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性格完全迥异的人,经常在片场闹得外人以为这个剧组要黄,但他们却在一起合作了近20年,从话剧到电影。
三年前的《驴得水》大获成功,但在他们看来,叫好的观众恐怕并没有看懂这部电影讲的到底是什么。今年,他们拍了新片,再次重申了那个《驴得水》中没有被看到的命题——不要那么容易妥协,投降很容易,《驴得水》说的是这些道理,《半个喜剧》也是。
文 |金熊
编辑 |金石
三年前《驴得水》大获成功之后,导演周申和刘露歇了将近一年。这样的节奏在演艺圈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两个人就这么干了,周申回上海买了套房,刘露选择生了一个孩子。
两个人是大学同学,从学生时代算起,合作已将近20年。在电影版《驴得水》被外界熟知之前,两个人在话剧舞台长期合作——这组搭档看上去很有些乌托邦气质,学生时代合作默契的搭档,并没有在进入社会后的漫长岁月失散,从话剧到电影,他们坚持边创作边争吵边打磨的传统,并不怎么在意外界世界经历的变化。
《驴得水》的巨大成功并没有带给他们「巨大的快乐」,特别是周申,这个精瘦的、长一张娃娃脸、经常被朋友们开玩笑眼睛瞪得像铜铃、特别喜欢鲁迅的青年导演,对于两亿票房、豆瓣评分,都没那么在意。
他特别在意的只有两件事,演员任素汐的表演得到了大众的认可。《驴得水》开拍前,接触过的投资方都说,「啊,这是个好故事啊,但任素汐是谁,不行不行,一看照片,不行不行不行!」
周申非常固执,用刘露的话说,是很天真,对认定的事绝不妥协。在当时的周申看来,任素汐就是他依照自己的专业判断「最好的那种演员,没有人比她好」,所以不管资方怎么威逼利诱,哪怕电影不拍了,就是不能换演员。
周申和刘露一起参加节目
另一件事是,对周申和刘露来说,他们在创作上的一个坚持是,作品是要给观众看的,不是自娱自乐,一定要抵达观众——几年过去,电影《驴得水》豆瓣标记「已看」的人已经超过80万,按照话剧的演出频率和规模,这要演上几千年才能实现。
国产电影向来习惯强调作者论,在开心麻花巨大的厂牌效应下,周申和刘露成为居中的存在,看上去他们没有那么「著名」,但作品气质又跟开心麻花的传统喜剧有所分别。
今年,两人合作了第二部电影《半个喜剧》,讲的是都市里三个对人生怀抱不同信仰的年轻人,因为一次意外出轨事件,在利益与尊严面前所做的不同选择。一半是喜剧,一半是现实人生,周申和刘露延续着他们在《驴得水》中对「底线」问题的讨论,只是这一次,故事从民国寓言到了每个人的生活之中。
如果要总结两部电影的共同点,周申和刘露给出的答案都是,「做人的底线」,不要那么容易妥协,投降很容易,《驴得水》说的是这些道理,《半个喜剧》也是。
问这对搭档为什么对「底线」两个字那么敏感,他们说因为从他们进入社会那天,自己经历的,朋友经历的,都是这个问题上的挣扎。
周申是个愤怒值很高的人,喜欢发表观点,拒绝展示软弱。他对现实社会总有种知识分子天真的责任,《驴得水》时他反复说,知识分子是很容易妥协的,他不想那么轻易妥协。
刘露的性格完全是周申的反面,她很爱哭,是个心思柔软、30岁之前不懂得拒绝、因此常常被自己的软弱气哭的水瓶座。但对于「底线」,却和周申有着极为一致的态度。
毕业后,刘露在中戏带过几届学生,面对每届学生,她都会把她的老师当初叮嘱她的反复叮嘱,「就是说创作要有底线,做人要有底线,创作要有标准」,结果经常有学生毕业后半夜打电话来跟她哭,哭着说老师在外面的环境里,不是这样的,你说的都不对。
这样两个性格的人如果不是在工作中找到彼此,大约会在社会上活得很辛苦,但即便如今不用再那么辛苦,这对搭档在电影上没有多么大的雄心壮志,他们只是希望,能把问题带给观众,让大家在关键问题上「多想一想,多想几遍」。
以下为两人口述:
刘露:不妥协,同样也会有好结果
刘露 图源刘露微博
学生时期的周申,同学们中间,他是比较怪异的一个,你知道艺术生嘛,相对都成熟一点,但周申呈现出来状态很幼稚。后来知道人家是学霸,他还真就有那种学霸的纯真,他比我们认为的普通高中的学生还看上去单纯。
入学后我们有个汇报演出,当时他交了两个作业,压轴的,其实那会儿大家就发现,哦,虽然他看上去很幼稚,但他特别有这方面的创作才华。
周申很好玩,他是一个从来看电影不哭的人,是一个就是我们认为很冷血的人。但是有一回大家看那个《悲惨世界》的电影,当时很多朋友一起看,然后我们女生看到前面就已经感动得不行了,芳汀的戏,就一直在掉眼泪,但是怕他笑话我们,我们就都背着他,就是压抑住冷静地抽泣,不想让周申笑话我们。到后面实在哭得受不了,我们就会走得远一点,然后再过来。等都看完了,我们平静了一会儿,然后音乐放完了一回头,发现周申拿了一张餐巾纸捂在脸上抽泣,然后全身抽搐你知道吗?
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很单纯,不会去考虑那些人情世故的东西,我觉得他是特别不让自己的纯真消失的那种人,他特别注意捍卫一些东西,所以他有什么想法他的执行力特别强,然后领导的控制力特别强。
很多状况,有的人可能一下子懵了,就觉得要顾及顾及这个顾及顾及那个,也不好意思说,但他没有,他不管,一方面这真挺烦人的,一方面挺神奇,大家马上就被他控制住了。
我就是反而会考虑太多的人,特别磨不开面儿,所以当要执行一个事情,我跟他在做事方面完全是两个极端,我总想照顾所有人的情绪,可是这种时候事就做不成。
毕业后我自己去了一些单位,独立去创作了以后,没有同伴在你身边坚守、强势地坚守底线的时候,我发现我是很容易妥协的。所以也走了几年弯路,是人生遭遇了很大的挫败之后,我才真正地改变了,彻底地改变了想法,就是觉得你很中庸的,很所谓的讨好所有人的,实际上也是一种自私。所以反而事情做不好。
所以我们在一起创作的时候,也会弥补一些这样的东西。前期一块创作的时候,他会坚持那个原则性的东西,他又强势,所以我也不会因为过于妥协而影响什么。
但是来到现场以后,所有人都觉得我受到了非人的虐待,他经常对我是非常凶恶的。但是我是能找到和他沟通的方式的,因为他在执行的时候,在那一根筋的时候,他必须是很直接的表达,是他的方式。那这是性格使然,他要顾及这些东西,就会损失当下的灵感和表达。跟他合作这么多年,这方面我非常熟悉。
那我就不管什么状态,我会不断地说,有时候他听不进去,我还是不断地说,说不行就吵,吵不行我哭,反正我知道用什么方式最终能达到我的目的。正常人大概是熬不到这步的。所以经常我们排练的时候别人就觉得这个剧组要黄,两个导演已经吵到这个哭了,那个掀桌子了,但其实这是常态。
这么多年的合作下来,吵过多少架根本记不清楚,但其实大家都是为了创作,吵完就完。其实这种争吵或者争吵的结果会增加我的底气,我们非常清楚各自的优势和长处是什么,包括这些年自己也在成长,特别是30岁以后,我觉得我自己可能一下子就坚定了,对创作很坚定。
我们当年在中戏的时候氛围很好,就让大家在实践中去寻找和摸索。可能那个时候通过合作就发现了彼此的这种(互补),我们俩是特别典型的男性和女性思维。就是他是特别直男的理性思维,他是理科生,他的逻辑框架会非常严密,然后结构也特别好。那我就是丰满一些血肉的东西,那比如说《驴得水》结尾那个弹力球之类的,就是这种你感觉到一些,肯定能感觉到一些女性化的东西,一些感情的东西,其实就是我们互相支撑相互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