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桑园寄子》是一出唱念做舞俱佳的谭派名剧,从清末到解放后的五、六十年代,经常在舞台上露演,颇受观众喜爱。但是,近些年这出《桑园寄子》却露面很少,几成绝响。该剧具有很强的艺术性,对于演员来说,很难演更难演得精彩,所以愿意贴演的人就越来越少,演出几率愈来愈稀,大有渐渐淡出舞台之势。故事说的是:西晋时,黑水国首领石勒造反,扰乱中原。庄园主邓伯道携弟妇及一子邓元一侄邓方出奔避难,投往亲戚潼关守将金水成处。不料中途弟妇金氏被乱兵冲散,只余子侄相随。邓伯道年老,子侄又弱,不能行路,求邓伯道背负。邓伯道负子则侄号泣;负侄则子啼哭,体衰的邓伯道左右为难,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慨然道曰:倘若贼兵来到,将我孤侄*死而不保,我何以对得起我那死去的兄弟。于是决计弃子携侄逃跑。路过桑园时,唤子上树采桑椹,遂以带缚子于树上,以免追来难以丢弃,并咬指血书道明此事,置于儿子怀中,方才含泪负侄而去。可巧他被冲散的弟妇金氏也路过桑园,见侄儿被紧于树上,急忙将其解下,并携至潼关,一家人仍得以团聚。这是一个感人而凄美的故事。
邓伯道在《晋书》中是有传的,并非虚构人物。他的这段舍子救侄的故事还见于《世说新语》以及明代杨尔曾所著的《东西晋演义》等书中,情节基本一致。这件事也曾引发文人学者诸多评论,点赞者居多,批评者也不乏其人,主要集中在:“邓伯道弃子存侄,义则义也,但有灭绝父子天性之嫌,过矣”。但是绝大多数仁人志士还是觉得邓伯道之高义太难得了,再说,舍子救侄也不是孤立事件,与其一贯品质、为人是相一致的。历史上的邓伯道为官清明,深得民心,《晋书》中将他列入到《良吏传》中。邓伯道的事迹可与春秋战国时代晋国的义士程婴、公孙杵臼二人舍亲生救赵氏孤儿相媲美,所以自然也就成为文人墨客写作戏文的好材料了。
京剧《桑园寄子》很好地实施了戏曲“高台教化,寓教于乐”的功能,虽然取之于史传而又有别于史传。最大的不同是,史上的邓伯道父子从此天各一方,再不曾相逢,并且邓伯道乏嗣无后。而戏中却是金氏又救下了被邓伯道绑在树上的侄儿,最后以一家重聚大团圆作为结尾。这充分体现了戏曲与历史的关系,既有联系更有区别。戏曲既要考虑到戏剧性、观赏性和审美性,更要考虑到首先是服务于广大观众,而绝不能仅仅成为历史的忠实直译。之所以说大团圆的结尾是这出戏最精彩的创作,就是因为这浓墨重彩的一笔,极大地满足了广大观众的心理需求。凡是知晓邓伯道舍子救侄道德风范的人,无不为邓伯道无子成为了绝户的最后结局而发出愤愤之词:“伯道无子,苍天不公”。不是都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嘛,怎么邓伯道偏是如此下场呢!在这里《桑园寄子》将结局改为儿子失而复得,父子相聚家人团圆,也就与中国人“好人有好报”的观念相吻合了,再加上这出戏不靠情节的奇巧变化取胜,从头到尾都是在写情写义,情真且深,义高且上,十分感人,引人泣下,所以成为一出名剧也是众望所归,理所当然。
《桑园寄子》篇幅不大角色不多,只有老生饰演的邓伯道和青衣饰演的金氏,还有两个娃娃生饰演的邓元与邓方,反面人物石勒由武花脸扮演,其余就是群众演员了。戏的开场,便营造了一种悲情的气氛,同时写尽弟兄们的深厚感情,为后面邓伯道弃子存侄做好了铺垫。兄弟周年之际,邓伯道携子侄祭奠,思念弟弟哭得很伤心。安排有两段好唱:二黄慢板“叹兄弟遭不幸中年丧命”和导碰原“见坟台不由人珠泪滚滚”,哀婉动听,如泣如诉。另外,两个娃娃生也有每人四句的二黄原板,也要具备一定功力才行。下来的逃难路上可想而知多么艰苦,把这几个角色放在如此这般的一个特别营造的环境之内,好戏、好唱、好身段、好做派都按上了、使上了。这里描绘逃难路上恶劣环境的一段邓伯道与金氏的二黄摇板对唱,生旦二角儿的声腔都悲凉急迫、缠绵悱恻,令人闻之心酸欲泣。关键是唱词颇有文采:“走青山望白云家乡何在?一家人逃性命哪顾家财。山又高水又深无计何奈,道有草石有苔寸步难挨。带姣儿手攀藤忙登出界,走得我两腿痛珠泪满腮。眼望见白茫茫何方地界?何日里到潼关才放心怀”。再配以繁复的身段,水袖、台步、髯口灵动起来,浑然一体干净利落,场面动人,摄人魂魄。弃子一场对演员来说更是难演,要淋漓尽致地展示出邓伯道复杂的心理活动,这里设计了一大段念白,说明他舍子存侄之事的来由。“千斤话白四两唱”,凡是出情的戏,往往都是以念白抒情写意,牢牢地抓住一个“情”字,讲究音节铿锵、悦耳动听,更要字字含情,一诉一泣,只念得催人泪下。正当其时的一段撕心裂肺的二黄摇板:“此时间哪顾得父子恩爱,好一似刀割肉箭穿胸怀......”,亲情锥心,也令观众痛彻心扉。
自谭鑫培谭派的《桑园寄子》获得盛名之后,谭门谭小培、谭富英、谭元寿、谭孝曾均擅长这出,就连谭婿王又辰,也经常露演此剧。可惜因为这出戏唱念做舞都需要具备相当的功力基础,还要背负两个娃娃生,做身段,施滑步,缺一不可,所以令后继的演员望而生畏,演出就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