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只做了一件事:打工。这辈子最亏欠的人,除了自己,就是父母和儿女。儿女总算在亏欠中一天天长大,而父母,却在亏欠中步入风烛残年。
1、初别故土,父母正如日中天。
1993年,我23岁,父亲47岁,母亲46岁。
那时的父母,头上没有白发,眼角只有浅浅的鱼尾纹,背不驼腰不弯,走路脚步矫健,说话中气十足。那一年,怀揣梦想的我,选择了前往东莞打工。
春暖花开的季节,平生第一次出远门。家乡落后,家里没人远行过,所以连个像样的包都没有,临行前一天,母亲到十里之外,跟幺舅借了一个牛仔包。那天晚上,我简单的收拾了几件穿的衣服,不知道广东的天气,竟把冬天的棉衣也给装上了。天还没亮,父母就早早的起床了,烧火做早饭。走的时候,母亲把煮好的10个鸡蛋和一包盐花生用胶口袋装了,放进牛仔包里,告诉我说:在车上饿了的时候可以拿出来吃。
我没有想象过离别的场景会怎样,但我有种预感,这种走可能会成为我未来人生的常态。
都说儿是娘的心痛肉,没有经历过长路送别的人,也许永远感觉不到那句话有多痛,当我真正迈开远行的脚步的时候,我情不自禁的哭了,母亲也哭了。母亲深情的说:“幺儿,出去好好闯,走正路,不要惹祸,要经常写信回来。”我很伤心,哽咽着说:“要的”,多余的话,我已经没有办法说出来了,真是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记忆中,父亲没有流泪,只是叮嘱着许多安全方面的问题,但我知道,转身后的父亲,会比母亲更伤心,因为我太了解父亲了,他的感情其实比谁都更脆弱,而此刻,不知道他要以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控制住自己不流泪,这就是男人的感情。我狠心的走了,穿过漫长而狭窄的羊肠小道,翻过山坳后,我蓦然回首,父亲母亲,还站在与我道别的地方,已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和表情,但我能感觉到,我远行的脚步,正活生生的撕扯着他们的心。我渐行渐远,父母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我泪眼模糊的视线。
就这样,我人生中第一次离开了家乡,离开了人到中年的父母,开启了我打工生涯酸甜苦辣的命运之旅。
2、再别故土,父母已如日偏西。
2013年,我43岁,父亲67岁,母亲66岁。
这一年,命运多舛,祸不单行,深秋时节,回老家陪父母共同生活了两个月时间。
这个秋天,是个多事之秋,父亲母亲同时在这一年,罹下身体残疾。
母亲的脚在这一年瘸了,她是来县城替我带上初一的小儿子,在穿过马路时,被一辆疾驰而来的摩托车撞瘸的。
那一天,天空中下着小雨,母亲上街去买菜,需要徒步两公里马路。66岁的人了,走路脚步没那么矫健敏捷,在穿过马路的时候,突然一辆摩托车疾驰而来,正好撞到了母亲,母亲当时就倒在马路上起不来了,但那个骑摩托车的年青人没有下来搀扶她,而是疾驰而去,见不到了,母亲当时连打电话都不行了,还是过路的行人打110报警后,警察来把母亲送去县人民医院的。经医生检查,母亲小腿的骨头被撞断了,需要打一年的钢针,并住院三个月治疗,可能会罹下终生残疾。事已至此,只能在医院接受治疗了,而摩托车司机这边,肇事后跑了,那地方没监控,警察说可能查不出来了。很意外的是,一个星期后,警方传来消息,说肇事司机来交警队自首了,是一个高三毕业生,还没高考,后来猜测,应该是他在学校教书的叔叔劝他自首的吧,因为如果不来自首,一旦被查出来,就是犯罪了,会影响他一辈子的前途。投案自首是个好消息,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这个青年学生的家里太穷了,穷得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通过在交警队调解协商,左谈右谈,最后以赔偿两万五千元达成协议。那学生的教师叔叔把话说绝了,两万五要么达成协议,要么他们不管了,该追究刑责追究刑责,他们就一分钱也不管了。后来我们想,如果他不来自首,可能二十五元也拿不到,算了吧,两万五就两万五吧!
经过漫长的治疗,母亲总算出院了,但再也不是以前健全的双脚了,右脚从此不能正常走路,只能一瘸一拐度过她本已艰难的余生了。
祸不单行,父亲也在那一年左脚罹下残疾。
93年,母亲先来县城帮我管儿子,因为家里种着庄稼,养着牲畜,所以父亲留在后面,晚一段时间再过来。
母亲来县城后,父亲一人在家。一天,猪圈里一头约200斤重的猪,拱断了木圈板,掉进一米深的粪池里了,幸好被父亲及时发现,不然就被淹死了。父亲一个人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把猪救上来,情急之下,一挽裤管,直接跳下粪池,抓住猪的耳朵往上面拖。一个不小心,被猪的一只脚踩在父亲的左脚背上,父亲忍痛把猪救上来了,但一看自己的脚背,竟被猪踩了一个洞,父亲说,当时不是很疼,就没怎么在意,简单的用酒精消了一下毒就没管他。但三天过后,伤口感染了,伤口越来越大,痛得都忍不住了,路也走不动了,
打电话给县城的妹夫,妹夫才开车将父亲接到了县医院,当时县医院的医生看见伤口后,都不敢收治了,说太严重了,他们治不了,最后,县中医院总算接收了。
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得知父亲生病住院的事情后,我们风风火火的赶回了老家。
那段时间,我每天守在医院,陪护着父亲治疗。每次医生换药,就叫我把父亲的那只脚按住,我简直不敢看,已烂成了一个铜钱大的黑洞,伤口里面已经可以看到肌健了,让人看了就会心惊肉跳的那种。每次换药的时候,我都将一条毛巾放进父亲的嘴里,怕他忍不住疼痛咬伤了自己的嘴唇和舌头。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竟然痛得眼泪直流,而每每此刻,我心如刀割,恨不得躺在床上的人是我。
父亲天天换药,住了一个月的院,出院后,脚已不能像往常一样正常走路了,虽不如母亲的一瘸一拐严重,却也是身体微倾。
父亲母亲两位老人,同时在这一年身体罹下残疾,而致残的根本原因,都是因为我,因为我的孩子。
这一年,父母亲的头发白了一半,脸上的皱纹如沟壑密布,背也驼了腰也弯了,牙齿也掉了几颗,身体很消瘦,脚杆干枯无肉,一双当年抱我时温暖厚实的手,现在也肌肉松驰,常常冰冷没有温度,唯独岁月的风霜没能盖住父母脸上的慈祥,此时的父母,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孙们,当年严厉的表情,早已在岁月中逐渐退去,说话的口吻也不再是当年习惯性的训斥,更多的是轻言细语。
3、又别故土,父母已日落西山。
2020年,我50岁,父亲74岁,母亲73岁。
照理说,父母到了这个年纪,我也50岁了,应该在老家陪父母安度晚年了,但我再一次选择了远行。
儿子在东莞成了家,立了业,而我也是两个孙子的爷爷了。儿子说:“来东莞帮我打理一下公司事务,有时接送一下孙子”,于是,我开始一心挂两头,一头是父母,一头是儿子孙子。
最后,在征得父母的同意后,在县城安顿好二老的生活,再一次做出了远赴东莞的决定。
与93年相比,这次的远行,恍若隔世。93年我第一次远行,孑然一身,自己还是个小青年,是为了圆自己一个人生的梦想,而这次,我自己已年届半百,已是一个飘摇半生的父亲,突然发现当年的小伙子,现在居然也是腰背微驼了,这次远行的目的,是为了帮下一代圆梦。父母也是一样,当年还是身形挺直,步履矫健的中年人,现在却是苍苍白发,弯腰驼背,风烛残年的两位老年人了。当年徒步一里与我长久相送,现在却只能把我送到百米村口,母亲老泪纵横,父亲木讷寡言,手里的拐杖丈量着下一次相聚的路程,转身又是山长水远的挂念。
4、倦鸟归巢,弥补对父母一生的亏欠。
每次在电话中听到父母微弱的声音,每次在视频中看到父母沧桑无助的眼神,心中的愧疚无以言表,挂断电话,思绪万千:
我若不孝,养儿何用?儿是我的心头肉,我又是谁的心头肉?
打工这些年,为了几个臭钱,忠孝不能两全。看着父母年复一年的老去,却不能陪在他们身边,而到最后,我也没有家财万贯,却让父母独守故乡,年迈孤单。谁不想儿孙绕膝?谁不想生病时床前子孝孙贤?有儿女说说话,递口水喝,送碗饭吃,足矣!
想想这些,我终于作出一个最后的决定:我要回去了。回到父母身边,做一只归巢的倦鸟,陪陪他们,跟他们说说话,做做饭,洗洗衣服,带他们走走近一点的亲戚。也许父母的余生已经很短了,我所能尽的孝道,不及父母养育恩情之万一,但至少我会让他们从此在风烛残年的岁月,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有儿子的老人,不至于终生无所盼无所依。
这辈子,亏欠父母太多了,愿父母能多活些年岁,让我内心少一些不忠不孝的愧疚和遗憾。
父母亲,从此后,余生的路,我陪你们一起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