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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将军又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了,我从小药庐里过去,服侍着他睡下。水月高挂长空,银霜白露带点凉风。在将军睡熟的床边趴了两条大狗,青色那条叫真真,偏黄的那条叫阿武。将军在睡梦中都似乎有心事,满腔心事凝结在眉宇,如雕如刻,形成了川字模样。
将军是真的老了,细看之下,鬓角飞霜,以往英俏的面容上也带了皱痕。可是,他才三十出头,正是一个男人意气风发的年纪,不该是这般模样。
投降之后的将军,就不再是将军了!
摩洛人撤军时,始终放心不下他,但是对他又带着欣赏和敬佩。那次两国议和的酒宴上,对方的将领们在酒醉之时说了一句:你们北祁,就天阔将军还算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摩洛人向北祁天子索要了他做人质,带他和我归国。他们给他给朝中安排了一个还算高的散职,寻日里得人口上尊敬。摩洛国的皇帝为了稳住他的心,又给他选了两房妻妾,皆是重臣之女。
当年在范城城上,将军拉着我的手许过诺言:昔阳,等我把国家江山稳定了,我就娶你,风风光光地娶你。
只是而今,他的愿望恐怕是永远无法实现了,那么他的诺言也将化为曾经,可能再无实现的可能。
2
我脚上的伤虽然治好了,但每年入冬之时总会发作一次。伤是跟着将军在战场上留下的。
那日听军中将士小声议起,说将军在前线受了重伤。我心中着急,来不及多想,拿了药箱便奔入了战场上。将军受的伤应该不是很重,因为我看他还是如同山岳般坐在战马上,以一敌四也毫不含糊,依旧是那样的威风八面。
我心头一口气刚松,只觉右边的小腿一痛,一支长矛已经穿破我的腿肚子。待另外一支长矛正朝我心口刺来时,那边的马背上一道乍喝,长枪擦出雪亮的光芒,将军跟着纵身从马背上跳了过来,一手揽住我,瞳中的焦急之色明显,“昔阳,你没事吧!”
我望着他一开一阖的嘴唇,和越来越模糊的脸庞,笑了一下:“你没事就好!”
我晕了过去。
后来我听人说起,将军那天为了保护怀中的我,受了一身伤。他手腕上的长疤也是在那时留下的。
这事过后,将军不知从哪里找来两条小犬,训练成了军犬。但它们的主要任务,其实是保护我。
这便是阿武和真真,它们如同两个挚友般闯入了我跟将军的生命里,也互相见证了彼此的那段沙场岁月。
只是而今,它们依旧围在我和将军的身边摇头晃尾,吐出舌头舔着我们的双手。可我跟那个人,却终究回不去了。
这边皇帝安排给将军的府邸还算大气,两位夫人也是端淑娴雅,一看便知是名门闺秀之后。我知道将军不爱她们,只不过拒绝不了天子的盛情。
我的小药庐在府邸的最北边,旁边是尘封的兵器房,沿着小路往前的百尺之外,是将军的卧邸。那房门朝北,与我的药庐门口相对着,我知道他固执地朝着北边,是在思念他的故国。
他所效忠的,也从来都只有故土的天子。
将军与两位夫人成亲之时,都喝了个大醉,连新郎红衣都没有脱下,便来了我的小药庐。
我与他早在军营便有了夫妻之实,以往在一起时只觉得时光不够长久,恨不得腻着便是生生世世。而今他再次抱住我,抚摸着我准备亲热时,我只觉得生疏,带着怨,带着无限说不清的情绪推开了他。
我低着头,努力克制胸腔中酸楚的情绪:“将军还是回去吧,可别让夫人等急了!”
他低头捏住我的下巴,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目光深邃,一样有着难言的情绪:“昔阳,你可是在怪我没有娶你?”
我被迫对视着他,咬了咬唇,并未答话。
他仿佛还想说点什么,但良久后终是无奈着把手放了下来,绕过围着他转的两只大狗,拨门而去。
小庐里面有常年不散的药香。来到摩洛国的这两年,不止将军过得苦,其实我也是。
可是我的所有痛楚都是建立在他身上的,只要他一不开心,我便跟着如此。我多么希望能回到以前在沙场的岁月,虽然为国为民愁得整日不合眼,但毕竟我们的心是在一起的,至少还有归隐田园的美好憧憬。可是而今,却似乎越走越远了。
3
将军这段时间尤其爱酗酒,往往都是喝到三更之夜才回来。他的胃已经很伤了,有时候我看到他吐出来的秽物里面都含带着血丝。
晨起的时候,他要喝茶,我递了一边早备好的热茶给他。他接过只是喝了一口,便又递了回来:“茶叶不够!”
他现在极爱喝那种老茶叶泡的水,而且茶叶要多,染得越浓越好。他的口味变得极重极重。
这边的朝廷虽然有他的一官半职,但是均无用武之地,因而他选择了这样一种衰颓的方式放纵自己。然而他越这样,那摩洛天子便越开心。一把刀只要生了锈,那就不足为惧了!
或许再过个十年八载的,能放将军归国也说不定。
这一天的晚上,将军意外的没有外出,但是没有酒已经睡不着的他叫了一帮子人在家里,聚众赌酒,我被叫去在一边斟酒。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几人合力在整将军,最后他快要趴倒在桌子上的时候,已经在旁边呕吐过三回。
我腿脚不便,对这样的场合本就不喜,府中本有丫头小厮做这样的事情,但是不知为何,将军一定要我来,他说这些人都是他的朋友。
眼见得几人开始明目张胆地出猫来灌将军的酒,我再也看不下去,站在将军的身边,对他们说:“将军累了,各位请回吧!”
那几人都是纨绔公子哥,也不知道将军在哪里认识的,我话音刚落,便有人不开心地嚷嚷了:“酒是你们将军叫我来喝的,现在就他一人尽兴了,我们都没什么感觉似的!既然你家将军不行了,那就由你代陪我们喝!”
刚刚趴倒在桌子上的将军突然抬起头来,一把揽住我的腰身,眯着眼跟众人说:“谁说我尽兴了!”端过杯中酒递到我唇边,“来,一起喝!”
烈性酒味格外刺鼻,我强压着呼吸,又不好拂了他的意,闭着眼睛饮下了这一杯酒。既然起了这么个头,也不知是谁高嚷了一句:“这丫头虽然是个瘸子,但是长得却国色天香一般。今夜不跟我们喝开心了,不许走!”
我终于明白过来,将军叫我所为何事,原来是给他这些所谓朋友陪酒的。
喝到最后,有人大胆行色,已经摸上了我的手。我知道将军是看见了的,但是他却无动于衷,根本不当一回事。
我终于忍不住,丢了酒碗,哭着离开。
也不知是我瘸腿跑路的姿势太怪诞,还是别的什么,我听到身后的人哄堂大笑。
这一刻,我稍稍清晰了自己在将军心里的地位,是真的不同往日了!
我打算不再主动去见他。不成想第二天一大早,他便推开了我的药庐门。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同样早起的真真和阿武,它们围着他亲密地转着,又跳过来扑到我的床前,舔我的手掌。
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道他穿了一件白长衫子,眉头应该是皱着的。他跨过门槛便没动了,仿佛是在看我,良久才说出一句:“昔阳,我们是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你走吧!”
对于昨晚的事我还在怨愤伤心中,来不及化解,又听到他的这枚重磅。当即只觉得身子一僵,脑中空洞,半响回答不出什么来。
我是没有想过要离开将军的,以前没有,现在也不会有。
他说完这句话,又过了良久,却是转身,准备离去。我在他身后用力喊出一句:“将军,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一辈子都不会!”
4
将军从以前的深夜回家变成了夜不归宿。
听西厢房里的两位夫人说起,将军近日似乎爱上了去红楼。一个人若要真的颓废,便是少不了这些地方的。
阿武得了一种怪病,不爱进食,日益消瘦。我翻遍了医书,也找不出病症,眼见得它越来越灰沉的目光,心想着它是熬不过这个夜晚了。回想当年将军把它牵来军中送我的时候,毛茸茸的一团,滚动在我怀里。
后来它跟着我几番潜入战场,都是时刻不离地伴在我的身旁。它的功劳可一点也不比血战的将士们少!有一回它还替将军送过箭头,在乱刀之下救过他的命。于我而言,它早就是自己亲人般的存在。
也不知道在大街上乱打乱撞了几回,才找到将军所去的寻梦馆。我一瘸一瘸地走过去的时候,只觉得周围有不少人在看我,但我已顾不得这么多。前来接待的老鸨问我找谁,我本想说楚将军的。但是在摩洛国,叫他将军的有,叫他大人的有,想了想还是说了他的名字:“楚天阔!”
“你说楚将军啊!”老鸨接过我掏出的一锭银子后,指了指二楼的某处雅间。
看来将军的名头可真拨得响,即便在异国为官,这烟花之地的人也知道他是个将军。
我几乎是不曾歇气,一下冲进了二楼的雅间,推开门的那刻我傻眼了。将军坐在正对面的长椅上,身边抱了一个出挑的女子,女子穿着露脐绿花衣,化了较浓的妆,正坐在将军怀里软笑着。
房中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皆把目光注视在了我的身上。
将军轻轻看我一眼,又沉下了目光,大手移动在怀中女子的腿上:“你来做什么?”
我惊囧交加,心中又急,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将、将军……,阿、阿武好像不行了……”
因为一路几乎是跑过来的,我右腿的伤口处一牵动,隐隐作痛。
“不过一条狗而已,有什么好急的……”将军不咸不淡地说了这句话,轻慢得仿佛是在谈论天气一般。
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右腿上的痛楚加倍放大,让我整个人都在哆嗦着。这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都寒了,被他的一句话刺得跌入了地狱里。我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刚准备转身,猛然撞到了一个人,猝不及防地跌入了来人的怀中。
我还没看清楚这人是谁,一道虎猇般的声音亮起:“紫鹊是我看中的姑娘,任凭谁都不能把她抢走!”
我刚要脱开这人的身,却被一股大力死死按住,抬起目光来,是一张胡须苒苒的脸。我看见他的目光一亮,里面有狂喜之色,他一把抱住我说:“这丫头是新来的吗?我怎么没在这寻梦馆见过啊!不过长得可真不错,肖嬷嬷也太不识抬举了,来了新货都不让我尝鲜!”
“放开她!”身后一道极其冰冷的声音响起,我听出来是将军的。
把我按在怀中的人,一把又将我的身子扭了过去,正好对着将军那边。不知何时,他已放下坐在腿上的绿衣女子,站了起来,一双目光毫无温度地望着这边。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跟他在沙场*敌的那种气势,不可一世。
“你就是那个北祁来的狗屁将军是吧?今儿你敢跟我孙旦抢女人,找棺材都不看地儿了你!”言毕,一掌把我排开,虎躯一震晃动双拳,与将军的大战一触即发。
而今的将军,许久没有握过兵器。一把生了锈的刀,还是刀吗?
5
将军那夜带我离开时,那个名为孙旦的男人被打断了一条腿,两根肋骨。
我问将军:“既然你都已经不在乎了,又何必替我出头?今晚的那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有些来头,你这样把他得罪了,于你没有益处。”
将军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你我也算是半个夫妻,既然要将你转手,也该找个好一点的下家。”
我陪伴将军半生,为他伤了右腿,他却说“你我只算半个夫妻”。
一句话让我瞬间心情冰冷。来到这边后,将军曾经不止一次让我离开他,可是我都没有答应。我总感觉他对我还是有爱的,但是这一路下来,这种感觉越来越淡薄。虽然我在努力抓取,努力维持,可是它或许真的会有消失的那天。
我跟将军,已经南辕北辙,越走越远了!我也不知道哪里出的差池,或许在投降出国做人质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要走这一条没有回头路的路。信念一垮掉,余下种种,也都会一点点地坍塌。
回府之后,我见将军去了药庐旁的兵器房。我走得慢,跟过去时见他正握着自己昔日的刀枪沉思着,手上那道疤痕格外清晰。那一刻,我分明看见了他眼中的泪水,是不甘?是屈辱?有更多是我看不懂的色彩。
我知道将军几回宿醉之后都来到了这间小兵器房,对着昔日的“旧友”沉默不语,有时候也会放声痛哭。他的眼泪,为国而流,为民而流,为自己展不开的胸襟和抱负而流。
药庐那边有犬吠声传来,我看他一眼,转身跛着脚奔了过去。
一入庐中,只见青色的真真围在阿武身边,不断焦急地转着。阿武躺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它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有气无力地抬眼看了看我,眼光缓缓移动时,落在我的身后。我知道它在等将军,但可惜它到死也没有等到那个人来。
终于,它的目光不再动了,定格在我身后的那块暗黑的虚空处,瞳孔渐渐涣散,眼中淌出了晶莹的水花。
真真眼见得它的双眼合成了一线,鼻中不再发出细微的声音,身子慢慢变得僵硬,它用前爪不住刨着昔日的伙伴,这个自小在一起长大的伙伴,连它脸上黄色的毛都被抓掉了,却依然不见醒转。它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扭过头来望着在门口的我,一下扑来咬住我的裤腿,将我往那边拖着。
我垂下身去,抱住它,已是泣不成声:“真真,我们以后就相依为命了!”
把阿武葬了之后,我大病一场,都是真真在身边陪伴着。
我不能原谅将军,他的冷血无情如同一把利剑,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
加之到了入冬时节,我腿伤复发。这一次竟然反反复复的,拖得格外的长。每次下床做饭,都不能站立太长时间,很多动作要坐在凳子上才能完成。
这个冬天格外的寒冷,十月刚过便下了两次雪。
十一月到来的时候,风雪来得更加凛冽,在我小药庐的门外叫嚣。不过两天,积雪深厚,已及人膝。我体质惧寒,加之又有腿伤在身,出门多有不便。
庐中食物用尽的时候,我便叫真真替我去厨房找一些过来。幸而我平日在府中勤恳做事,免费替人行医,落了个好名声。只要真真过去,厨子们都是将里头上好的食材给了它,绑在它的身上。
然而,这积雪一厚,真真出门也开始不便。正在我为这段日子的伙食发愁的时候,药庐的门被推开了。我抬眼过去,是多日未见的将军。
他披了只黑褐色的大氅,背着光,不看他神情我也知道是锁了眉,他手中提了两大包东西,应该是给我和真真送的粮食。
他把东西放下,兀自坐在我的床沿,沉默地望我半响。真真仿佛还在记着阿武那件事的仇,见他来了扭头便是冷冰冰地趴回了狗窝里。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读不懂他的眼神,我根本不知道他这一刻在想什么。只知道他看上去又老了很多,是长期纵酒留下来的痕迹。本来紧实的面容也开始松动,带有半百沧桑,他的眉头皱成了一把刀。
我看见他伸了下手,似乎是想来握我的,或者抚摸我的脸颊。然而手只是定格在半空,我的脸偏向了一边,听见他低涩的声音响在耳边:“昔阳,我想娶她!”
她?指的可是那个叫紫鹊的红馆女子?
6
将军娶一个红楼女子回家的事情,可谓是震惊了朝野。本来娶贱籍女子也不算稀奇事,但是像他如此大张旗鼓的娶回来,之后又是恩宠倍加,休了两任原配,一妻一妾的,真还是亘古第一人。
他娶回原配两任夫人之后,没有留下子嗣,他以这理由将两人从府中休走。其实我知道,并不是她们怀不上,而是将军根本就没碰过她们两人。他不爱她们!但是新娶回来的这个女子却不一样,将军日夜与她胶守,管弦丝竹不断,只要她喜欢的,他都会给。
她跟那两个人不一样,甚至,跟我都不一样!这些年,我多希望将军能给我一个名分,哪怕是妾室也行。然而对于此事,他甚至提都没有提起过。
我有时候也在想,或许我是该离开了!但是离开了将军,我又能去哪里?
将军新娶回来的女子脾气不太好,加之有将军的独宠,不到半月,全府上下都对她心怀惴然,避如罗刹。
当她领了几个丫头找来药庐的时候,我看得出来,她的脸色是不太好的,大有要给我个下马威的意思。她还是化着之前在红馆里的妆容,妖妖调调的,不知何时,将军开始喜欢这种口味了。
她一进我的药庐便如同主人般坐下,四顾两眼才禀明来意:“我听闻将军有一个从北祁一起跟过来的婢女,便想来认识认识,不成想是你!”
言毕,她站起身来。我正在捣药,也无暇招待她。她围着我看了两圈,忽而笑了声:“将军待你与待别人还真是不同呢!至少,在他的心中,你比我重要多了!”
“夫人可真爱说笑!”我实在想不到什么话来回她。
她蹲下身,对视着我:“明着告诉你,我对将军已经动了心思,不然也不会千方百计地嫁到这府中来。但是有你在一天,我都是不安心的。听说你跟他以前一起在沙场打过仗,我也知道他现在待我极好,可是这种情只是一时新鲜,你们一起同甘共苦过,是我比不了的。”
她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是要我离开将军府。我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没见到他了,他现在所有的一切,也似乎与我越来越没有干系了。
但是除了这里,我真的不知道去哪里。我期待的余生,已经不是跟他相濡以沫,而是独自一人守着这个角落,守着回忆,聊以慰藉。
我没有答应她。真真似乎不是很喜欢这个不速之客,见她在旁边言辞冰冷地说着,一个纵身扑到我脚边,冲她龇牙咧嘴地示威。
她惊叫着退开。
我看了一眼,继续默不作声地倒弄着手中的药材。
没过多久,传出了府中夫人*的消息。
为了此事,将军还特意请我过去把了一下脉。我看见他长期郁结的眉眼终于松动了一点,似乎有些喜色。脉象不是很稳,却又有喜脉的信息。我把了许久,心想着既然是御医们看过的,应该不会出差池才是,便给了个确认的答案。
那天,将军送我回药庐,一路下来,两人都无话。进了药庐门后,他迟迟不见离去,坐在我的床沿说了句:“昔阳,我许久都没有跟你在一起吃过饭了!今天中午,便在你这里蹭一顿罢!”
将军要做父亲了,自然高兴。可是我呢,心中除了无尽的酸楚,还有什么?
吃过饭后,将军并没有急着离去,即便他的夫人派人过来催过他两回。他同我说起了以前一起并肩作战的事情,眼中有神往的光,奕奕而飞。仿佛这一刻,他又横槊跨马,英姿勃发。
我知道他心里开心,不忍心打断他的梦境。现在北祁已经从颤颤巍巍中挺了过来,这几年轻徭薄赋鼓励耕织,国库充盈,也算是开始立稳了脚跟。那之前的种种,也都不会回去了。
他说完后,走到狗窝处,矮身摸了摸正在睡觉的真真,才踩着傍晚的昏光而去。
7
春寒料峭的时候,我的腿伤又发作了一回,而且疼痛前所未有。这次任凭我如何竭力用上好的药,都没有缓解。
我痛得成日躺在床上,生活中的很多事情要勉强才能完成。
这天难得出了回太阳,我霉在家中已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搬了条凳子在外面,想出去晒晒太阳。正是午过,阳光浓烈,就着流苏般的风涂抹在我的身上。我把受伤的那条腿搭在凳子上,闭着眼睛进入了浅眠。
真真被我唤去厨房找食物了,难得一人独处。
紫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我只感觉眼皮上有了明显的阴影,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瘸子,我现在都怀了将军的孩子了,你难道还想赖着不走吗?”
我并未理她,甚至连看也没看,继续闭着眼睛。
“将军这段时日心情明显好了不少,等孩子一生下来,他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你了。我奉劝你,趁现在还有点尊严,赶紧离开这里!”她气势汹汹,似乎有不把我撵走便不罢休的心态。
我笑了笑,“上次替夫人把脉的时候,喜脉并不是很稳。我只是不想惹事,因此没说出来。夫人,大家都是女人,而我又是医者,有些药物能使葵水推迟脉象紊乱,造成一种*的假象。”
我本不想道破这个事情的,但是对方咄咄逼人,我并不想任她宰割。
都已经退到这个角落里了,我已经无路可退。虽然这是将军的家事,我本不该插嘴。
紫鹊听闻我的话后,恼羞成怒一巴掌扇了下来,打在我的脸上。我躲避不及,刚想说什么,身后的椅子猛然被人抽走,我整个人仰躺着跌到了地上。那条受伤的腿经此一震,疼痛瞬间窜上了神经,我只觉额头青筋爆出,几乎要疼出一身汗来。
“你个瘸子,我给过你机会叫你离开了,现在是你自找的……”我看见她狞笑一声,忽然抬起脚,狠狠踩到了我受伤的右腿上。脚底加力,在布满石头的地面狠狠打着转儿。
我只感觉呼吸都顿住了,整条腿仿佛要被卸下来了一般,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抓她。刚抓到她的手腕,又被用力挥开,她对站在一边的两个丫头道:“你们给我按住她,我今儿一定要给这个瘸子一点教训,让她知道谁才是这个府邸的主人!”
我惨叫一声,痛得几乎要晕死过去。
一条青色的影子在百米之外冲了过来,一下就撞翻了三个人。我连自己的疼痛都顾不及,待回过神,空气里已经有了血腥味。真真大吠几声,口中叼了一块肉,也不知道是谁的。撕咬着放到地上后,它又凶狠地露出犬牙,准备扑过去。
紫鹊和她的一个小丫头早已吓得魂魄离体,另外一个机灵些,寻隙溜了,应该是去找人。
在真真又一次准备扑过去时,我强忍疼痛开口唤住了它:“真真,过来!”
大青狗这才收敛了些,示威地瞪了二人一眼,摇头晃尾地到了我的身边。将军铁青着一张脸被小丫头带到了这座药庐前,我看见本来目光涣散的紫鹊忽然惊叫一声,手中抹了一把血,在大呼着:“我的孩子!”
来的时候,将军的手中提了一把剑。最近他又勤于练功了,听府中的人说是新夫人喜欢他拿起兵器时威风飒爽的模样。这样,才能保护她和她肚子里的小孩。
他的目光横向了我跟身边的真真,里面风起云涌依然教人无法看清,嘴边却一字一字地咬出了一句:“我*了你这畜生,替我的孩子偿命!”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反正是用光了身上所有的能量,一把挡在真真的面前。他的剑就刺在我的额头上,望着我,他眉头松了松,又紧紧地皱着。
我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揣测他的情绪,忍痛跪在地上:“求你放过真真,我愿带着它离开将军府。”
在刚才不小心碰到紫鹃手腕的时候,我搭了一下她的脉象,明显已经不是喜脉了。她应该是早就设下圈套,想陷害我害她“腹中胎儿”。
我抬头望着将军毫不留情的脸面,里面是早已生疏的神情,陌生而冰冷。想来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也找到了自己的心仪之人,是注定不能与我共度一生的。真真紧挨在我的身边,满是焦急地冲他叫着,似乎只要他的手一动,它就准备扑过去。
我扶住它的身子,缓缓站了起来,转身进了小药庐,默默收起行囊。出门的时候,我再也没有看他们一眼,低头说了句:“真真,我们走!”
然而我没看见的是,我一生也不会知道的是,我身后那位刚刚还在拔剑相向冷脸相对的将军,转身便进了药庐,泣不成声。
尾声
不久,摩洛国的皇都发生了一场叛乱,领头之人正是当年他们从北祁带过来的人质:天阔将军。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叛乱,虽然党羽不多,但是个个精英,皆为以一敌十的死士。他们是这些年从北祁过来,化名匿在皇都之中的。叛军手法高超,并不采取与摩洛人直面交军的方法,而是在城外开坝放水。霎时间,水势汹涌,淹没了整个皇都。
这场叛乱直到半年之后才被平定,城中大水冲过,又起了瘟疫。而在这半年间,北祁那边的小朝廷轰然爆发,仿佛养精蓄锐多年,就等着这一良机。一支精装部队穿云而过,踏向了南边。本来交割给摩洛国的十座城池,半年之内取回。与城中叛军遥遥联手,让摩洛国来了个内忧外患。
虽然北祁那边连连告捷,然而这边的叛乱终是失败了。整个摩洛国人都恨不得饮了叛军的血,他们的下场不言而喻。
尤其是当今天子,龙颜震怒,叛军悉数被捉拿后,又下了诛*九族的铁令。但叛军是有备而来的,在这边成家者少之又少。就连领头者天阔将军也只娶了一位夫人,听闻还是从这边的馆子里买来的。
刑场上,一身囚服蓬头垢面的紫鹊冷笑着问身边的人:“你其实从未爱过我,是不是?”
身边的人并未答话,眼底有些愧疚的神色,也有遥远的眷念,又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慨然。
当年北祁国力衰微,举国动荡,飘摇的疆土再也经受不住战火的洗礼。圣主再三思量之后,决定带着臣子们假投降,为国家赢得一点喘息的时间。毕竟再战下去,就算收回了更多的领地,那里面也是被劫一空,只会让更多的百姓伤亡流离。
他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被送到了摩洛国。他知道,此番一别,将再无回国的可能。
他是个战士,他知道自己的结局和归路。
只是,他爱的人他从不敢娶,他娶回家的也都是他不爱的人!(原标题:《浮世书·将军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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