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烈鹏
著名作家徐贵祥是“正面强攻军事文学的重型坦克”,他的作品脍炙人口,精彩纷呈。《历史的天空》荣获第六届茅盾文学奖,并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新年伊始,徐贵祥又推出了长篇小说新著《伏击》(发表于《当代》2020年第1期)。静心研读这部作品,我个人认为,它是长篇小说创作的重要收获,实现了当代军旅文学的新突破。
新故事具有新魅力
《伏击》讲述的是发生在抗日战争期间一个新奇的故事。
国民党“西训团”青干班学员易水寒,是陈达教官组建的特务组织“战术研究室”成员。陈达教官实施“借尸还魂”计划时,指定易水寒冒充死去的西路军团长凌云峰,潜入陕北伺机刺探红军和东北军、西北军秘密联络的情报,刺*中共要员。易水寒打进红军部队后,经历了一次又一次教育、鉴别和考验,一次次都是化险为夷、绝处逢生。而正是在这交往过程中,易水寒感受到了红军崇高的信仰、抗战的真诚,为红军官兵的人格魅力所打动。他最终改变了自己的人生道路,与国民党阵营彻底决裂,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八路军指挥员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更巧的是,真正的凌云峰并没有牺牲。他被下属救活后,先是流落在街头开饭店,再后来听说抗战爆发,在前往陕北寻找队伍的途中,遭遇对日作战的沧浪关战役,误入曾经的敌人、国民党军旅长谢谷的部队。当时正值国共联合抗战的特殊时期,谢谷让他顶替战死了的国军连长楚大楚,继续跟鬼子战斗。冒名的楚大楚,——也就是真凌云峰,与八路军部队中的假凌云峰相互配合,打了不少硬仗,不幸的是,在对日最后一战中壮烈牺牲。
徐贵祥《英雄山:伏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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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击》刷新了中国文学史上的抗战故事。其情节不落窠臼,跌宕起伏,引人入胜,魅力无穷。细加探究,它之所以新鲜,之所以好看,是因为混合了以下几种元素。
一是战争故事。
徐贵祥是写战争小说的顶尖级高手,在他的小说中,两军对垒、烽烟滚滚、金戈铁马、枪林弹雨的场景比比皆是。《伏击》也不例外。这部作品第五章第五节描绘了楚大楚连队打日本鬼子的灵风伏击战,第七节写了蔺紫雨行动小组的芙蓉镇锄奸行动;第六章第三节写易水寒(假凌云峰)率领全营打响的黄桥阻击战,第七节至第十节写沧山战役;第七章写唐库城锄奸行动;第八章第二节写汤原战斗,第八节写易水寒冒名的凌团长收复龙岗等地,第十节写唐库战役。这些战斗或者战役,时间不同,背景不同,战场不同,战略战术也不同,共同之处就是描写生动逼真,故事一波三折,不仅通过宏大叙事,展现了战火之中的人性,而且能够牢牢抓住读者的心。
二是谍战故事。
易水寒假冒凌云峰,混入红军内部,意在搜集情况搞破坏,这明显是个谍战故事。但徐贵祥没有一味按照谍战的套路往下走,而是成功地在严肃文学作品中吸收谍战戏构思新颖、故事惊险等优点,再加上自己丰富的艺术想象,使得笔下的国民党特务一步步完成人性的觉悟、觉醒,最终加入革命阵营。这就超越了一般的谍战故事,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
三是爱情故事。
爱情与死亡是文学作品永恒的主题。《伏击》写了不少爱情故事,比如易水寒与桑叶的爱情,楚大楚与蓝旗的爱情,凌云峰与安屏的爱情。这些缠绵悱恻、各具特色的爱情故事,既是刻画人物形象的有效载体,也是情节发展演变的组成部分,有看点,易共鸣,耐人寻味。
新人物达到新高度
《伏击》的一个突出贡献,就是成功地塑造了易水寒这个主动弃暗投明、由国民党特务变为八路军将领的英雄典型。
——易水寒是一个身份复杂的人。
易水寒出身贫寒,是云华山乡绅家账房先生的儿子,从小跟小姐蔺紫雨一起读书,既是仆人,又是书童。蔺紫雨因为到红军医院放火而出逃后,易水寒一路护送,并随她报考西训团,成为训导处的一名勤务兵。后因期中考试统计分数毫厘不爽,赢得陈达教官好感,成为代理*员。又因为与*员打架,被踢进冰窟,阴差阳错救出了落水的陈达,被补为西训团初级生队一名学员,半年后先后授中尉、上尉军衔。易水寒白白净净,有点腼腆,会织毛衣,被同学们看成不是女人的女人。易水寒是陈达教官看重的“战术研究室”特殊人才,也就是国民党特务,后受命冒充凌云峰潜伏陕北,其真实身份与虚假身份产生了严重的对立和矛盾。经过激烈的斗争和不断的演变,结局是,易水寒成为优秀的八路军将领和共产党员。易水寒的身份具有复杂性、多元性,正因为集多重身份于一体,易水寒就有了很多与众不同的性格特征。
——易水寒是一个精神异常的人。
易水寒自幼胆小,对主子家的小姐蔺紫雨更是十分惧怕。他喜欢恶作剧,小时候因挨打生病,险些死去,当母亲给他做了新鞋时,他又奇迹般诈尸复活。他患有“官能性记忆障碍”,不敢跳木马,只敢跳“人马”。他遇事特别紧张,以至于蔺紫雨“捉奸”时,他紧张得看不清来人是谁,就重重下手。模仿凌云峰时,他穿上红军衣服,在屋里反复演练,险些走火入魔。潜入陕北后,他的神经绷得更紧,疑神疑鬼,恍恍惚惚,动作行为异乎寻常,经常以“我信仰三民主义,不成功,便成仁”的独白,来给自己打强心针。易水寒精神异常的一面,实际上是他作为国民党特务助纣为虐时的极度恐惧和不安。
——易水寒是一个追求光明的人。
他身为潜伏的特务时,依然良心未泯,有正义感。在观看话剧《松花江上》的时候,他义愤填膺,从柴草堆里找出一个木棒,大步流星往后台走,准备和剧中的日本鬼子拼命;在执行暗*红军派往西北军谈判代表的时候,他调转枪口,将配合他的特务击毙,保护了红军代表;在赵庄被巴根识破身份并被谢谷点明的时候,他慷慨陈词:“如果我能为抗战捐躯,那就是我最好的将来”。他虽说有过五次写坦白信却悉数藏于桑叶琴盒的犹豫和彷徨,但最终向组织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在同日寇激烈的战斗中,越打越清醒,越打越明白,“在关键时刻觉醒了,真的灵魂附体了。这个‘魂’就是民族之魂,抗战之魂,理想之魂,信仰之魂。”他以实际行动宣告了抗战名将凌云峰的再生,并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易水寒的追求光明之路,是一个英雄的成长之路,也是一个民族的正确选择。
——易水寒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
易水寒长于战术,善于指挥。黄桥阻击战中,他把一道防线推到马蜂岭,以攻为守,先守后攻,为战斗争取了主动;沧山战役中,他改变了上级要求马岗单点防守的作战部署,率领部队打赢了断裂沟袭击战,成功地变被动防守为以攻为守;汤原战斗中,他以连排为单位,采取梯次纵深防御,变分队穿插为阵地穿插,出色地完成了防御任务;唐库城大反攻时,他提出“首取茨镇,逼敌南逃,在汤原一带打援”的作战设想,并创造性地组织开展“剥皮战”;收复湛德州时,他按照“内线的仗在外线打”的思路,立下了赫赫战功。易水寒的战神身份,使得这个艺术典型具有了崇高美。正如《当代》微信公众号评介的:“一个敌营间谍的成长、潜伏后的倒戈,完美地溶在了战争年代的硝烟和日常之中,灵魂深处的真实逆转凸显了战争文学中人物创作的新高度。”
新探索展现新风貌
一是孪生的架构。
《伏击》是徐贵祥长篇小说《穿插》的姊妹篇,两者叙述的是同一个故事。只不过,《穿插》的主人公是红军团长、号称穿山甲的战术专家凌云峰,作品围绕凌云峰的传奇经历来谋篇布局;《伏击》的主人公是冒充凌云峰的国民党特务易水寒,作品以易水寒的人生嬗变为线索来进行艺术构思。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两部作品内容相关联,角度有区别,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宛若双峰挺立,俯仰生姿,又如孪生姊妹,联袂登场。
徐贵祥《英雄山:穿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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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素材的两个方面,却由同一名作家,写成了两部长篇,这在中国文学史上是前所未有的。正如徐贵祥在《英雄照亮文学梦——<穿插>创作谈》中所说的:“此时重新检查思路,才发现这个结构背后还有一个结构,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我走进历史、走进战争、走进那血火煮沸的岁月,让我看到了不曾认知的真实,看到我们熟悉的英雄。从这两个人物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中国人民的英雄本色,找回了我们的英雄自信。就这样,一部小说变成了两部,《中国作家》杂志上刚刚发表了《穿插》,它的姊妹篇《伏击》又呼之欲出了。我甚至感觉,这两部小说,好像不完全是我自己写的,不完全是我精心设计虚构的,而是老天爷发给我的奖品。”
二是特殊的视角。
《伏击》以第一人称叙事。这种写法的好处是,作者笔下的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都在“我”视野所及的范围内,都是“我”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其真实感和可信度比较强。但也有局限,它受制于“我”的观察和认知,那些没有进入“我”视野的内容,作品就无法写出来。这就不像第三人称叙事那样天马行空,灵活自如。
值得注意的是,《伏击》在这方面做出了积极的探索和尝试。作品中的叙事人物“我”,指的是国民党军队的连长楚大楚,而且,不是活着的楚大楚,而是楚大楚死后的魂灵。既然是魂灵,当然无所不能。所以,作品中多数内容都是以楚大楚的口吻叙述出来的,“我”是在场的;也有一些内容,“我”并不在场,也就是说,超出了楚大楚的视野,实则变成了第三人称叙事。这种“错位”,看似不合理甚至有瑕疵,但恰恰因为“我”指代的是无处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魂灵,所以,无论叙述什么内容,又都是合乎逻辑、无懈可击的。作品特殊的视角,给读者带来了新奇的审美体验。
此外,徐贵祥小说向以现实主义著称,《伏击》也是如此。而这部现实主义作品,以楚大楚的魂灵来叙事,这就将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有机结合起来,增强了作品的表现力和可读性,提升了其艺术水准和审美价值。
三是精巧的书名。
作品以“伏击”为书名,简简单单却匠心独运,其含意至少包括三层:
其一,指易水寒的潜伏。国民党特务隐藏在红军内部,意欲暗算,图谋不轨,这自然是一种“伏击”。
其二,指凌云峰的顶替。凌云峰被指派顶替楚大楚,起初是国民党谢谷部队对日作战的需要。联系《穿插》的内容,不难了解到,八路军掌握这一情况后,默许了假楚大楚的存在。这是为了更好地体现国共合作、团结抗日的态度,更好地发挥凌云峰以国军军官身份挫败国民党摩擦阴谋、联合抗击日寇的作用。因此,我认为,凌云峰的顶替,其实质也是一种“伏击”。
其三,指对易水寒的改造。易水寒潜入陕北后,其国民党特务身份早已被组织上识破,但组织上看到他不断觉悟、不断清醒的表现和以死洗罪、向死而生的战绩,就不动声色,对他逐步进行教育和改造,最终使之成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和优秀的抗日名将。对易水寒的改造,说到底,是对国民党反动派的一种“伏击”。
综上所述,作品取名“伏击”,一石三鸟,直指要害,其内涵的丰富性和构思的突破性,值得学习借鉴。
*本文作者张烈鹏,首发于新华网,为“人文社书评圈”圈友作品精选。已获作者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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