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卿心君悦
张爱玲的《怨女》,被誉为“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多数人认为她的这篇作品是对早期作品《金锁记》情节的拓展与延伸,但我更愿意相信,这两篇作品都是相对独立的鲜活生命。
作品之间或许会存在一定的相似情节,但这种相似换种角度也可以理解为:在同一世界不同时空与地点下的相同悲剧。
毕竟,在这世界上,相似的人很少,但相类似的错误,并不少见。
“越美丽,到了这时候越悲哀,不但她自己,就连旁边看着的人,往往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惋惜。漂亮的女孩子不论出身高低,总是前途不可限量,或者应当说不可测,她本身具有命运的神秘性。一旦结了婚,就死了个皇后,或是死了个名妓,谁也不知道是哪个。”
这是张爱玲在《怨女》中,对主人公柴银娣最初在婚姻选择时心理的描述。
“孤王酒醉桃花宫,韩素梅生来好样貌”,夜晚醉酒的木匠无意哼唱到《斩黄袍》这一段时,想到了街坊邻居“麻油西施”柴银娣,她就是他眼中“韩素梅”般的存在。
柴银娣,是一个美丽又伶牙俐齿的女子,她爱美且懂得如何去美,就像作品中描述的,她能感觉到眉心的那一点“红”,可在他人眼中为她的美增添多少的“俏皮”,所以一到夏天没有不在眉心“揪痧”的时候。她的美不是娴静的,带着一丝泼辣,在木匠对她有轻薄举动时,市侩粗俗的脏话也是随口而出且连绵不绝。
柴银娣在她父母去世以后,随哥哥柴炳发及嫂子居住在一起,平日里帮忙打理哥哥的麻油店,她虽貌美如花,垂涎美色的人居多,但因她的性格到18岁仍未订婚,哥哥对她的婚事也未曾急迫,父母去世后,妹妹的婚事需要哥哥来操办嫁妆,为此也情愿拖下去。去年哥哥也曾为她提过一门婚事(王家,在八仙桥开了爿分店),因她拒绝而不了了之,不久,她嫂子认识的一个吴家婶婶(曾在姚家当过佣人)又为银娣做了一个媒,提议让她做姚家二爷的姨太太,姚家是官宦之家,不过姚家二爷是个瞎子,在银娣的坚决拒绝下,此事才得以暂缓,不过对这门亲事,哥哥炳发及嫂子却是颇为认可的,原因大概就是作品中描述的那样:
“她哥哥嫂子大概倒是从来没想到在她身上赚笔钱,一直当她是赔钱货,做二房至少不用办嫁妆。”
银娣对这门婚事的拒绝,在一定程度上也让她与哥嫂之间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氛围,其实在她心中早有一个较中意的对象——对面药店里的伙计小刘,他个子高高,眉清目秀的,又与外婆家是一个村的,颇为知根知底。但是小刘的胆子在她看来怯弱了些,没有借此机会多来柴家走走,表示心意的手段又是偷偷摸摸的(她帮嫂子去药店配药时,小刘偷偷的送她一包白菊花)。
其实,她对于小刘的情愫是有些矛盾的,就像在作品中银娣深夜看到药店时的那份心境描述:
“不知道怎么感到一种悲哀,心里倒安静下来了。”
或许这一份悲哀,是对未知前路的感叹,而那份安静,却又是他能给予她最大的安慰。也是对他的这种情愫,让她得知小刘母亲拜托她外婆前来提亲时,让她在喜悦中若有所失:
“她不必再想知道未来,她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只不过注定的命运,未必真是她心中所盼,尤其是这次外婆前来找哥哥谈及她婚事时突发的感受。她外婆家很穷,母亲去世后,全凭哥哥炳发接济,每次看到外婆时总会莫名觉得难过,这次外婆与外公一同前来,她一如往常的拿出饭给他们吃,二人各吃了“三碗硬饭”,每碗饭都按外婆的要求“揿的重点”(摁的很实)。在对外婆家的同情下,对曾经期待的婚事,产生了犹豫:
“小刘不像是会钻营的人。他要是做一辈子的伙计,她成了她哥嫂的穷亲戚,和外婆一样。”
如果和小刘结婚,很可能未来的生活就是回到乡下和他母亲一同种菜,他的家境不好,又不像“有出息”的人,她担心以后生活的艰辛困苦,更怕因此而招他人非议,说她辜负了自己的美丽。由此,银娣用谎言让外婆暂且回去,而就在当晚,吴家婶婶再次前来说媒,在吴家婶婶的渲染下,嫁给姚家成为了一件极为难得,又值得他人羡慕眼红的事情。
在吴家婶婶的言语中,姚家老太太给二房挑选姨太太是要当家的(等同于正房太太),同时进姚家的儿媳,出身、样貌都要上佳,如同姚家两位少奶奶,一个是马中堂的小姐,一个是吴官保的女儿,样貌出身皆俱佳,而且最主要的是在吴家婶婶的描述中,他人都说二爷是姚家兄弟三人中最好的一个。在隔壁屋旁听的银娣在当天特殊的心境下,已经逐渐的接受了这门亲事。原因许是想逃离未来困苦的生活,许是想成为像姚家大少奶奶及三少奶奶那般人物,许是因自己的样貌被挑选到姚家也能满足内心的某种需求……但无论何种原因,其中或多或少都受到一个关键的原因影响着:在意他人的看法。
至于姚家二少爷眼瞎的事实,在各种情绪的相互影响下,对银娣的影响已经很淡了,甚至于在她想来,即便不如吴家婶婶描述的那般好,但也未必会差太多,哪怕这仅是自我安慰:
“媒人的话怎么能相信,但是她一方面警戒自己,已经看见了他,像个戏台上的小生,肘弯支在桌子上闭着眼睛睡觉,漂亮的脸搽得红红白白。”
她幻想着未来的生活是那般的美好,或许一切都会像是在戏台上一般,脚下的电灯,举动间音乐的伴奏。至于与小刘的情感,那都是命中注定的,她心中曾存有的犹豫这一刻变得坚定起来:“没有钱的苦处她受够了。无论什么小事都使人为难,记恨。”
只是,结果真会如银娣所想那样吗?若真如想象中那般美好,或许柴银娣就很难成为《怨女》中的主人公,她“怨”的程度也不会如此之深,而导致一切悲剧的起因,结合整部作品来看,这次婚姻的选择要承担主要的责任。
银娣与姚家二爷的婚事,最先不如意的是婚礼,婚礼冷清聘礼稀少,让她在男方亲戚及佣人面前抬不起头,这已经打破了最初对这段婚姻的期盼,随后在回门一事上又出现了风波(起先不同意,在银娣与姚二爷沟通后才勉强达成)。回门当天哥哥炳发看到姚二爷时大吃一惊“他是由佣人背出来的,前鸡胸后驼背,像有气喘,眼睛又瞎”,嫂子看到这一幕后也十分失望但“木已成舟”婚事已定只好安慰银娣道:
“姑奶奶不要难过。姑爷虽然身体不好,又不靠他出去挣饭吃,他们这样的人家还愁什么?姑爷样样事靠你照顾他,更比平常夫妻不同。姑奶奶向来最要强,别人眼红你还来不及,你不要傻……明年你生个儿子,照他们这样的人家,将来还了得?你享福的日子在后头呢。”
未来的事,很难慰藉眼前的困境,至少此刻嫂子口中的“别人眼红”却与事实不符,周围邻里得知银娣的这个婚事后,换来的却是大家心口不一的“微笑”,尤其是那些她熟知的人,木匠以及药店的小刘,而这些对于银娣这个特别在意他人“眼光”的人来说无疑是莫大的伤害:
“她认识的人全在这里——闹哄哄的都在她窗户底下,在日常下午的阳光里。她恨不得浇桶滚水下去,统统烫死他们。”
但身上的“怨气”真的应该发泄在他人身上吗,并不能,甚至于这种结局的产生,她也怪不得别人,全在于自己。
这就像张爱玲笔下《倾城之恋》中白流苏最后的“惆怅”,《连环套》中霓喜最后的“破碎”,《第一炉香》中葛薇龙最后无声的“哭泣”等一样,导致这些错的起因,无法去怪罪他人,因为所有的一切皆是自己的选择,但略微不同的是柴银娣更在乎他人的眼光与看法。
在《怨女》中,活在他人的眼中,是导致银娣在婚姻选择上出现悲剧的主要原因之一柴银娣的婚姻之选,表面来看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脱离贫困潦倒的环境,可细细品味却又能发觉,她的做法实则源于他人的眼光,担心他人会“贬低”她的婚姻选择(若选择药店小刘,辜负自己的美貌),担心未来成为哥哥与嫂子所“厌弃”的穷亲戚(受外婆处境的影响)……为此她一想到药店的小刘时,总会伴有犹豫的心理,乃至最后小刘已在吴家婶婶二次说媒前提亲却发展成她与小刘“命中注定”无法在一起的凄凉。
柴银娣,未必多在意姚家的优越生活,更多的还是在意他人对她婚姻选择的评判。
庄子在《知北游》中曾说道这样一段话:“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除了旨在说明人生短暂之外,也有意在提醒珍惜生命中每一次选择的味道,这如同乔布斯说的:“你的时间有限,不要为别人而活”,短暂的人生,每一次选择都是至关重要的,无论对错,至少不要因为他人的“眼光”而干扰自己的选择。
实际上,在现实生活中,类似柴银娣这种状况的人并不少,无论是在婚姻、工作、未来之路等等的选择上,还是因为长辈、好友、身边种种人的干扰下,建议可以参考,但选择仍需自己去做,要知道很多时候,他人无法为你的人生负责,但自己要爱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