糖酥肉、红烧肉、糖酥花生、卷煎等都找母亲给做指导。还有每年正月里，母亲捂得臭豆腐，那是一绝，比起市场上卖的好吃多了，说臭不是很臭，弄个煎饼，卷上棵葱，抹上点臭豆腐，比啥都好吃。今年我自己又捂了一块，但怎么也不是原来那个味了，吃了一半扔了，时位之移人也。
母亲的逻辑思维能力也很强，虽然没上过学，但是基本的加减乘除她都会，帐算得很好，许多上过学的还不如她。她还善于总结，她就认识周围几个村的人，有时候会根据几个村发生的情况，汇总得出她的结论，并经常跟我交流她的预测。我有时候就笑着说，她只是看到了那一小部分，全国并不一定都像我们那几个村那样。但有两次我还是很佩服母亲的，比如对于计划生育，母亲在十几年前就说，应该建议国家尽快让一对夫妇可以生两个孩子，否则人口越来越少了，母亲并从我们小村统计出发提出了自己的证据和观点，事实证明，母亲比某些所谓的专家都厉害。还有对于耕地的忧虑，对于农村大兴土木空心村的问题分析，我觉得都有一定道理。
母亲有时候也很重男轻女，她特别羡慕那些男孩多的家庭。由于我是老小，哥去世后我又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母亲对我偏爱有加。我平时干活也少，好吃的都偏向给我吃了，为此常常被姐姐们嫉妒攀比。记得上中学时，村里一个同学的哥哥每次见了我就说：“你是咱们村同龄人里最享福的一个，你鸡蛋和油饼都吃够了，我的弟弟都眼馋得很啊。”那时，家里就父亲一个男劳动力，自记事起，平时许多的重体力劳动，都是父亲和大姐干，为此大姐到现在还为没机会上学而耿耿于怀。84年大姐出嫁后，二姐也初中辍学了，许多的体力劳动就落在二姐身上了，一直到90年二姐出嫁。我由于一直上学，几乎没干过农活，自从上了高中，也寄托了一家人的期望。到现在，每每想起离家求学时母亲送我的情景，那份依依的不舍、心中的担忧和难掩的牵挂依然历历在目，令我动容。真的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在歌厅里每次唱起刘和刚的“儿行千里”时，我都会抑制不住的潸然泪下，因为母亲为儿所做的就像歌声里唱的一模一样。
母亲一生去过的地方很少，我参加工作前最远就是日照海边，还是因为姐姐嫁过来了。后来我毕业在济南参加工作了，结婚后把母亲接过去小住了几天，顺便陪母亲看了看黑虎泉、逛了逛泉城广场，连大明湖和趵突泉还没来得及进去参观就匆匆回了。后来随着孩子出生，母亲一直忙着给我带孩子，基本是老家和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有几次逢节假日也陪母亲去了三孔、青岛、淮安等周边一些地方转转，母亲很是满足。其实，母亲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有机会去北京看看天安门、参观一下故宫，还有就是听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如果有机会去苏州、杭州和扬州玩玩就心满意足了。有一年，我们全家都计划好了去扬州、苏州玩上几天，临近了父亲突然打退堂鼓不去了，最后也没去成，弄的母亲很是失落。包括母亲唯一的一次出省去淮安、宿迁玩，父亲也是坚决不去，最后只有我们一家四口去了，那一次母亲玩得非常开心，回来还和邻居们炫耀了一番。由于父亲得过脑血栓，可能是自我感觉走不了太远的路的原因，以后越来越不愿出远门了。可能是放心不下父亲吧，母亲觉得一个人去也没意思，所以后来的每次旅游计划都被搁浅了，这也成了母亲深深的遗憾。现在想起来我倍感愧疚，所以我们每个人应该把握好现在，心中有梦想，只要力所能及，一定要尽早实现，少留遗憾。有时候我们自我感觉来日方长，其实来日并不方长。
母亲很喜欢听戏，她尽管没上过学，但很喜欢文艺，也是很喜欢热闹的人。工作后，给家里买了台VCD，母亲买了很多的唱片，没事的时候，我们家总是聚集了很多的邻居朋友们听书聊天，这时母亲总是很高兴，说话也多了，那种快乐溢于言表。现在仍然记得，她最喜欢听的评书有杨家将、岳飞传和响马传，还有跑四川、王汉喜借年、小五更和花木兰等地方戏。没事时，母亲喜欢一遍一遍的给我讲她经历的或者听到的故事，在母亲眼里，那就是历史。有时候讲了很多遍了，她还是不厌其烦的讲给我们听，我有时候不想让母亲扫兴，就装作没听过的样子，耐心的听完，母亲也感觉很有成就感。
母亲其实是也一个很传统的人，她没上过学，很相信这世界上有神，也相信善恶报应。每到传统节日的时候，母亲总是很虔诚的按照家乡的习俗置办祭祀品，并监督我们行各种相关礼仪。我那时比较叛逆，对那些繁文缛节很是不屑，包括后来上了班，母亲跟我一起生活，过节时，一样和在老家时那样。结果是我和家属孩子都不配合，弄的母亲很是无奈，只好支使父亲去做。如今，母亲走了，我倒是非常的期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神、有灵魂，他能带去我对母亲最深切的思念，希望母亲在天之灵能够感受到儿子的不舍、思念和祈愿。真的希望母亲在天堂里能和我那早去的哥哥姐姐以及晚一年走的父亲团聚，一家人幸福快乐。
如今，娘入九泉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三年来，每每想念母亲的时候，我就打开电脑里存的母亲的已往的照片和视频看。母亲虽然离我远去了，但那一个个的瞬间，她音容笑貌又出现在眼前，仿佛母亲并未走远，只是离家进行了一趟遥远的旅行罢了。
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响彻楼前，眺望窗外，那是三三两两的学子们从楼前穿过，和煦的春风吹拂着那一张张青春的笑脸，那飘扬的秀发散发着青春的光芒。到明年下半年，儿子也会像他们一样开始了大学校园生活了，人生代代无穷已，校园年年只相似！
窗外阳光明媚，那一簇簇金黄的迎春花正迎风相互摇曳，她像是母亲在遥远的家乡向我招手。窗台下，白玉兰也盛开了，那雪白皎洁的花朵，是献给母亲圣洁的礼物。不知母亲院子里的杏花快开了吧？记得母亲走的时候，那满树的杏花迎风怒放招展，像是对母亲依依的召唤。
常念儿时茅檐低，窗下挑灯夜补衣，而今空有归乡梦，无人盼儿旧巢栖！
祭日快到了，唯愿父母亲天堂幸福快乐！
曲阜师范大学管理学院---王磊
2023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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