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琴书以逍遥
聊遣澹泊超然之怀
忽振翮以飞临
煞有介事若鉴赏貌
若有所思
去岁之晏,单位迁址,乃与一花鸟市场相去甚近,一日偶入,见有店家鬻雀者,余依稀忆及儿时所见,乃沪语名之曰金将者也。店家说曰:此鸟颇通人意,易于驯养,既可听叫亦可训技。且非本地所产,乃远自西比利亚而来,故难得一见,今岁乃金将大年,若错失良机,恐日后难觅云云,旋遴选一羽曰:“此鸟为芦花顶,尚未长成,可作驯鸟,日后亦能听叫。”遂言定以五十金购之,归而上网稽索,乃黄雀耳,余由是始知沪语所言之金将即黄雀也,且其确系候鸟,春夏者繁殖于大、小兴安岭、长白山一线,望秋结集南下,至岭南越冬,翌年春北上,如是周而复始。遂静养数日,饥馁之,以苏子诱其上手叫远,不出三日,即可自余与妻之手间呼来唤去,亦可十步之外叫远,良可乐也。惊喜之下皆甚惜之,名之曰大宝,由是其乐融融。忽一日,余方忙于职场琐事,妻电告大宝水米不进、奄奄一息,以糖水喂之未果,疾归视之,已然无救,恸心之下默然无语,惟能葬之小区棘树之下。妻神情萎顿,泥余再觅一羽以慰失落,是时黄鸟几已过尽,余径往大沽路而觅,一日,见一黑莽汉执缠线木杠,上有黄雀呆立杠头,甚无聊赖。毛色黯淡,肚腹扁平亏膘;形貌猥琐,为脖锁所牵绊。状颇饥馑,时时欲引颈啄食黑汉手中苏子,问之价,曰一百金,以其已训技之故也。几经还价,终以七十金成交。归而觉其双爪若站梅花桩,似黏木杠而不敢越雷池以半步,羸弱不堪,左爪角质斑驳、左目迷离翕张若寐,时时引喙啄解其脖间链绳,殆无生气可言。且聪慧灵气较之大宝逊色不少,甚不畅达人意,妻不甚喜之,名之曰二宝。余遂决意效龚定盦疗梅之法:翦其脖锁,毁其羁绊,日夕试以酒精濯病足,以棉签抵睑,施以阿昔洛韦滴眼液,未几竟皆愈。因纵之顺之、复之全之,俾饱食畅饮,出入自由。月余,形貌昳丽,余甚慰之,逸兴所至,乃仿诗经之体例作歌云:
颉颉黄鸟,在江之汜。 青黄杂糅,文章可致。
交交黄鸟,在野之蒿。 越陌度阡,行道迢迢。
啾啾黄鸟,在涘之楚。 见鹞投罗,蹀躞踟蹰。
喈喈黄鸟,在河之畔。 乐只邂逅,隳尔羁绊。
唧唧黄鸟,在沚之湄, 友之琴瑟,悦怿汝美。
习习黄鸟,在原之隰。 之子既遇,云胡不夷。
翩翩黄鸟,在泽之皋。 颉颃乐郊,德音是昭。
维日月之逾迈,犹白驹之过隙,光阴荏苒,倏忽经春,二宝虽灵气不足、难贯人意,然寻常上手叫远皆可轻易为之,若论上手,则颇为精准,皆停落于食指中指,而绝不停落他处。亦能于数米外飞来悬空叼食苏子后飞离,以待主人之再呼。至于叼币撞钟搴旗之属余皆未之训,以其皆非属自然本性之故也。每至晨风拂煦、抑或雨后初晴,则二宝常作鸣啭,不似向前区区之单声,乃声声相连,似珠落玉盘、花底流莺,间或呕哑嘲哳,若嘈嘈急雨、金铁齐鸣,而忽银瓶乍破,嘎然而止,忽复幽咽泉流……向吾以为唯以灵眉靛绣方有美轮美奂之音,而黄鸟既为训鸟则其口甚不足道也。孰料其音亦颇耐人寻味。逮至榆月清夏,梅雨连日滴沥,二宝竟哑然失鸣,羽翅凋零,毛色斑驳怪异,如是者数日。上网稽查,始知此乃黄鸟更羽所致,遂以熟蛋黄置微波炉再转后糅以市上优等之绣眼粉食喂之,辅以粟谷、苏子、蔬果之属,乃至保健砂少许。未几,毛羽渐丰,渐显燕尾通眉芦花浅顶之相,然花叫不再,单鸣依旧,令人纠结。一日午后,淫雨初歇,余无所聊懒,忽闻二宝偶作连声鸣啭,因窃喜焉,慵惰之心殆无,乃整饬纸墨,雨窗试笔,聊遣澹泊超然之兴。甫毕,未及题款,则二宝已振翮翩然飞临纸上,似若有所思之状、潜心鉴赏之貌,姿态可掬,良多趣味。遂为之拍摄数帧为识,名之曰:“黄鸟观书”。
夫人生于世,于穷通而言,或立业建功、声名显赫,或庸庸碌碌、无所建树;于性情而言,则取舍万殊、静躁不同。然俛仰之间,皆若朝露,去日苦多。虽修短随化,亦终期于尽,何不当欣于所遇、因寄所托,聊怡悦身心、陶冶情操,乐琴书以逍遥,观鱼鸟而忘忧,游山水而恣情,澈明于性情之内,放浪于形骸之外。虽守于穹庐、老于牖下,夫复何憾何求?
有感于斯而属文寄兴,并发之鸟友之家以飨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