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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题目是一串地名,广元市旺苍县白水镇的一条东河,这是嘉陵江支流。当年在白水镇卢家坝有一家公司,名叫东河印制公司(代号502),这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国家大三线战略中的重要项目之一。知道东河公司的人极少,但它极其重要,非常牛逼。
1 9 9 3年左右,我在上海某报社被推选为分房小组组长。一天,为了核实分房对象配偶的情况,我和支部*来到江宁路桥附近的上海造币厂。我问厂办人员,你们厂以前是否在四川有个三线单位叫东河公司?对方大惊:你怎么知道?我都不清楚,只听老职工偶尔聊起过。
这个公司当时应该直属中国人民银行,上海造币厂、上海印钞厂是主要援建单位之一。北京、沈阳也有人员支援。公司以备战之需承担人民币印制生产,是战时货币供应的唯一备份。形容为金融的心脏,一点不为过。公司最兴旺时曾有3000多名员工。
1 9 7 0年7 月,我在成都读小学五年级。放暑假了,家里没人管我。母亲在邛崃设计一座军用机场,她让父亲把我带到东河公司工地上去,他负责东河公司全部山洞厂房的结构设计。
从成都坐绿皮火车到广元,这座武则天故乡之城,虽有剑阁之雄,却破烂又衰败,比今天的乡镇还不如。下车后在站外小店吃饭,闲逛。换乘支线火车去旺苍县,支线火车有点特别,一排排木椅,车门在车厢中间,敞开着。坐在门边的座位上,看门外飞驰而过的山川田野,惊喜又兴奋。旺苍下车后,公司一辆黄河牌柴油卡车等着接我们。平头的柴油卡车驾驶室宽敞,乘坐舒适,视野也好。卡车沿丘陵山路奔驰了很长时间,总算到达白水镇的东河公司总部。
总部简陋又破旧。一个食堂,一幢二层的办公楼,一个篾竹编织的浴室,以及几座平房。有几个人在食堂门口的树上吊起一条巨蛇,正在剥皮。旁边一座小山,坡道很宽,卡车可以直接开上去。山上建了七、八幢三层楼的宿舍楼。上海造币厂的支内职工就住在这里,我们也临时安顿在此。由于我前二年因“文革”武斗逃离成都在上海避难了一年,会说几句上海话,这些叔叔阿姨十分喜欢我,把我视同上海来的小客人。
由于父亲工作较忙,他们常常带我玩,给我吃上海的奶糖。附近有一条清澈的东河,两岸丘陵,河边是开阔的鹅卵石滩。午饭后,先午睡二小时,起来后吃一盅糖水番茄。然后有叔叔阿姨领着我去东河游泳。河水碧透见底,如同软体翡翠一般晶莹。在东河,我学会了游泳。奇怪的是只会仰泳。躺在清流之上,仰望蓝天白云,四周青葱山峰尽入眼帘。阿姨用手托住我后脑说,别怕别怕,手向下压,人就能浮起来。
这阿姨穿着泳衣,如山健美又似水温柔。女式泳衣在当地从未有人见过,惹人眼目。他俩是男女朋友还是夫妻,我都不知道。但带着我玩,是他俩上班时可以外出相聚的最佳借口。秦岭山麓、川陕接壤之地,荒凉可谓是鸡不拉屎、鸟不下蛋的地方。这么多的上海人在这里工作生活,晚饭后是不敢出门的,山路漆黑无光,没有人烟但充满野兽的吼声。作孽啊!宿舍人员基本以单身为主,大家都买有一个煤油炉,煮点吃的,改善下伙食。
有天晚上纳凉时,一位年纪大点的男人,可能办了病退手续(当时不知叫什么名称),马上能回到上海不用再重返东河了。众人围着他聊啊笑啊,突然有个女职工失声大哭。那男的还安慰她“伐急额,阿拉大家终有回去的辰光”。
为了建设东河,我父当年以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工作组名义到上海造币厂考察了一个多月,主要是了解新厂设计中需要考虑那些印制特殊功能。他吃饭也不在该厂职工食堂,怕在和职工闲聊中泄露迁厂秘密。
后在东河公司工作中,他同寝室的是被批斗后贬下来的总行行长。行长要求和我父同住,他大概觉得我父是外系统的,而且同为上海人,相对安全一点。由此可看出当时的严厉,总行行长下放后连单间居住权也剥夺了。这行长比我父大近十岁左右(我父今年88岁),人穿戴清清爽爽,面相聪慧机敏。
东河密级相当高。厂区内一旦有异常,报警红灯立时鸣闪,任何人不得出来。解禁之前,由外面送饭进去。那时公司有工宣队,他们也不敢轻易进入厂区,害怕被关在里面。
旺苍县党政班子那个时候也根本不知道东河公司是干什么的。据说,当时厂里生产一种很漂亮的银币,好像是帮古巴生产的。他们承担着十几个国家的援外钞币印制。
今天,旺苍县计划将东河公司改造为旺苍工业博物馆。东河的员工全部撤回上海,1998年设备转移成都温江,建成一个新的印钞厂。
温江新厂当时还请我父亲去现场察看过工程布局。东河公司厂区在另外一个地方,厂房全部建在一个个巨大的山洞里,洞口有军人持枪站岗,解放军有两个连驻守保卫。洞口可以容纳两辆大卡车进出,洞顶上是数字编号,看不出里面是干什么的。我去的时候,这里早已开工了,边生产边建设,还处于不断地扩建之中。
说它牛逼,这里不仅生产制造钱币钞票,它是当年北京之外第二个全国金融控制中心。据说,为了测试它的战时功能,曾有一周的时间,这里承担了全国金融决算中心。当年,在四川、贵州大山深处这样的大三线项目不知有多少。还有无数的小三线工厂,改变了多少家庭的命运。
我回成都不久,记得东河公司为了感谢成都西南工业建筑设计院的帮助,向院里赠送了一个玻璃框罩的金色芒果。这在当时是非常高的政治荣誉。为什么送芒果,今天中年以下的读者已经听不懂了。我也不想作解释。
据相关记载,旺苍原是川陕革命根据地的后期首府。张国焘曾在此大开*戒,自己人*自己人。红四方面军张国焘、陈昌浩、徐向前、王树声、李先念都汇集于此。
川陕苏区造币厂就设在旺苍,或许这就是传统,中国共产党两代造币印钞厂共居一地,就是旺苍,这是东河公司的前身。
1965年东河公司在此旧址上重建,资料显示,从1970年到1993年(上海造币厂有职工说,她1995年还去东河公司专程送过镍版,所以停产应在此之后),这里印钞兼造币,属于国家乙级一类保密单位。
除了印制钞票,还进行金银精炼、贵金属加工,生产国家标准金锭。可以说东河公司出品的钞币,全国人民没有一个人没有用过。它的防伪技术至今受到钱币收藏界追捧。
这是田鸣先生去年为市检察院“抗疫展”刻的“送瘟神”大印。
当年的钞币设计主要是由上海完成。设计完成的镍版由上海派专人送到东河公司,然后上机印制。上海的主要设计人是篆刻名家翟英。我的一位朋友田鸣后来跟着人民币设计第一人翟英学习篆刻,后再经翟英介绍跟着号称篆刻界“三百年来第一人”、“元朱文第一人”的陈巨来大师学习治印。
前些日在杭州陪他买到一方少见的青田巨石,他打算刻一部《心经》。巨制之作,真是有福之人啊!
说件趣闻。当时印钞篆刻师有翟英、杨琦两位高手。我国第一套人民币十元券和五十元券上的工人农民形象,就是以杨琦和翟英为模特刻制的。因为印钞工作太保密了,干脆篆刻家以自己为模特,直接将自己印在了钞票上。这也是一段奇事。
翟英一直强调钞票雕刻要技术加艺术,追求流丽华美。苏轼有诗“端庄杂流丽,刚健含婀娜。”老的人民币伍圆图案,你仔细看,的确是非常流丽的线条美。印制国家货币是至高无上的信誉,此法定信誉又反过来加持了东河公司的企业信誉。
这种信誉衍生在当时引发了一桩趣闻,东河公司的饭菜票在白水镇成为了第二货币。任何人手持东河饭菜票,根据面值可以购买农副产品,生活用品,甚至在饭店吃饭。这种对饭菜票的金融背书,仅在旺苍白水这个小地方产生过神迹,绝无仅有,永远不可复制。
此段传奇,人间难得几回闻,应成为公司史上永远流传的傲娇。后来,这里所有的努力全部白费。人员撤走,设备搬走,山洞也不知干什么了。由于太偏僻,大三线的遗址连利用价值也没有。
我曾经在成都碰见过一位旺苍的生意人,说起白水的东河公司,他竟然回答没有听说过。今天查阅旺苍资料,未见东河公司之名。不知县志上是否有记录。说起来或许也是缘份,我的岳父也叫白水,他是舞剧《小刀会》的主要编导,后来是上海歌剧舞剧院副院长。这乃后话余墨。
东河仍在,东河公司已逝。东河公司老员工仍在,他们今天待遇很不错,但他们不愿讲述过去,东河公司的历史或将永远石沉东河。正史不载,野史无存。
神奇没有故事,江湖也无传说。弱水也有三千,难道白水真成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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