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小镇
习桑提着行李下了汽车,向前走了一段距离才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汽车的那股汽油味让她觉得胸口有些恶心,稍稍缓和了下,她抬头看向久违了五年的景色,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这里是清溪镇,一个属于开发中的小镇,也是她成长的地方。五年前她的父母遭遇车祸双双亡故,她被亲戚收养离开了这里,在外地读完了大学,这一走就是五年,如今她已经二十二岁了。
她就读的是一所比较有名的师范大学,成绩优异,导师建议她读研,收养她的亲戚也支持她继续学习深造,可是她却笑着拒绝了他们的好意,一意的申请回到了这个充满了她童年回忆的小镇,来这个小镇唯一的一座小学教书。
她不想再给收养她的亲戚增加负担了,而且五年了,她真的很想念这个地方,还有那个……
按照记忆中走向老屋,途中经过一座桥,桥身用石灰粉刷的雪白,栏杆上有些地方涂上了红色的漆。记忆中好像每隔两年就会给被风雨冲刷过的石桥粉刷一次。习桑走上桥,双手握上栏杆,也不管手上会沾上白色的石灰。她探身看向下面绿波粼粼的河水,慢慢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我回来了。”她轻声的说完,又看了看平静的河水,提上手边的行李离开了这里。
桥上的人离开不久,岸边柳树下忽然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第二章最初
老屋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铁门的锁生了铁锈,钥匙在里面转动了很久才开了门。这是一座两层的小楼,外面贴着白色的瓷砖,现在已经微微的泛黄了,自带着一个小小的院子,爬满了一架子的葡萄藤蔓。
习桑眼睛有些湿润,这里每一处都有着自己的美好回忆,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但是又感觉到一种在其他地方都感受不到的安心。
接下来几天非常的忙碌,打扫屋子,购买一些生活用品,还要去镇上的小学里报道,这所小学也曾经是她的母校。就快要正式上班了,她其实有些紧张。在上班前一天,吃过晚饭的习桑慢慢散步到不远的河边。
这是河的另一边,可以远远看到那座白色的桥,因为才开发到一半,所以靠近白桥的那一半有很多屋子,而这边就是杂乱的长着一些野草和几棵野生的柳树,屋子也只有几栋,现在也是零星的有两三点灯火,在这种夜晚显得很静谧。
习桑还记得她小时候放学回家最喜欢走这条路,总是折几枝柳条在手上把玩,或者做成一个圈套在头上。
坐在岸边的一块石头上,听着久违的蛙鸣和一些其他虫子的声音,习桑感觉心灵渐渐平静,这些声音在城市中是听不见的。
不期然的,习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那时候她七岁,听到大人无数次强调不能到这个河里来游泳 ,反而更想来了。在某一天偷偷的独自一人来到这里……
她还记得那时候溺水的窒息感,水朝着鼻子里耳朵里灌进去,张口想要呼救却呛进了河水,手徒劳的挣扎着想攥住垂下的柳树,却离岸边越来越远,拍打水面的手渐渐无力,整个人慢慢往水里沉进去……那是年幼的她第一次意识到死亡原来离她那么近……
刺痛的眼睛微微看得到水面上反射的波光,炫目的让人觉得头晕,肺部痛的快要炸掉,一切都痛苦极了,她甚至没有时间去后悔不听父母的话偷偷到河里来游泳。
滑腻的像是水草一样的触感缠上她的背,还有一些墨绿色的丝缕缠上她的头发,拂过她的脸,她感觉自己在被谁向上拉去,恍惚中有一双黑色的狭长眼睛和她对上……然后她就没有了知觉……
醒过来已经是在医院,床边是哭得泪人似的母亲和皱着眉的父亲,那之后很久,她都不被允许靠近那条河。
第三章回忆
小小的习桑从那时起就坚定的认为这条河里有水妖,可是每次她这么说,就会被母亲训斥,她外婆还让她母亲带她去寺庙上香,怕她被不好的东西缠上。
小习桑很不服气,她说的是真话却没有一个人相信,为了让母亲相信,她常常跑到河边去守着,但是她也不敢再下水了。她希望能看到那个救了她的水妖,那个不是什么水草,一定是水妖!死去的爷爷讲的故事中也讲到了是有水妖的。
就这么执着着,小习桑还真的再次看到了那个名为水妖的生物。
那是距小习桑溺水过了差不多一年,她几乎已经对自己的说法要感到沮丧了,对再次见到那个水妖也不抱希望,倒是经过一年没事就跑到这里的行为已经变成了习惯。
躺在岸边的草地上,在柳树的树荫下不时的有微风吹过。伴着蝉鸣的夏日午后很容易就让人想要闭上眼睛沉入梦乡,一觉睡到夕阳西下,习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的就是映在河面的金红色夕阳,还有……那个离她不远的水妖。这次她看清了,绿的接近墨色的凌乱长发,黑色的比普通人狭长很多的眼睛。从眼睛以下都浸在水里,小习桑没看清。
顿时什么睡意都没了,习桑小小的身子跳起来惊呼“水妖!”然后就往那边跑,等她到了那里,只看到了摇晃着的柳枝和一圈圈的水波。
习桑慢慢长大,知道了其他人不可能相信有水妖,就把这事情埋在了心里,不再和别人说起。或许还有一些其他的理由,可是习桑不愿去深想。
她常常在那里睡午觉,克制着自己的睡意,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然后偷偷的睁开眼睛看那个岸边柳树下的位置。有时候,她能看到那个水妖,在那里静静的看她,对上她的眼睛他会看着她几秒然后沉到水里。每次看到那个水妖,小习桑就会开心一整天。
冬天不能在那里睡午觉的时候,小习桑也会在那里坐一会儿,拿着书看或者做一些其他事。她还曾傻乎乎的怕结冰了水妖出不来,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去河岸上砸冰……
第四章十年
是什么时候开始,水妖不再出现了呢?
大概是在她十二岁那年的夏天。表姐从海边回来,给她带了一小袋贝壳。爱不释手的拿着贝壳,习桑心里第一个想到的是那个水妖,认识这么久,要不要送他一个礼物?这样的话,就能和他说话了吧。
初尝情滋味却浑然不觉,十二岁的习桑带着憧憬串着贝壳手链,找出最漂亮最完整的贝壳,用结了一遍又一遍的彩色丝线串好,嘴角的笑一直没有消失。
那次,习桑没有在常待着的地方等着,而是一开始就在水妖出现的那里等着。从中午等到太阳完全落山,水妖都没出现,拉拉自己特意换上的最漂亮的白裙子,习桑站起来跺跺蹲的麻木的脚,又蹲了下去死死盯着水面,习桑是一个很固执的人。
终于,在最后一丝光线被吞没后,平静的水面慢慢浮出一个头,那双眼睛里黑的没有一丝光。第一次隔得这么近看他,习桑紧张的几乎不能说话,拿出被捏的紧紧的贝壳手链。
“我送你的手链,我……我自己做的……”
“我可以给你戴上吗?”习桑不知道她说这话的表情有多么小心翼翼和渴望希冀。
长久的沉默,水妖从水里伸出来一只手放在岸边的草上。又尖又长的青色指甲,微微泛青的皮肤。
习桑屏住呼吸小心的靠近,轻轻拉住了那只手,冰冷滑腻的触感……就是这只手把她从那么痛苦的地方拉了上来吗?
套上自己串出的简陋贝壳手链,看起来和那只手是那么的不般配,可是习桑的心里涌出了无限的满足,心脏鼓动的要从胸腔里跳出来,高兴地想放声高歌想要大跳大叫,想要……抱着他……
可是,那天之后,不论习桑再怎么等,她也再没看过水妖,这一等就是五年。她变成了十七岁的少女,渐渐知道了自己的心意,可是,明白了只让她更加痛苦,无论多么期盼着和他相见都没办法实现。
紧接着而来的是导致她变成孤身一人的车祸,再就是离开这里……
现在她二十二岁了,十年,已经十年没见过水妖。为何,在记忆里的他还是清晰的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陷在回忆里太久,回过神来已经是漫天的星星。习桑笑笑站起来走回家,她想等下去,至少,让她再见到他一次。
第五章消失
习桑成为了一个小学教师,班上有五十名学生。她每天都很忙,但是也很充实。听着那些孩子们奶声奶气的叫她老师,她就觉得心里软软的。
备课和上课之余,她最常做的事就是在河边散步,坐在小时候坐的地方看着河面。
这天中午,太阳炙烤着大地,习桑从这边河岸经过,听到了有人呼救的声音。她一眼就看出在水里扑腾的人是自己班上的一个男生,平常总是调皮捣蛋,但是对自己非常尊敬。习桑懊恼着自己为什么会忘记带手机,一边大声的呼救,眼看着水里的孩子就要沉下去了连忙捡起一根长棍子探过去。
“快抓住!抓住棍子老师拉你上来!”习桑紧张的喊着,大声的呼救,可是这时候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人路过。水中的孩子怎么都抓不住棍子,动作也变慢了。咬咬牙习桑往前探了探,整个人前倾,希望更接近那个孩子。
“噗通。”习桑脚一滑也摔了下去,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她没学会游泳,现在只能胡乱的蹬着脚。好不容易拉住那个有昏迷倾向的孩子,用力往岸边推,脱力的习桑自己沉了下去。
熟悉的触感,有一双冰冷柔软的手搂住了她的腰间。这一瞬间,明明呼吸不了,难受极了,习桑还是忍不住微笑,有一点小小得意的笑。这不是被我等到了吗……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习桑想拉住他的手,却碰到了他手腕上那个咯人的东西。
“老师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去河边玩了,老师……”那个孩子哭的满脸的鼻涕眼泪,眼巴巴的看着她。在她再三保证不会讨厌他后,被他的父母带走了。
那对夫妇临走前对她千恩万谢,“我们以后会好好管教这个小子的,还好那条河要被填掉了,以后也放心一点,免得这崽子再跑去玩……”
那条河要被填掉了?
一个月后,安静的河岸吵闹起来,挖土机和一辆辆的运土车来来往往。这里将要被填掉做楼房,因为这个小镇近几年来开始开发的缘故。
夜晚的河岸很安静,习桑沿着被抽出了很多水露出淤泥的地方走,深一脚浅一脚的,裤子上沾满了泥,鞋子也是,变得沉重的提不起脚。
河要是被填掉了,他该怎么办?
“喂,你出来啊。”
“你是不是要离开这里啊?”习桑一边走一边喊。比起死亡她宁愿他离开这里,就算永远见不到了也可以。
“出来一下好不好?”
习桑的嗓音变得暗哑也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河,一点点的被填平了,那些柳树也被铲除。
除了记忆里,所有的东西都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第六章离去
在这个清溪小镇,习桑当了三年的小学老师。二十五岁的习桑在她亲戚看来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所以常常打电话催她回市里去让她相亲。面对他们的好意,习桑只能一次次的笑着回避,回避不了的就语焉不详的用工作忙蒙混过去。
结婚……吗?
习桑苦笑,递交了调职申请。前几天下发了一个公告,要调一个老师去另一个小镇工作。那个小镇比这个更加偏僻,因为不靠近国道所以不像这个镇子一样在开发,估计还要很久才会被注意到。
这里的老师都是这个小镇的人,就算不是这个小镇的人也已经在这里结了婚,所以没有一个人愿意调去那里,更不用说那里比这里还要偏远了。
习桑的申请很快就被同意了,打包好行李锁上老家的门,在学校的老师和一伙学生的目送下坐上汽车离开了这里。
途中经过被填掉的河,那里已经做起了几十层的高楼,大幅的楼层推销广告挂在那里特别的显眼。
习桑去的镇子叫山月镇,比起她出生的清溪镇要小,人口也比较少,大部分年轻人都去了大城市工作,所以这个镇最多的就是老人和小孩,也因此显得格外的安详。
在她坐了五个多小时汽车来到这里,一路上都能看到坐在家门口下象棋的老爷子,在路上提着菜篮子聊天的老婆婆,还有在他们身边乱跑的小孩子……还有,一条河……
这个镇子只有一所小学,学校的老师有分配住房。习桑分到的房子是一楼,刚好对着一条河,本来准备自己找房子租的习桑看着那条河很久,最后住进了分配的房子。推开窗就能看到粼粼河面的房间被习桑当做了卧房。
晚上打开窗,在山头上升起的月亮照的河面亮亮的,河面吹来带着淡淡腥气的夜风。习桑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地方。
已经有了三年任教经验,习桑在这所小学很快就熟悉起来,她带了两个班一共七十几个人。
得知她不声不响到了更加远的地方教书,收养她的亲戚打电话来念叨了她一通也没有办法,只能任她去了。
第七章归来
在山月镇待了三个月,习桑就深深的喜欢上了这里淳朴的民风,甚至觉得一辈子住在这里也不错。
因为镇子比较小,差不多都是互相认识的,常常有些学生的家长,也就是那些热情的老人们会来送些东西给她,或是自己家种的几把青菜,或是一小袋自己家结的梨、李子什么的,连拒绝都没有办法。
习桑只能在表达感谢的同时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来回报他们。
这天,正在改作业的习桑听到了敲窗子的声音。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习桑习以为常的站起来打开窗子,果然,站在窗子外面踮着脚往里面看的是她班上的几个学生。
这些孩子们都很懂事,常常会给她送一些小礼物,她房间里摆着的那盆野花就是他们送来的,孩子们不知道什么值不值钱,但是他们的心意让习桑觉得很感动,特地找的花盆把那株野花种进去并且悉心照料。
“老师,送给你!”
“这是我们在河边捉的!”
中间那个高一点的男孩子手里捧着一只手掌大的鱼。
“啊,老师快接住,水漏光了!”旁边的女孩子惊叫,激动的样子让习桑感到好笑。
“谢谢你们的小鱼,但是河边太危险了,下次不要去了知道吗?”
“是……”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回答,不好意思的跑掉了。
关上窗子,习桑看到手里的鱼嘴张张合合,连忙跑到厨房外面,把他放到蓄雨水的大缸里。
还没等习桑开始苦恼这条小鱼该怎么办,她就看见接触到水的绿色小鱼变成了……
凌乱的墨绿长发,淡色泛青的皮肤,狭长的眼睛,嘴唇也是青色的,有着长长指甲的手上戴着一个破损了不少的贝壳手链。
她的学生们送了她一个最好的礼物……
和那双深深的黑眸对视着,习桑忽然漾起大大的笑容。
“我在这河边买座房子,给你做个泳池,以后我养你好不好?”
怎么可能每次都让你跑掉。
第八章水妖
水妖是一种自私的生物,他会把自己喜欢的生物拖下水,紧紧的缠着他,看着他们在水里挣扎。
可是有一只水妖是异类,他把在面前溺水的人推上了岸……
他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人类面前……
他接受了人类的礼物……
他在被污染的不再适合居住的河里等了一个人类很多年……
他……爱上了一个人类……
最后,他被那个人类圈养了……
她亲手解下了那串手链,笑的很温暖:“我给你做一个新的,好吗?”
第九章番外
在很多个无人的夜晚,他会偷偷的浮出水面,把一只手伸出水面晾干,漆黑的眼睛盯着那只手上松松的戴着一串贝壳链子。
在许久没见到她的日子里,他曾藏在河边的草丛中久久看着路过的人们,企图寻找她的身影。
在手上的手链因为时间流逝褪去了颜色,断裂开来的时候,他曾无措的捧着散开的手链,最后对着空荡的河岸良久,磕磕绊绊的用那双冰冷青白的手困难的重新把那些贝壳串好……
而现在,他趴在浴缸上,任由她呵呵笑着在他头上揉了一头的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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