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刘瑞琪
夏初时节,田畦地边的野苋菜纷纷冒了出来,青绿绿的叶片,红殷殷的根儿,显出几分青秀可人。几场夏雨过后,天气燠热难当,野苋菜却越发繁茂,叶片肥绿,茎干粗壮,乡人掐了它鲜嫩的枝叶,多是用以喂养猪羊,也有做成野菜汤、野菜粥的,聊以改改口味。
我喜欢野苋那种特别的清香。五月间气候温和,适宜散步野游,其间于地头菜畦里觅寻,忽见密匝匝、鲜嫩嫩的一丛野苋,连根儿一起采挖回来,清洗干净,用来炖鸡蛋粉条,红白相间、青绿相宜,看着这浅夏时一碗清爽美汤,顿觉食欲大振,及至入口,野菜的淳朴之香、粗砺之味在舌尖萦回,令人齿颊生香。
待到野苋生得粗壮之时,亦可掐上几把嫩叶嫩茎食之。可素炒,将茎叶沸水里焯过,滚油锅里花椒略炸,添加葱姜、蒜片炒之,出锅前撒入小盐、蒜末,品之满口透着清爽。若是红苋,青绿中泛出嫣红,连菜汁儿都是鲜艳的。亦可做野苋菜粥,将发泡好的黄豆和其他小杂粮一道,用青石小拐磨吱扭扭磨出浆汁,入锅烧煮,熬透之后,把鲜嫩的野苋撒进去,略煮片刻,撒上少些精盐即可。这样的野菜粥吃起来滑爽醇香,两大碗落肚顿觉滋润、舒贴。
苋菜的原产地在中国,殷商时期的甲骨文中已有“苋”字的古体。古人还把苋称为“篑”,辞书之祖《尔雅》中说:“蒉,赤苋。”《诗经.豳风.七月》有句:“七月亨葵及菽。”据说“葵”即为野苋的另一品种。
古人对野苋也是情有独钟。唐代大诗人杜甫写有一首《种莴苣》,莴苣长得不咋地,独野苋青青,遂吟道:
野苋迷汝来,宗生实于此。
此辈岂无秋,亦蒙寒露委。
古人常把野苋与藜蒿作为粗劣的菜蔬,借以比喻贫苦的生活,唐代大文豪韩愈曾赋诗云:
三年国子师,肠肚习藜苋。
——《崔十六少府摄伊阳,以诗及书见投,因酬三十韵》
晚唐诗人孙元晏将其称为“白苋”,品食野苋与紫茄的美妙,写诗赞曰:
紫茄白苋以为珍,守任清真转更贫。
——《梁·蔡撙》
南宋爱国诗人陆游是个“野苋迷”,以清贫的生活为乐,暮春时节他采食野苋,写诗记之:
奇葩摧败等青苋,嘉榖漂荡随浮萍。
——《久雨排闷》
夏秋之际,他乐见红苋,有感而发:
石榴萱草并成空,又见墙阴苋叶红。
——《秋近》
即使下厨做菜,陆游也不忘吟诗赞之:
瓦盎设大杓,葅苋羹园葵。
——《弊庐》
土塯竹为挟,盐酪调藜苋。
——《镜湖有鸟名水凫於春夏间若日打麦作饭偶有所》
正是因为其乐于过简朴的生活,安贫乐道,勤勉豁达,才使得诗人寿高达八十五岁,依然“已迫九龄身仍健,熟视万卷眼尤明”。
野苋有红白之分,一般白苋也称青苋居多,也有红苋、紫苋。红苋叶子中央是紫红色,边缘是绿色,炒熟后,汤汁会变成紫红。
古代诗人也常咏赞红苋菜,北宋王安石推窗望见红艳艳的野苋,不由闲情悠然,诗性大发:
竹窗红苋两三根,山色遥供水际门。
只我近知墙下路,能将屐齿记苔痕。
——《竹窗》
他还写有一首《雨中》,其中有“紫苋凌风怯,青苔挟雨骄”之句,可见红苋凌风挺拔之姿。
南宋陆游写有八首《秋日杂咏》,其中一首为:
红苋如丹照眼明,卧开石竹乱纵横。
*人见处终然别,只说清秋采落英。
野红苋嫣红鲜亮的色彩为诗人所喜爱。野苋属于山野阡陌,属于农家篱笆,元代仇远的一首《村舍即事》写出乡村野景的可爱:
依篱叠堑作人家,西日还将苇箔遮。
窗户莫嫌秋色淡,紫苏红苋老生花。
清代诗人鲍桂星携书骑驴郊游之际,沉醉于山乡风景之丽,遂以诗书飨酒,以山梨、野苋为羹:
庭阴两三树,檐鸟四五声。
悠然午梦回,缓步巡阶行。
阶前一壶酒,扫石还独倾。
把酒下以书,一纸尽一觥。
不觉夕阳夕,树影膝上横。
山梨脆可饤,野苋红可羹。
呼儿共脱粟,一饱有余清。
野苋全草入药,其味甘,性微寒,归大肠、小肠经,用作缓和止痛、收敛、利尿、解热剂;种子有明目、利大小便、去寒热的功效;鲜根有清热解毒的作用。对此,唐代孙思邈《千金食治》、元代忽思慧《饮膳正要》、明代姚可成《食物本草》等均有记载。
清代名医王士雄《随息居饮食谱》认为:“苋通九窍,其实主清盲明目,而苋字从‘见’。”书中还记载了一则医案:“尝见一人头风痛甚,两目皆盲,遍求良医不效。有乡人教用十字路口及人家屋脚边野苋菜煎汤,注壶内塞住壶嘴,以双目就壶熏之,日渐见光,竟得复明。”可见野苋籽“主清盲明目”之效尤为明显。
《舌尖上的中国》导演陈晓卿说:“中国人热爱美食,是源于对生活的热爱,厨师分级别,但是食材不分。每天吃着山珍海味并不意味着这种方式很高贵。大味必淡,往往在最边远闭塞的厨房里,你能尝到最好的人间味道。”
乡间野菜之于野苋,虽粗虽野,得之却可饱口福,可清心火,可疗眼疾,最具至真至纯之美味。
作者:刘琪瑞,男,山东郯城人,一位资深文学爱好者,出版散文集《那年的歌声》《乡愁是弯蓝月亮》和小小说集《河东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